第9節 鷹眼
阿爾貝托.帕洛斯基,13歲,那應該是傳說中的90后吧。
他扶着看台前沿的欄杆望着球場,這時我的隊友們和華倫西亞隊員正好從球員通道走出來。
我站起身對艾萊娜說:“我們過去看看吧。”
“怎麼?你想和那個男孩搭訕?”她看出了我拉她過去的用意。
“也許吧。”我說。
我走到帕洛斯基身旁,也趴在欄杆上往球場裏看。看台外大約五米的地方有一層高高的防護鐵絲網,是為了防止比賽時射門打傷觀眾的,也能阻擋瘋狂的球迷衝進球場。這層防護網並不阻礙視線,透過它看場內仍然很清楚,加圖索在離我很近的地方溜達着,其他球員開始熱身了。我身邊的男孩凝神地望着場內,一定是在憧憬着自己成為這個球場的主角。
“聽弗里奧大叔說你球踢得很好。”我開了口。
他轉頭看了我一眼又轉回去,漫不經心地說:“就那樣唄。”
“哪樣?”我沒被他打發,追問着,“能進米蘭青年隊嗎?”
“哼哼,想進的話早進了。”他的回答出乎我意料之外,一個把自己的名字印在紅黑間條衫上的人會說這樣的話?
“你在吹牛吧?我可是和那兒的人過過招的。”我故意挑釁,說的也是實話,“那兒的人”指的不是青年隊,而是米蘭一線隊。
他聽了再次轉過頭來,說:“挑一下?過人。”
我沒想到他會這麼直奔主題,這傢伙好像隨時處於備戰狀態似的。“時間?地點?”我問。
“現在,就這兒。”他回答。
“這兒?”我們所處的地方是看台第一排前面的走道,只有一米多寬,一邊是半人高的水泥欄杆,一邊是第一排觀眾參差不齊的腳。“這麼窄的地方怎麼玩過人?”我問他。
“哼,足夠了。”說完,他轉過身朝看台上面喊:“塔瓦諾!帶球了嗎?”
話音剛落,人群中一個足球朝我們飛過來,就在落到帕洛斯基身前時,他背對着我用左腳一挑,球從我的頭頂上飛過去,與此同時,我右肩被撞了一下,帕洛斯基擠到我身後,當我轉過身,他已經把球停在腳上,兩腳來回顛了起來。就在這一米寬的走道上,我被一個13歲的小男孩生生過掉了,而且,球還沒碰着地面呢。
“帕洛斯基!太棒了!你真是天才!”看台上面一大片觀眾喧鬧起來,弗里奧大叔伸出大拇指,旁邊的米蘭妮拍着手跳着。-=手打吧會員手打www.shouDa8.com=*帕洛斯基抱起球,一隻手伸到耳朵邊張開,享受着球迷的歡呼,那驕傲的神情和下面的大牌們一模一樣。
“該我了。”我說。他把球扔過來,我後退一步,用腳接住,也顛了起來。
“算了吧,”他說,“挑球過人那一招我剛用,所以不會不防,你就別打主意了。走道就這麼寬,不管你左晃右晃,只要我不動,你絕對過不去,除非你能從我頭頂上飛過去,或者從我胯下鑽過去,哈哈……”
坐在一旁的艾萊娜全文翻譯,包括“哈哈……”我繼續顛着球,時高時低,時快時慢。
當我右腳再次把球高高顛起時,突然,我用還沒放下的右腳把落到腰間的球向看台外面大力抽射,球啪的一聲打在看台前的防護鐵網上。這時我一個轉身從帕洛斯基左邊僅有的空隙間繞過去,迎着被鐵網彈回來的球,伸出左肩,腰部彎下,倚住對手,同時讓力道不小的反彈球沿着肩膀和胸腹的弧度,滑到右腳背上,顛起球,牢牢控制住了。
看台上轟地響起一陣驚嘆,然後是片刻的寂靜,再然後,是持續不斷的掌聲,這也許會讓我那些在下面熱身的隊友們覺得莫名其妙吧。
“撞牆式二過一,足球不是一個人的運動。”我說著,把球遞給面前這個90后男孩。
他左手接過球,右手向我伸來,“阿爾貝托.帕洛斯基。”
“很高興認識你,我叫保羅.亞特蘭蒂尼。”我握住他的手說。
我告訴他我是從中國回來的意大利人,他問我在中國是不是職業球員,我說不是,他很驚訝。說到他的時候,我問:“你剛才的意思是你不想進米蘭隊,隨便說說的吧?”“準確地說是現在不想,”他回答,“我呢,如果進了米蘭隊,絕對不會再為其他球隊效力,所以如果現在就進去,人生就不完整啦。我想先到國外去闖一闖,AC米蘭,將是我最後一站。”這個孩子還真有想法,想想我自己未來的職業生涯,呵呵。
我的手機響了,是安切洛蒂打來的。“你來了嗎?我怎麼沒看到你?”他問。
我遠遠望過去,安胖正拿着手機伸着脖子往背後的看台上望來望去呢。“別找了,我在南看台。”我告訴他。
“南看台?哈哈,你還真會選位置。”他笑了,突然又想到什麼關鍵似的,“喂,你沒暴露吧?”
“放心吧,沒有。”我回答。
“那就好,馬上比賽要開始了,認真看。”
掛了教練的電話,開場哨就吹響了。我跟帕洛斯基打了個招呼,和艾萊娜回原來的座位。
往回走的時候,我感覺自己被一雙犀利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這種感覺很不好,就像身上所有的秘密都要被看透一樣。難道是聽了安帥的提醒,怕暴露身分嗎?感覺越來越明顯,走到我們那一排,只見一個身材魁梧,相貌不善的男人正坐在我們的位子上。對,是我們的位子,他一個人坐了兩個。
“對不起,讓一個好嗎?”艾萊娜對那人說。
“哼哼,讓一個?那要看這小子能不能過了我!”那男人轉而對我說,“小子,你贏了那小毛孩有什麼了不起?來,跟我比試比試!”
“保羅,別理他,他是個流氓!”後排的弗里奧大叔發話了,“馬奈!滾一邊去!”弗里奧對那男人呵斥道。
“哈哈哈哈,開個玩笑,這小子不錯,居然贏得了阿爾貝托,來,咱們一起坐吧。”他倒友善起來,騰出一個半的位子,於是我們三人就擠着坐下了。
“你叫保羅是吧?我叫馬奈,馬奈.庫拉烏迪,是最厲害的米蘭球迷。”他自我介紹說。
“你好你好。”我禮貌性地回應。
“給你看一個好東西,”這位庫拉烏迪先生說著從背後包里掏出一個酒瓶,裏面有半瓶酒,“看,這個燃燒瓶,我能把它一下子扔到北邊看台去。”
“是嗎?”我假裝吃驚地說。
“哈哈,你這傻子還真信,要能這樣,我還不如拿個球往‘表妹’(米蘭球迷對國際及其球迷的蔑稱)球門裏面扔呢。”他大笑着說。
“**,你真他媽冷。”我用北京話說了一句。
“你說什麼?”他問。
“他說,天哪,您真酷!”艾萊娜這樣翻譯。
庫拉烏迪聽罷又繼續High起來,說了一大堆我聽不懂又沒興趣讓艾萊娜翻譯的話,不過我還是挺喜歡他這種熱鬧勁兒的。
“保羅,你多大了?”背後的弗里奧大叔問我。
“20歲。”我回答。
“哦,你如果早點來,說不定還能成為米蘭的正式球員呢。”大叔有點遺憾地說。
我笑了笑,沒說什麼。
“現在我們就等着看阿爾貝托的了,”提到帕洛斯基,弗里奧又興奮起來,“等他進了青年隊,還有很多要學的,不過這孩子有潛力,我絕對不會看錯。”
聽了這話,我回過頭悄悄問艾萊娜:“難道大叔不知道帕洛斯基出國踢球的打算嗎?”
“嗯……可能那孩子在大叔面前開不了口吧。”艾萊娜說,“大叔太愛米蘭了。”
我又回頭看弗里奧,老人家目光炯炯地遠望球場,一隻手輕輕地撫摸着胸前的隊徽。
比賽進行着,南看台的喊聲沒有一刻停止,弗里奧大叔隔一會兒就站起來領着大家唱歌。庫拉烏迪把燃燒瓶收了回去,他說這種比賽用不着,只是帶來炫耀一下的。
忽然,我的心一涼,那種感覺又來了――那雙犀利的目光。回到位子的時候,我以為那是來自庫拉烏迪的,現在看來並不是他,他正在我身旁朝場內大聲嚷嚷着;也不是帕洛斯基,他還在最前面認真地看比賽;再回頭看,弗里奧和米蘭妮與周圍的人有說有笑的。到底是誰呢?我環顧四周,到處是紅黑一片,而那雙目光依然劃破這片色彩刺激着我。正當我的不安越來越重的時候,南看台掀起一陣海嘯般的歡騰――米蘭進球了!舍甫琴科攻破了華倫西亞的球門。不安的感覺頓時被衝散,然而隨着比賽的繼續,它又時隱時現。
比賽結束,米蘭1-0小勝華倫西亞。我和弗里奧、米蘭妮、帕洛斯基還有庫拉烏迪一一道別,臨走時弗里奧大叔囑咐我:“別忘了,連續10個主場比賽來這兒報到!”“會的!”我回答。所有的主場比賽,我都會來聖西羅報到的。
南看台的出口通道幾乎被散場的球迷填滿了,在整齊的紅黑色調中,一個穿米色襯衫的男人格外顯眼。不一會兒,人群把他擠到了我的近處。這是一個四十歲左右的男人,身材高瘦,胸前掛着一台專業級的相機,嘴角叼着一支煙,胡茬沿着臉頰勾勒出稜角分明的輪廓,一雙細長的眼睛,眼角有點往下掛。他正拿着手機在打電話,嘴裏含着煙,說話很含糊。但當他離我最近的那一刻,我分明聽到他說:“今天,有更大的魚……”說到這兒,他的眼珠順着細長的眼角掃了過來。
噌!我的心拎了起來,那種感覺無比強烈地湧起。就是他!就是這雙鷹一般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