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

告密

()安語童退出隊列,穿過馬路,站在他面前,他看到她臉上的淚痕,似乎吃了一驚,本能地伸出手,想用拇指為她擦拭,剛碰到她的臉,突然驚醒,五指彎曲,握成拳形,慢慢收了回來。

她看了他一眼,問:“這些天你去哪裏了,我怎麼都找不到你?”

楚千帆笑了笑,指了指後座上的一個旅行箱。

“一直在出差,剛從上海回來。”

“是有作者簽售會嗎?”

安語童知道楚千帆近期沒有新書上市,他出差一般不是參加會議,就是娛樂圈的活動。

楚千帆這次笑的很讓她心涼。

“你是真的一點都不關心我了,楚天發生的事你都不知道。”

“什麼事,你別嚇我。”

“其實這事幾個月前就出現了,我見你在艾文心情不好,不想再讓你擔心楚天的事,所以沒告訴你。你找不到我,是因為我不想再聽到壞消息,砸了手機。”楚千帆頓了頓,下面幾個字說的極其不情願:“我投資失敗了。”

“投資失敗?是指對那家電子書硬件公司的收購嗎?”這件事楚千帆以前告訴過她,她對這個項目不是很了解,只知道電子書硬件產品在國外推行的並不順利,但當時楚千帆說他會和作者二八分成,這個比例比一般文學網站要優厚的多,對作者吸引力很大。項目上馬後果然作者簽約很順利,她還參加過楚天的慶功會,只是不知道為什麼幾個月後會發生逆轉。

“不止這個,後來因為你不在楚天,所以不知道我又上了一個項目。”楚千帆嘆了口氣,安語童猜測這個項目可能是他失敗的主因了,果然他說:“我租用中星9號衛星網絡向購買電子書硬件的用戶發送內容,試圖突破電子書硬件發展的瓶頸,做到可隨時下載,又可隨身攜帶,另外還有效地防止了盜版。因為這個項目是極其保密的,又在試驗階段,所以沒有對外大肆宣傳,試行了一段時間后,用戶反應良好,於是我推出了包月和包年等預收費方式。但運氣很差,剛一推行,網絡出現重大故障,並且一直無法修復,顧客提出退錢和賠償。租用衛星已花了我很大一筆資金,一時間我沒有錢走轉,衛星運營商又不肯賠償,我還得花另一筆律師費去追討。所以現在楚天圖書其實已處於停滯狀態。”

“這麼嚴重,我怎麼一點都不知道?”

楚千帆深深地看她一眼,然後把目光移開。

“我是希望這一次我能一舉擊敗蕭競航,把我們的網站,還有你都從艾文大廈裏帶回來,我連帶你回來時說的話都想好了,希望能感動到你,讓你將準備交出去的心再收回來還給我。可惜,我沒能成功,而且還輸了個精光。”

安語童倒吸一口氣,她從未見過楚千帆如此絕望的樣子,她知道他不是一個輕易認輸的人,也不是一個對商業利益很在意的人,所以她知道楚天在經過了艾哈德系列的巨大虧損后再次經歷電子書事件,已經陷入絕境。

那個永遠神采飛揚的耀眼男子似乎一夜間被換了心智,原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是昨天和今天。

“千帆,對不起,楚天出了這麼大的事,我卻還讓你難過,你是不是恨死我了。”

楚千帆低下頭,沒有任何錶情,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你想聽真話嗎?”

“是。”

“那好,我也很奇怪,為什麼我一點都不恨你,好像我面對你的問題時什麼想法都沒有了,就只會愛了。”

安語童淚水盈於睫,她側過頭用力眨了兩下眼,試圖不讓它們流出來。

“對不起,我不知道我還能為你做點什麼?”

楚千帆終於再度微笑起來。

“就一直叫我千帆,千萬不要再叫回以前的‘學長’,那樣會不停地提醒我,我是怎樣得而復失的。”

安語童說不出話,只好輕輕地點了點頭。

楚千帆向四周看了一圈,臉上神情輕鬆了一些。

“怎麼沒看到蕭競航,還是你來這裏就是送他的?”

“不是,我來送語裴,我一個人來的,他不知道。”

“語裴?難怪剛剛看到你站在大門口哭來着,他和誰出去玩啊?”

一句話就把安語童的悲傷全部喚了回來。

“他不是出去玩,是他的親生母親找來了,她和我爭監護權,我打官司輸了,她就把語裴帶走了,帶去美國,再也不回來了。”

安語童斷斷續續地說著,說的很混亂,很無助,但楚千帆都聽懂了,他想了想,沒有再問下去。

“原來這些天不止我一個人有事,可是語童,就算你不想再讓我分享什麼,但如果你想借肩膀,或者想哭,在我面前還需要客氣嗎?”

安語童的淚水滾滾而下,但她已無力做任何的抑制,她跨上了一小步,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失聲痛哭起來。

楚千帆等了一會,將她從肩上扶起來,柔聲說:“先上車,這裏車多,我不能多停。”

安語童點點頭,鑽進了他車內。車上了高架后,楚千帆看了安語童一眼,突然一個大轉彎,車速提高了一倍。安語童像是被人掏空了靈魂,對四周的一切毫無知覺。直到楚千帆在她身旁說:“到了。”她才茫然地抬起頭,只向窗外看了一眼,淚水就洶湧着滴落到衣領上。

楚千帆走下車,繞到副駕駛的車門旁,他拉開門,向前伸出手,安語童用手背擦了下淚水,扶着他的手下了車。

售票處的工作人員好心對他們說:“還有半個小時就關門了,裏面已經沒什麼遊客,所以大部分設施都不開。”

楚千帆回答道:“沒事,我們就坐半小時。”那人奇怪地看了看他,然後撕了兩張票遞過去。

青青遊樂園的營業時間剛實行夏令制,不過不是周末,又臨近關門,裏面幾乎看不到人。

自從五年前安語童問安語裴生日想要什麼禮物,安語裴回答只想去遊樂園后,每年他生日的時候她都會帶他來這裏,而不知從哪一年開始,他的生日會裏又加入了楚千帆。

“語裴是下個月生日,我們就算提前給他過了。”

安語童點點頭,轉過身站上了旋轉木馬的轉動台,她認出安語裴最喜歡坐的那匹金色大馬,走過去站在一旁,撫摸着它的頭。去年因為和另一個孩子搶這馬,還與那孩子的媽媽發生過衝突,因為那個媽媽推搡着安語裴說:“這麼大了還玩這個,你是白痴啊。”安語裴用力回擊,安語童擋在他身前,生生地接下了一巴掌。

去年他們也是最後離開遊樂園的遊客,那個好心的管理員在所有人都離開后讓安語裴坐在那馬上轉了很多個圈。

安語童的眼前都是安語裴的笑臉,他坐在高高的馬鞍上,回過頭來對她揮手,他握着欄杆站在馬上大聲歡呼。

她緊緊閉着眼,似乎怕那些畫面轉眼會不見。忽然她身體輪空,一聲驚叫后,看見自己已坐在馬背上,楚千帆抱着馬頭,仰起臉對她微笑。

“這樣你是不是能夠看見語裴還在這裏?”

她很想哭,可是看到他的笑容,她生生地把悲傷放回了心裏。

她把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

“我最愛的人是競航,無論他在不在我身邊,這一生我的心只屬於他一個人,可是我最離不開的人是你,千帆,語裴走了,我只剩下你一個家人,你不要恨我,也不要躲我,我們還和以前一樣坦誠地相處,好不好?”

她終於還是沒有忍住,淚水滴在自己的手上,又從指縫中落下去,讓他的手背也是一片潮濕。

他的眼睛慢慢變的血紅,終於,他很慢很慢地點了點頭。

“天晚了,我送你回家。”

他把手伸給她,她緊緊握着,然後縱身一躍,從馬上跳了下來。

這一次楚千帆的車速很慢,和來時完全不同,也許他知道他送她的機會並不多,即使兩人一路無話,他依然喜歡這樣的時刻。

安語童為了讓陸離找不到安語裴特意搬了家,現在住的地方是她臨時租借的,想到安語裴已被帶離,她也沒有必要再住下去,趁今天心情不好,寫不出文字的時候,晚上可以開始打包準備搬回原來的房子。

楚千帆的車剛在門口停下,兩人同時看到了站在車前不遠處的蕭競航,他身形高大,在路燈下臨風而立,非常醒目。

安語童心裏一沉,側頭看了楚千帆一眼,楚千帆瞭然地開口道:“我會跟他解釋,你不用管。”

安語童還沒回答,楚千帆已打開車門,向蕭競航走去,安語童急忙從另一側下來,追了上去。

蕭競航淡淡地看了一眼楚千帆,然後轉向安語童說:“下次你還是給我一把鑰匙,我站在這裏一直有人盯着我看,讓我很不自在。”

安語童沒想到蕭競航第一句話說出來是這樣的,楞在那裏半天才回答:“怎麼不打電話給我?這麼早就應酬完了?”說完就發覺這話里有歧義,像是因為知道他去應酬,才和楚千帆在一起的一樣,臉微微發紅。

蕭競航彎起唇角,笑的很自然。

“是,我沒想到這麼早。上一次等你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今天是難得的機會,就沒打電話催你。”他很突然地側身轉向楚千帆說:“你總算出現了,語童這兩天一直在擔心你。”

楚千帆也沒料到蕭競航會對他說這樣的話,同樣楞了一下后才繃著臉回答:“我出差去了,今天剛回來,在機場正遇到語童,所以就順路送她回來。”

蕭競航眉心微皺,身體轉回到安語童面前,這才發現她眼睛紅腫,神情間很是憂鬱。

“你怎麼會去機場?”他斟酌着問。

楚千帆冷冷地“哼”了一聲,先於安語童回答:“我不知道這件事,那還情有可原,你和語童天天在一起,居然你也不知道。”

蕭競航沒有理會他言語中的譏諷之意,目光仍落在安語童的臉上,有憂色一閃而過。

“發生什麼事了?”

“語裴的親生母親找到了他,前一陣我就是和她在打官司爭語裴的監護權。我打輸了,她把語裴帶去了美國,我得到消息的時候他們已經快上飛機了。”

安語童聲音又有些哽咽,蕭競航毫不顧忌身旁的楚千帆,一把將她拉進懷裏。

“為什麼不告訴我,也不肯讓我派去的律師幫你,你就這麼不信任我?”

“我從沒想過我會輸,也從沒想過我真的會失去語裴,我以為我們是一家人,法律是不會把一家人分開的。”

蕭競航緊了緊手腕,抬起頭,語氣有些生硬地對楚千帆說:“謝謝你提醒,我知道怎麼做了。”

這句話完全不像是感謝,倒很像在送客,楚千帆看了一眼埋在蕭競航懷裏的安語童,她的肩膀微微在動,很明顯是在哭,他陰沉着臉,一句話都不說,直接轉身向自己車子走去。

楚千帆車開走後,蕭競航才把安語童從懷裏推開些,低聲問:“有沒有吃晚飯?”

安語童垂下眼帘,搖了搖頭。

“我吃不下。”

“那陪我吃一點,我剛剛只喝了酒,沒吃什麼東西,現在有點餓,給我下麵條好不好?”

安語童點點頭,蕭競航攬住她的腰,兩人一起走進大門。

安語童反手關了房間的門,從鑰匙圈裏拆下兩把鑰匙遞給蕭競航。

“我不知道哪裏有配鑰匙,明天讓薇朵問下工程部的人。”

“好。”蕭競航接過來,放在手心上,兩手握成拳狀,放到她腰后,她再次被他拉到身前,她的睫毛上還有些水珠,讓她整個人有一種弱不禁風又楚楚動人的意境,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語童,我們結婚。”

安語童吃驚地看向他,他微笑起來,把她抱的更緊。

“我知道你顧及楚千帆的感受,希望由他先對外宣佈你們分手的事,其實他說不說都沒有關係,我一向不喜歡別人議論我的私事,我和誰結婚,什麼時候結婚,一概不會讓媒體當八卦去報道,你相信我有辦法做到。”

安語童知道蕭競航是怕她傷感,怕她孤單,才突然向她求婚的。只是她沒有想到他早就看穿了她心裏所想,並且在看穿后還這樣極力維護着她,即使這樣的維護有些損害他的自尊。

“好的。”她說。

“你說好的?”

“對啊,好的。”

“不對,應該說我願意。”

安語童終於笑了起來,她踮起腳尖在他唇上印上一吻。

“我願意。”

蕭競航一把抓過她,狠狠地把她吞進嘴裏。

“我們去菲律賓註冊。”他在她耳旁低語。

“為什麼去菲律賓?”

“聽說菲律賓不允許離婚,那對明星夫妻不就是因為在那裏註冊了,所以後來離不了嘛。你脾氣這麼暴,過去用分手威脅我,以後一定是用離婚威脅我,我得早做準備。”

“你想去哪我就去哪。”安語童整個人都沉浸在強烈的幸福感中,也不反駁蕭競航的攻擊,體現出難得的溫順體貼。她輕輕推開他說:“你餓,我去給你下麵條。”

安語童聽到他在她身後說“好”,忍不住再次微笑起來。

她走進廚房,彎腰找咖喱粉,口袋裏的手機差點掉出來,她連忙拿出來放到灶台上,忽然看見上面有未讀短訊,發送人是陸離,她看了看發送時間,應該是在飛機起飛前。

“語童,看到剛才你那麼傷心,我心裏也很不好受,畢竟你為我照顧了語裴這麼多年,在他身上付出了很多心血,要是你想來美國看語裴,我可以給你寄機票。還有件事,我想想還是告訴你,我找了語裴很多年,一直沒有結果,這次找到他,是因為有人匿名給我報的信,後來我很偶然地查到了他的身份,他是你以前的男朋友,他的名字是……”

可能因為信息過長,在此處斷開,安語童身體一陣發冷,背後卻有汗水滲出,她的手指在劇烈地抖動,以至於按了兩次,都沒有按准那個閱讀鍵,當她第三次按下去的時候,下一條信息終於被打開了,這條信息上只有三個字,她手指一滑,手機掉落到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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