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我們真的能把真相找出來嗎?”馮韶君不由喃喃問道。
何老努力了40年也沒做到的事情,自己和徐湛真的就能解決了嗎?
馮韶君有些迷茫,微涼手背便被人覆上。
“可以的。”徐湛微笑着對她說道,“我們一定可以。”
何老給的資料里有詳細的,關於馮韶君周圍所有人的名單。
徐湛拿着這份名單像是在看着一堆嫌疑犯,馮韶君拿着這份名單,卻是看到了自己危險重重的未來。
哪些人可以相信,哪些人不可以相信?早熟的女孩再如何,也不過剛過19而已。
徐湛和宋清輝打完了電話,走回資料室的時候,就看到已經換好80年代衣服,準備回去的女孩懶散地躺在老闆椅上,抬頭看着虛幻的鏡像天花板發獃。
比起從網上看到關於自己未來的消息,顯然親耳聽到當事人何老描述,更讓她感到那種無助的感受。
徐湛能理解她的心情。
“徐湛。”
發獃的女孩突然出聲喊他,然後伸手指着天花板上的景象對他說:“你看,在對面,這間資料室的外面是大片的向日葵花田。六七月份的時候,正是向日葵開的最燦爛的時節,可惜現在沒有了。”
徐湛跟着她望了過去,虛幻的鏡像里有着大片海浪一樣耀眼的金色,明媚的樣子讓人心生愉悅。
“向日葵花田的話,還是有的,只不過因為院區擴大,遷到了更遠的地方。而且想看的話,得等到明年夏天了。”
徐湛知道馮韶君現在心情不好,但該做的事情,他們也還是得繼續做。
將名單中的一部分放在她的面前,徐湛解釋道:“這幾位教授是最早與你接觸的人之一,他們現在也還在清京大學任職。”
“看起來前輩在40年前的這個時候,也已經開始踏入科研這塊領域了。資料上說,你是先從翻譯文獻開始的。”
在六七十年代,國內的科研水平停滯了很久。當高考恢復,科研再次啟動,國內已經落後於世界水平很遠。在這種情況下,科研工作者們,只能和如今的本科生們一樣,先從翻譯文獻,寫綜述,重複國外的實驗開始一步步做起。
而英語又是那個年代人們的短板,但顯然,不是馮韶君的。
馮韶君看着資料里一篇篇“自己”翻譯的文獻,覺得滑稽荒謬,卻又不得不接受。
“最近陳老師確實在進行一些翻譯工作。”身為助教,馮韶君對這些消息還是了解的。
陳老師,陳永昌,在馮韶君那個時候還只是個籍籍無名的小講師,在徐湛這個時代,卻已經是清京大學生物系的院長,國內乃至國際生物學界頂尖的人物。
徐湛現在莫名有些羨慕馮韶君了,能提早知道哪些人未來會牛氣衝天,精準抱大腿,這是多麼令人眼饞的金手指啊。
馮韶君放下手裏的自由,嘴邊泛着苦笑,“徐湛你說我如果按着這張紙上的內容一點點重複,一步步按着轍印而行,最終換來的,是不是也是一樣糟糕的結局呢?”
“那些藏在‘過去’不為人所知的真相,交給你來親身經歷。那些即將發生的‘未來’,交給我去發掘。這一次,你不是一個人。”
徐湛露出信心滿滿的微笑,“我們一早就約定好了,是要互相幫助的,不是嗎?”
馮韶君臉上的陰鬱終於消散,她點頭。
“是的,我不是一個人,你也不是。”馮韶君拿起桌面上的褐皮記事本,遞給徐湛,“我會找出自己失蹤的真相,也會找到Z-Sally項目的技術關鍵點。”
徐湛捏住記事本古老的封皮,微笑着與她道別:“加油。”
兩人同時輕輕一拽,眼前的景象一晃,鏡像空間關閉。
腳跟落在花崗岩地面上,熱浪和蟬鳴一股撲面而來。
馮韶君睜開眼,窗口是大片熱烈燦爛的向日葵。金色的花朵仰着碩大的花盤,絲毫不倦怠地直視着它們最愛的太陽。
“小馮,過來一下!”隔壁辦公室傳來實驗室負責人聲音。
馮韶君忙應了一聲,拿起辦公桌上的記事本和筆小跑過去。
規規矩矩地敲了門,喊了報道,馮韶君拘謹地向屋子裏的中年男人打招呼:“趙教授。”
趙建宏是生物系副主任,剛過不惑之年的他有着一身在七十年代極為少見的肥膘。在這個幾乎家家戶戶都吃不飽的年代,能吃出這樣的身材,也是一種能力的體現。
——會搞關係的能力。
趙建宏掛着清京大學生物系副主任這種響噹噹的名頭,其實十年前也不過是個無名小鄉鎮裏的老師。他根本沒上過幾年學,上課也就是照本宣科,一節課沒把書里的字念錯就算不錯了,哪懂什麼科研。
但是這不打緊,人家會拍馬屁啊。
所以這十年,趙建宏從鄉里拍到鎮裏,從鎮裏拍到城裏。後來國家需要人才,他便更是走了非同尋常的狗屎運到清京大學混了個副主任當。
“把這些東西丟給小陳,回來的時候幫我去食堂打份紅燒肉。”趙建宏抖了抖手裏的報紙,說話期間都沒抬頭看過馮韶君一眼。
“唉,好。”
馮韶君內心暗嘆一聲,將桌上厚達五十公分的一大摞文件抱起,頂着仲夏正午的烈陽走向位於清京大學另一角的生物系教學樓。
馮韶君趕到陳永昌的辦公室時,汗珠已經結滿了整張臉,小麥色的臉龐被太陽曬得通紅。陳永昌看到馮韶君這幅樣子,忙上前幫她接過手裏的一疊文件,又幫她取了個茶缸倒了杯涼白開,“老趙也真是的,怎麼這麼多東西讓你一個女孩子來搬!小馮同學快喝口水,別中暑了!”
馮韶君也不和陳永昌客氣,接過茶缸仰起脖子一氣把涼白開喝了,這才和他道謝:“謝謝陳老師!”
“坐着歇會兒吧,我把這些東西查一下,沒問題你再回去,省得再多跑一趟。”陳永昌一邊說著,一邊把電風扇端到馮韶君面前,架了個凳子讓電扇對着她吹。
“一會兒冷的話記得關掉,別吹過頭傷風了。”陳永昌拍下電風扇的按鈕后,便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前坐下。
陳永昌一直都是這樣平易近人,系裏的學生們都很喜歡他。他本身也比學生們大不了三五歲,於是學生們都把他當自家的哥哥。
馮韶君吹了會兒電扇,身上的汗收了之後便把電風扇轉回給辦公桌前的陳永昌。
電風扇的風帶起桌面上的東西,馮韶君忙伸手按住文件,然後抓了東西壓住。
紙頁間的一行行英文讓馮韶君精神一振。
“資料上說,你是先從翻譯文獻開始的。”
或許是馮韶君的目光在這些文獻上停留地過久,陳永昌注意到了她。
“小馮對這些感興趣?”陳永昌微笑着主動將這些外文文獻遞給她,“這些是剛拿到手的外國期刊文章,和植物提取有些關係。雖然已經是人家一兩年的東西了,在國內卻還是時髦的。”
說著嘆了口氣,似乎頗有些為國內的科研水平感到憂愁。
“謝謝陳老師!”馮韶君接過文獻,坐回一旁的凳子上低頭開始認真看文獻。
之前在徐湛那邊看到的一些論文名字,確實就在她手中的這些期刊里。
自己以後的科研方向也和植物提取有關,尤其是Z-Sally項目,更是以突破植物提取技術為核心的項目。
難道其實一切就是從此時此刻,從自己手裏的這些文獻開始的?
馮韶君心中百味雜陳,好像看到迷霧中那條屬於自己命運的軌道正在一點點鋪開,變得越來越清晰。
軌道的盡頭還在霧裏,路途上的迷霧中又會出現什麼新的波折?
這種感覺,讓她既期望又害怕。
“小馮同學,看你看得挺投入,感覺怎麼樣?”陳永昌見馮韶君真的認真在看文獻,而且看得很順暢,不由詫異。
現在英語好的學生很少,能直接閱讀艱澀難懂的外文文獻的更少。這種文獻他自己看起來都覺得有些頭疼,得半個小時才能看一篇,但看馮韶君的樣子,似乎就和在看中文期刊似的。
馮韶君被陳永昌喊了一聲,這才回過神來,忙回答道:“陳老師,正好這幾篇文章里有幾個觀點我不是特別理解……”
說著馮韶君就拿着文獻走到陳永昌身邊,點着期刊中的內容敘述自己的想法和文中的內容。
陳永昌越聽越愕然,沒想到短短十幾分鐘,她就把這論文看懂而且看透了。一邊回答她的問題,一邊覺得自己似乎應該趁此機會好好培養這個很有天賦的學生。
“小馮同學太厲害了,還好這些文獻我之前已經看過,不然真是要被我問倒了。”陳永昌是真的有些后怕,不然可是要在學生面前丟臉了。
“哪裏哪裏……”馮韶君有些不好意思,然後順勢問道,“陳老師最近似乎也在做外國期刊翻譯的工作,請問我能來幫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