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人性多麼丑
她覺得世界亂極了也可笑至極,她朝那對購房男女走了過去。
“小票呢?”她問。
“什麼小票?”那女人怔了一下。
“剛才給我轉帳的憑證。”她說。
“啊啊啊。”女人的表情是恍然大悟,然後低下頭奮力在口袋裏面翻找。“找到了,在這兒。”她說。陳莫菲拿過去她的憑證,一個數字一個數字跟自己的銀行卡帳號核對。
“不是我的卡號。”她說。
女人的臉色一下子就變化了,她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盯着陳莫菲。陳莫菲再一次強調,“你轉錯了帳號,那不是我的帳號,你瞧,這才是我的帳號。”她說,說著把自己的銀行卡遞了過去,女人茫然的看着陳莫菲,然後轉身看自己老公。那裏是他們自己和父母支助他們的總房款,他們跟父母約定了的,每個月都往父母的帳號里存一些,供他們養老。
這筆錢來之不易。
“不可能!”男人搶過銀行卡,然後又從女人手裏飛快的奪過那張轉帳憑證,這對小夫妻又一個數目字一個數目字的比對,陳莫菲發現男人的臉色也開始轉變,變得跟對面的白色牆壁一樣,慘白慘白的有點兒瘮人。
男人沉默着,女人也沉默着,沒一會兒,女人身子一軟,跌坐在地上。女人眼睛裏流出淚來,她沒有號啕大哭,男人朝陳莫菲撲過來,一把抱住她的大腿:大姐,大姐,我們可是給了你錢的,我們剛剛轉帳的時候你就在旁邊,你就在旁邊。
是的,她就在旁邊,然而她在剛才那樣關鍵的時候接了一個電話,那是個無關緊要的騷擾電話,她很快就把電話給掛了,儘管對面那個業務員仍舊在跟她喋喋不休。也許就是那麼個一分兩分鐘、三分五分鐘的空檔,她本來覺得這個電話無傷大雅,但對於一個慣犯來說,這時間足夠了。
陳莫菲倒吸一口涼氣,她拿出電話來,打中介那個女人的手機,“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裏面傳出這樣的提示音。一切都明朗化了。
“關機。她關機。”陳莫菲鐵青着臉重複。女人停止了哭泣,男人抱着她雙腿的手撒開了。***起來,“大姐,我們報警。”
是啊,可不是得報警嗎?陳莫菲點點頭,男人已經撥通了110的電話,三個人站着等着,期間陳莫菲開始了解詳細的過程。
“那家中介公司,你們去過沒有?”她問。
“去過,但就是一個鐵皮房子。”
陳莫菲的心往下沉。
“那麼多的大中介你們不找?”她明知道這時候出言責備什麼問題也解決不了。但她也需要那錢,而且是亟需,她已經把房都騰好了。男人一言不發,陳莫菲這才留心到這一對年輕人,都不過25、6歲的樣子,都沒多大,應該是都剛出校門沒多久,他們哪有那個社會經驗?
“剛才輸帳號的時候你沒有比對帳戶姓名嗎?”她又問。
錢是經由女人的手轉出去的,女人抬起頭來看着陳莫菲,女人的臉色白極了。
“我們看了,不一樣。她說,你同意了的,說輸吧,對。還拿卡在我眼前晃了一下。我們以為......”
這個騙子,在他們眼皮子底下就偷梁換柱了。那錢是她找兒子的錢。
陳莫菲心亂如麻。
沒一刻警察來了,陳莫菲抬眼一看,居然是個熟人,馬國良。馬國良看見她時也是一愣,馬國良朝她走過來,這時男人搶先上前一步,“我們被騙了。”說完那男人就開始哭,把臉死死捂住,眼淚順指縫流出來,“好幾十萬吶。”男人說。
馬國良看了陳莫菲一眼,那眼神似在詢問,這事兒跟你有什麼關係?然而他還是轉而面對那個痛哭流涕的男人。
“你報的警?”他問。
男人哭着點頭,女人也哭了。
“怎麼回事?”馬國良問。
陳莫菲陳述了一遍事實經過。馬國良又看陳莫菲一眼,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些什麼,然而到最後他什麼也沒說。
“聯繫上了?”他問。
“聯繫不上了。”陳莫菲說,“我意識到了就馬上打那個中介的電話,關機,一直到現在也聯絡不上。”
“去她店裏沒?”
“沒有,我沒去過。這對小兩口去過,不過就是一個鐵皮房子,都不知道有沒有營業執照。幾十萬到手了,估計那人不會再回去。”
馬國良沒作聲,旁邊一個隨行的警察作着筆錄。
“警察同志,”那男人止住了哭聲,“發通緝令吧,現在馬上發,不能讓騙子跑了,如果騙子跑了,我們的錢就打了水漂了,再也找不回來了。這要是讓我爸我媽知道......”他又開始嗚嗚嗚的哭起來。
馬國良皺了皺眉,“距離她走現在多長時間了?”他問。
“一個半小時。開始她說是去衛生間,我們就在外面等,這個過程就有半個多小時,後來我去衛生間找她,沒找到,我意識到出問題了。那時候已經就有四十多分鐘五十分鐘了,再後來我們雙方又溝通了一下當時的情況,然後就報警,等待你們來。怎麼也得有一個半小時了。”
馬國良略微思忖,這個時間不堵,這個時間騙子如果選擇出城,人一定是一去如黃鶴了。但是他知道這件事兒對當事雙方的意義,尤其是陳莫菲,他感覺這女人的點子也實在是太背了。家裏剛出那麼大的事兒,現在又出這麼一檔子事兒,難為她還能鎮定得住,一般的女人早瘋了。
“誰有她的身份信息,我先發協察通告。”馬國良說。
這時陳莫菲跟那對男女面面相覷,到底還是陳莫菲先想起來。
“有。我們簽合同的時候,她作為第三方提供了自己的身份證原件和複印件。”
陳莫菲把合同找了出來,確實有那女人的身份證複印件信息。馬國良馬上核對,結果顯示那女人的身份證信息有誤,那是個假身份證件。那對青年男女呼天搶地,陳莫菲只覺得兩耳有風聲,呼呼的,要把她帶到什麼萬劫不復的地方一樣。
一行人跟警察去了警局,落案,落筆錄,這一套程序她如今熟得像幾進宮一樣。落完了筆錄,兩個年輕人開始諮詢馬國良,他們是把馬國良叫到一邊去的,陳莫菲聽見那男人問:怎樣?那房是我們的還是她的?我們付了錢的。萬一她跟那中介是一夥兒的呢?
陳莫菲聽着,臉上沒動聲色。人性多麼丑,丑到她是頗有些不知所措的。
“嗨,”她叫住一個警察,“有煙么?”她問。她想抽支煙,人間寂寞,那樣多的苦處不能對人言,也不可對人言,然而日子一點兒也不跟她網開一面。那警察看了她一眼,又朝馬國良看一眼,然後說沒有,說這裏不讓吸煙。
“嗯。”她點點頭,把後背靠在牆上。
“這事兒我們已經管不了了,你們得通過法院裁決。看法院怎麼斷。不過沒有證據表明人家是一夥兒的,一般情況下法院不會支持你們的主張。”
“怎麼會那麼巧?警察,先把她扣起來,審她。她肯定是個突破口。”
陳莫菲感覺脊背有些個涼,把她整個人都涼得透了一樣。她聽見那個叫做馬國良的男警察輕聲笑出來,說,你們以為我們沒有證據敢隨便拘人?你們也受過高等教育,一點兒不懂法?
什麼叫法呢?每個人心裏對法都有個尺子,一人心裏一把尺,每個人心裏的法便不同了。陳莫菲又朝那對男女看了看。那女人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老公,房產證已經是我們的了。房產證上已經是我們的名字了。”她眼睛閃亮得,像天上的北極星,陳莫菲長長吁出一口氣,據說,北極星在晚上最亮。那女人的眼像北極星。
他們像得到尚方寶劍,終於不再執着於陳莫菲跟那個女中介是否是一夥兒的。他們不過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利益,是沒有是非觀念的,同情心?更是奢侈品。她低下頭,露出一小段潔白而光滑的頸,她還是想抽一支煙。
人為了減小自己的損失可以枉顧事實,可以不顧別人的死活,隨手就能拉來一個墊被的,這是種下意識的無恥和自私。然而誰又說過人間即天堂?人間從來不是天堂。可能她曾經對人間有誤解。
馬國良笑笑,“如果人家能提供出證據來,沒有收到你們的房款,你們的交易還是存在爭議的。人家只要不搬,你們還是要經官。”
馬國良這句話說得很大聲,似乎專門想讓陳莫菲聽得清楚。陳莫菲聽清楚了,向他投過去一瞥,那目光平鋪直敘,沒感激不盡,也沒千恩萬謝。好在馬國良也沒朝她看,馬國良夾着個本夾子離開了,讓協警送他們出門去。
陳莫菲決定不把鑰匙交給兩個人。那錢她是寸土必爭的,那是她找兒子的錢。她一步都不能讓。
那對青年男女攔下她的去路。
“陳小姐,”那女人說,“房產證已經是我們的名字,法律意義上講,那房已經是我們的了。等警察把那個騙子找到,錢就能追回來給你了。”
陳莫菲笑笑,她說的話她自己信么?然而她期待陳莫菲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