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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事會上，陸簡坐在長桌盡頭，聽着董事們的彙報，眉頭擰成了“川”字。

完完全全沒有想到，那幾個小破孩居然能堅持這麼久，而且……他們的堅持讓陸氏集團面臨了前所未有的財務危機。

“陸總，我真的不明白，為什麼我們一定要和星辰作對。”

“本季度我們公司業績下滑厲害，實在不宜在和他們僵持下去了。”

大家都知道，和星辰作對是在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但是沒人敢真的說出來。

幾個董事對陸簡的決策也表示出不滿，旁敲側擊道：“即便他們是小公司，但是他們市場龐大，而且都是年輕人，本來眼看這就要破產了，前段時間搞了個什麼兩周年紀念品眾籌項目，居然有不少人支持……”

“什麼是眾籌？”

“不知道……”

“沒聽過。”

“年輕人的新鮮玩意兒吧。”

陸簡臉色越來越低沉，本來他以為，要搞垮星辰這麼個小公司是分分鐘的事情，卻沒想到前前後後拖了好幾個月了，他們還能撐……

他倒是低估沈括這小子了。

孟知寧說得沒錯，少年人不可欺，陸簡在他身上，看到幾分自己年輕時候的影子。

另外，陸臻這傢伙也讓他感覺到意外又驚喜。

現在的陸簡心情真的很複雜，一方面，看到自家兒子的成長，他有一股莫名的喜悅，一方面，他很不甘心。

陸氏集團家大業大，怎麼可能對付不了這麼個小公司！

“如果全力出擊，他們還能撐多久？”

財務經理計算之後，對他說道：“至多不超過半月，但是陸總，咱們的損失也……”

“最後半個月。”陸簡站起身，重重將手中的鋼筆拍在桌上：“如果他們能堅持過來，我就收手。”

……

兩周后的某個夜裏，月亮埋入了濃雲中，陸嫣從錄音棚出來，收到沈括的一條短訊——

“對不起，我讓你失望了。”

陸嫣的心空出一大片，初夏的微風暖軟，可她卻感覺陣陣寒意刺骨。

身後幾個公司的同事下階梯，拍了拍陸嫣的肩膀：“晚上去唱歌，我們的小天後要不要一起啊。”

“不、不了，我還有點事。”陸嫣說完走街邊，快速招攬了一輛出租車。

半個小時之後，出租車停在了星辰公司的大門口。

已經可以看出頹唐倒閉之勢了，周圍所有寫字樓都亮着明晃晃的燈火霓虹，唯獨眼前這棟大樓，晦暗如困獸。

此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公司空空蕩蕩，只有梁庭他們辦公室還亮着微弱的燈光。

沈括的辦公室的門虛掩着，門縫裏透出微藍的光芒。

陸嫣輕輕推開了房門，探頭望去，辦公桌上文件堆積成山，房間裏唯一的光源來自於電腦屏幕。

沈括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單手撐着後腦勺，一條腿垂着，另一條腿露出了沙發檐外，黑色西服半耷拉在他身上。

他閉着眼睛，長睫毛輕輕覆著眼瞼，呼吸輕緩平穩。

他太累了。

陸嫣忽然感覺這樣也好，至少，他終於可以睡個好覺了。

她沒有吵醒他，踮着腳輕輕走到電腦前，電腦屏幕上是一則對話框——

通告：

“親愛的用戶，當你們看到這條消息的時候，就意味着星辰軟件即將下線，造成的不便，我謹代表星辰剩餘的全體員工表示歉意。

我們每一個人就像佈滿夜空的繁星，璀璨絢爛，卻遙遠而孤獨。星辰將每一顆星星連接起來，陪伴你們走過了692天，我們即將止步於此。

距離軟件下線還有十二個小時，這段時間，留給你們相互道別亦或者留下別的聯繫方式。

但請相信我，這不是結束。天涯路遠，來日再見。”

——沈括

陸嫣感覺喉嚨里酸酸的，她點進了通告下面的留言板，網友們的評論在短短半個小時裏，已經有上萬條——

“什麼！星辰要下線了？用不了了？天哪！為什麼會這樣！”

“星辰下線，我會丟掉好多朋友，他們都是現實中不認識的陌生人。”

“好捨不得，真的捨不得，我好不容易從小行星升級到恆星級，55555。”

“每天登錄星辰都已經成習慣了，我所有的朋友也都是在用星辰，老大，你們真的要這麼殘忍嗎，哭。”

“我長得不好看，現實中朋友很少，也不敢跟人講話，害怕別人不喜歡我。通過星辰，我認識到很多朋友，他們不在意我的外貌，願意和我聊天，如果星辰真的下線了，我就會失去他們。”

……

陸嫣一路往下拉，評論區里哀嚎一片，看得出來，用戶群體幾乎都是年輕人，他們表達着自己的憤怒、不舍和悲傷……

在這個時代，互聯網社交處於年幼階段，社交軟件雖然不止星辰一個，但是這些社交工具普遍做得不夠好，有很多瑕疵。

在這種情況下，星辰出現了，沈括從一開始就面向年輕人市場，開發出各式各樣的社交方式和遊戲，同時也兼顧情懷，幾乎一出現就以王者之姿，霸佔了整個市場。

全網幾乎沒有任何一個社交工具能夠和星辰龐大的受眾群相媲美。

如果不出意外，擺在他面前的將是何等絢爛的星辰大海啊。

陸嫣看着這些不舍的評論，滿心愧疚，一定程度而言，星辰下線和她有脫不了的干係。

沈括在她和事業之間，選擇了她。

陸嫣用力擦了擦眼角，走到沈括身邊，將滑落的西服外套蓋在他的身上，低頭輕輕吻了吻他的額頭。

走出公司大門，陸嫣摸出手機，給芭朵的蘇珊女士打了個電話。

“蘇珊女士，上次您跟我提到兩年合約到期續約的事情，我考慮好了，我願意續約。”

蘇珊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聽到陸嫣說：“這一次，續終身。”

電話那端，蘇珊沉默了很久：“說吧，你有什麼條件。”

……

清晨，和煦的陽光透過白紗簾斜斜地映入屋裏，沈括眨眨眼睛，醒了。

睜開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陸臻那一張鐵憨憨的大臉，他差點一腳給他踹過去。

幸虧陸臻閃得快。

沈括坐起身，看到梁庭葉迦淇他們都來了，還有幾個從大學畢業就跟着他們一起乾的同學，齊聚在他的辦公室里。

沈括看看手錶，現在是早上七點，距離軟件下線的時間，還有兩個小時。

他們這麼早便聚了過來，每個人的表情都很沉重，倒有點風蕭蕭兮的送別意味。

沈括解下手錶，放到了桌上。

“等着吧。”

男孩美都沒有講話，各自立於辦公室的一處。

在八點的時候，西裝革履人模狗樣的曹志達居然又來了。

一看到他，陸臻氣不打一處來，抓起拖把就要趕人。

“你又來幹什麼！”

這次，曹志達身邊帶了兩個保鏢，護着他坐到了沈括辦公室的沙發上，笑着說：“我來見證你們星辰正式倒台的歷史性時刻，怎麼，不歡迎啊，我還帶了香檳呢，幫你們慶祝慶祝！”

他說完，還真拿出了兩瓶金箔紙包裝的香檳酒，放在茶几上。

葉迦淇不爽地喃了聲：“小人得志。”

可不是小人得志嗎，看眼着曹志達的尾巴都快翹到天上去了。

沈括沒有理會他，靜默地坐在桌前，等待着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在場誰都沒有說話，氣氛沉悶至極。

曹志達把玩着自己腕間的手錶，悠哉悠哉地說：“八點四十了，不如現在就下了唄，坐在這裏乾等也是浪費時間。”

沒有人搭理他。

他自顧自地繼續道：“等吧等吧，反正遲早都要下，最後二十分鐘，哦不，十五分鐘，我看你們還能翻出什麼浪花來。”

依舊沒人理他，他稍稍有些尷尬地拉拉領帶，別過頭望向窗外。

最後五分鐘，曹志達又開口了：“其實也沒必要太難過，哈哈，等你們破產以後，所有的東西包括你們的設計，都會被拍賣，到時候星辰照樣會上線運營，不過就是換個主人罷了。”

沈括修長的手指尖落到了電腦鍵盤的回車上，淡淡道：“曹志達，你真的以為，我們破產之後，你能得到星辰嗎。”

曹志達狐疑地看着他：“什麼意思。”

沈括眼角微揚，扯出一抹淡遠的笑：“我沈括，從來不為他人做嫁衣。”

曹志達目光緊鎖在他落在回車鍵上的手指尖，心頭升起一絲不妙，他恍惚間記得，沈括第一次參加TXPC比賽獲獎的設計，就是一款自毀程序。

他瞬間明白了沈括眼底的意味。

“你、你想毀掉星辰？你瘋了嗎？”曹志達激動地站了起來：“你們做了這麼多年，才做出來的東西，你就忍心毀掉它？”

他望望陸臻和葉迦淇，他們表情平靜，似乎早有預料，也和平接受了。

“一群瘋子！你們真的瘋了！”

這下曹志達是真的害怕了，之前他等着沈括按下回車，但是現在，他害怕他按下回車。

一旦按下去，這個世界上，就再也沒有星辰了。

“沈括，別、別衝動，再好好考慮一下，這可是你們的心血啊！毀掉太可惜了，我們李總說，可以出這個數，出這個數買你們的星辰！”

他伸手比了個八——八百萬。

“這些錢足以還清你們所有的債務。”

幾個少年都沒把這八百萬放在眼裏，他們現在毀掉的不過是一款軟件，並不是星辰，星辰刻在他們的腦子裏，只要他們願意，還可以合作，做出一款一模一樣甚至更加優化的“星辰”。

所以，自毀程序並不是一時的少年意氣，而是深思熟慮的結果。

他們不會便宜別人得到星辰，得到他們好不容易攢下的龐大市場，哪怕暫時告別，但他們有信心，還能東山再起。

陸臻拿起掃帚躍躍欲試又想趕人了，最後的幾分鐘時間，他可不想這個討厭鬼在這裏破壞氣氛。

沈括閉上了眼睛，心裏開始倒計時，落在鍵盤迴車鍵上的手指尖，也不由得加重了力道……

然而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電話鈴聲忽然響了起來。

眾人同時感覺到一陣煩躁，葉迦淇接過了電話，態度惡劣地說：“不管是誰，現在都他媽沒空！”

說完這話，葉迦淇忽然噤聲，聽着電話，臉色變了又變。

良久，他掛斷了電話，對沈括說道：“我們……有資金了！”

陸臻放下掃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回事？”

“有人要投資星辰！”葉迦淇抑制不住興奮的情緒：“我們的資金鏈可以補上了！”

沈括落在回車鍵上的手指頭驀然收了回來，掌心已經出了一層細細密密的薄汗。

……

無疑，來自於芭朵這一大筆投資款項，解了星辰眼下的燃眉之急。

不只是沈括陸臻他們鬆了一口氣，全網的星辰用戶也都鬆了一口氣。

他們可捨不得經營了快一年的社交帳號銷毀，對於他們而言，星辰不僅僅是一款社交軟件，更是他們與陌生人成為朋友的唯一聯繫。

正如沈括所說，每一個人，就像天上的星星，熠熠閃耀卻無比孤獨。

星辰就像密佈的蛛網，拉近了彼此之間的聯繫，從此以後，漫天繁星不再孤獨。

不過，沈括的心卻沒有辦法放下來，他知道，芭朵不可能無緣無故投資星辰。

晚飯後，陸嫣盤腿坐在床上，玩psp遊戲機，沈括倚靠在門邊，望着她的背影出神。

小丫頭穿着他寬大的白色T恤，嬌小的身形被襯得越發玲瓏幼稚。

白T很舊了，是他高中時候穿過的，現在早已經不穿了，不過陸嫣很喜歡這件衣裳，之前搬家的時候，她特意將這件T恤保留下來，沈括不穿了，她便將它當睡衣穿。

胸前的膠印圖案雖然已經完全褪色，但是陸嫣總說，這件衣裳有沈括年少時的味道。

“啊，輸了！”陸嫣激動地捶了捶床頭，側過臉看到沈括站在門邊，她眨眨眼睛，坐起身：“你看什麼啊？”

沈括深深地望着她，沒有說話。

他穿着一件乳白色的居家服，柔和的光線籠罩着他，氣質溫潤。

陸嫣見他的絕大部分時間，他都是一身職業的西裝，很難得見他有日常鬆懈下來的時候。

他那雙漆黑深邃的眸子，看得陸嫣莫名有些心虛，她將髮絲挽到耳後，低頭看了看她psp屏幕，又望望沈括：“你……這樣看我幹嘛。”

沈括走到床邊，目光落到她的遊戲機上，柔聲問道：“在玩什麼？”

“遊戲呀，總是輸，一把都沒贏過。”

沈括接過遊戲機，三五兩下便幫她通了關，重新遞還給她：“贏了。”

“哎……？”

她看着屏幕上順利通關的字樣，又望了望沈括。

為什麼男人總不是不懂，她要的又不是遊戲贏，她要自己贏啊！

陸嫣遲疑地問：“你是不是有話要講？”

沈括牽起了她的手，指尖細細勾勒着她掌心的紋路。

“你又幫了我一次。”

“呃。”

就知道，瞞不過他。

當初，在他還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大學生的時候，陸嫣幫他交了三千塊學費。

後來，沈括置了好幾套房產，都沒跟她商量，全寫了她的名字。

“那這次，我該用什麼感謝你？”他濕熱的呼吸拍打着她的頸項，帶了點旖旎的情味。

陸嫣脊梁骨竄起一陣激靈，往角落邊挪了挪，驚悚地看着他：“不、不不不用客氣啊，我……我也不完全為了你，還有我爸……”

沈括望着她，嘴角忽然揚了揚，湊過來輕輕吻了吻她的唇，將她剩下的話封在喉嚨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