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第70章
趙羨將懷中人緊緊擁住之後,一顆心便奇異般地安定下來,他就這樣抱着姒幽,即便是什麼都不說,也覺得分外滿足,空落落的心裏彷彿被什麼塞滿了。
猶如渴水的旅人乍逢甘霖天降。
過了許久,他略微鬆開了手,問姒幽道:“為何這麼晚還不睡?”
姒幽舉起手中的東西,示意他看,道:“這個。”
趙羨定睛一看,卻是一小塊木頭,被削出了精巧的輪廓,看着有幾分眼熟,他疑惑道:“這是什麼?”
姒幽道:“燈籠上的。”
她說著,又將旁邊放着的燈籠拿來,卻是上元節的那個美人宮燈,原本是被人群擠壞了,姒幽又將它修補了起來,這塊小木頭正是那宮燈的一角。
姒幽又撫摸着那美人圖,頗有些遺憾道:“可惜這個圖也破了。”
她並不會畫畫,也不知道這些細膩漂亮的線條是如何畫出來的,所以無法修復完整。
聞言,趙羨輕笑起來,手指拂過她柔軟的長發,道:“先睡一覺,明日一早,圖便修好了。”
姒幽疑惑道:“誰修?”
趙羨溫聲答道:“明日你便知道了。”
次日一早,姒幽起來時,想起昨夜趙羨說的話來,她赤着腳下了床,一眼便望見那美人宮燈被放在桌柜上,沐浴着清晨的朝陽,金色的陽光將燈籠紙映照得通透無比,上面的美人圖分外清晰,筆觸溫柔。
那很明顯是一個少女,長發委地,身着素白的衣裳,正站在青竹下,片片竹葉落下來,她的手微微前伸,手中提着一盞小巧精緻的燈籠,清風徐徐,將少女的衣袍吹拂起來,翩然若仙。
姒幽的眼睛一點點亮了起來,幽黑的眸子折射出朝陽的光芒,點點若金色的流螢,璀璨而靈動,美不勝收,她伸手輕輕地轉動着那美人宮燈。
不出所料,破損的另一幅美人圖也修好了,上面畫的是一名男子,坐在竹席上,他微微垂頭,手中正在以竹葉編織着一隻小小的蛐蛐兒。
很明顯,這兩幅圖一個是姒幽,一個則是趙羨,線條細膩,寥寥數筆,那靜謐和諧的氣氛便躍然於上。
姒幽捧起那美人宮燈,對着金色的朝陽看了許久,才將它放下來,門外傳來寒璧的聲音,她過去將門打開,問道:“他呢?”
寒璧愣了一下,立即答道:“王爺上朝去了。”
姒幽滿心的欣悅幾乎要從她的眸中溢出來,寒璧還是頭一次見到她這種神態,那雙眼睛彷彿會說話似的,靈動如山鹿,美極了,她忍不住笑着問道:“娘娘是有什麼高興的事情么?”
姒幽轉身進屋裏,寒璧好奇地跟上,卻見她捧着一盞宮燈來,舉給她,道:“你看。”
寒璧一眼便望見了上面新畫的兩幅圖,驚嘆道:“好漂亮!是王爺畫的么?”
姒幽點點頭,寒璧笑着讚歎道:“王爺畫得真好。”
姒幽又低頭看了看,道:“是畫得好。”
卻說趙羨下了早朝,退出文德殿時,正對上了趙振的目光,兩人互相對視一眼,然後不約而同地移開,一個客套微笑,一個不屑一顧。
旁邊的文武百官都是人精似的人物,這一看心裏頓時跟明鏡一般敞亮,往日裏這兩位表面功夫還會做做,如今連這些都省了,看來經過昨日祖廟共罰一事,這兩位王爺的關係更加惡化了。
趙羨沒走出多遠,便聽到身後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喚道:“晉王爺殿下留步。”
趙羨停下步伐,轉過頭去,果然是劉春滿,他一路小跑着追過來,笑着道:“晉王殿下,皇上宣您去御書房一趟。”
趙羨疑惑,一邊跟着他走,一邊問道:“劉公公,父皇召我可是有事?”
劉春滿笑呵呵道:“王爺您去了就知道了。”
等去了御書房,進殿便見靖光帝坐在上首,手裏拿着一張宣紙,正在看,趙羨只看了一眼,便知道那張宣紙正是自己昨日寫的。
他先是行了禮:“兒臣參見父皇。”
靖光帝將宣紙放下,擺了擺手,道:“起來吧。”
“是。”
等趙羨站定了,靖光帝用兩指敲了敲那一篇文賦,道:“朕看你昨日作的這賦,很有幾分閑雲野鶴的雅興啊。”
“朕不禁有些擔心你再多寫個幾篇,就會乘風而去,隱入山林了。”
他說著,抬起頭來,道:“護國寺還缺一個掃地僧,朕看你就挺合適的。”
這話里話外都是譏嘲之意,趙羨二話不說,當即跪倒,懇切道:“兒臣有錯。”
靖光帝問他道:“你哪兒錯了?”
趙羨立即答道:“兒臣錯在不該不思進取,食君之祿,當為君分憂,然兒臣卻整日渾渾度日,得過且過,未曾為朝廷與百姓出一分力氣,實在是罪該萬死。”
靖光帝忽地嗤笑一聲:“你這番自我反省倒是挺徹底的,朕還什麼都沒說呢,你就自己先說了,你讓朕接著說什麼?”
趙羨:……
靖光帝笑罷,擺了擺手,道:“行了,起來吧。”
“謝父皇。”
靖光帝仔細端詳他,忽然道:“你與老三當真是兩個極端,完全不一樣。”
趙羨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好沉默不語,連表情都沒有變一下,靖光帝頓覺乏味,道:“行了,你方才的反省也沒錯,既然領着俸祿,就該為朝廷辦事,而不是每日因為一些不相干的事情來讓朕操心,朕該操心的是天下萬民,而不是你們兄弟兩個的打打鬧鬧。”
到了這裏,他才終於說了自己的意思,道:“刑部近來不是有一個朝廷命官滅門的案子么?山陽省的那個,刑部要派人去徹查,朕看也不用派別人了,就讓你去吧,省得在京城裏給朕找事。”
趙羨一怔之後,立即恭聲道:“是,兒臣領旨。”
靖光帝又道:“此事朕已經與刑部尚書朱海軒提過,你過幾日便可以啟程了。”
趙羨:“是。”
等趙羨退出御書房了,靖光帝才嘆了一口氣,又吩咐宮人道:“去宣安王過來一趟。”
宮人立即應答:“是。”
靖光帝對着御案上的一桌子奏摺,又重重嘆了一口氣,自言自語道:“兩個兔崽子……”
很快,朝廷上下都知道了,晉王與安王為了一個晉王妃,在壽王府里大打出手,鬧得滿城風雨,惹得靖光帝萬分震怒,讓他們二人跪了一天一夜的祖廟,最後下了旨意,一個被派去了地方查案子,一個被遣去了邊關喝風吃沙了。
怎是一個慘字了得。
趙羨卻覺得沒什麼,他的心情甚至還有些愉悅,靖光帝雖然是下旨讓他去查案子,可是並沒有說不許帶家屬,只要與阿幽在一處,去哪裏他都覺得好。
晉王府。
姒幽正坐在書房裏練字,她近來習得了不少字,趙羨來時,正看見她伏在案邊,捉着紫竹小毫慢慢地寫着。
他放慢了腳步,走到書案邊一看,姒幽自然有所察覺,便停了筆,拿起那紙給他看,趙羨欣然接過,才看了一眼,便覺得不對。
他頓了頓,又望望姒幽,表情疑惑,姒幽道:“怎麼了?”
趙羨猶疑問道:“你這寫的是……五千兩整?聚德錢莊?”
他抖了抖那張宣紙,再確認了一遍,沒錯,左邊是五千兩整,右邊是聚德錢莊,這張紙長得跟一張銀票似的,趙羨忍不住問道:“誰教你寫的?”
姒幽移開目光,道:“我自己學的。”
趙羨吃驚地挑眉,他仔細回憶了一下,無比確信,不論是三字經還是百家姓,亦或是千字文,裏頭都沒有這勞什子聚德錢莊,還有五千兩整。
姒幽不肯說,趙羨也不問了,笑吟吟地將那張宣紙收起來,道:“今日教你學一些別的字。”
他握住姒幽的手,將她圈在懷裏,提着筆在紙上慢慢地寫下一行字,墨香氤氳,姒幽問道:“這寫的是什麼?”
趙羨笑了,一字字念給她聽:“關關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輾轉反側。”
他念的這些,姒幽每個字都聽得真切清晰,可是連在一處,她便不知道其中的意思了,遲疑問道:“為何要轉輾反側?”
趙羨低頭望着少女明澈清透的眸子,神色中透着一股不諳世事的單純與天真,猶如一張未曾書寫過的宣紙,乾淨純白,他眼裏帶着溫柔的笑意,輕輕答道:“因為求而不得。”
姒幽聽罷,面上浮現若有所思之色,似懂非懂,趙羨伸手將她鬢邊落下的髮絲輕輕拂開,笑着道:“這是寫給心上人的,阿幽就學這一首吧。”
姒幽頷首,應道:“好。”
她說完,提筆照着那一首詩一筆一劃地練起來,趙羨便陪在一旁,靜靜地望着她,即便是一句話都不說,也覺得心中溫暖無比。
等到了下午時候,姒幽照例去照看她的那些蠱蟲們,趙羨坐在書房,手裏拿着一張紙左看右看,上面赫然寫着,聚德錢莊,五千兩整。
正是姒幽之前寫的那一張字,她初初學字,還有些生澀,勝在筆觸清楚,一筆一劃,宛如稚童,清麗可愛,讓人見了便忍不住心生喜愛。
趙羨翻來覆去地看着那一張字,心裏滿是疑惑,叫來老管家,問他道:“上回讓你找些啟蒙的書來,你是不是將聚德錢莊的賬冊混在其中了?”
老管家連忙道:“怎麼會?王爺,賬冊如此重要,老奴怎會將它隨意放置?錢莊那邊每月初派人送來的賬簿,老奴都好生鎖在柜子裏了,絕不會亂放。”
趙羨不禁陷入了沉思,那他的阿幽到底是從哪裏看到的銀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