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第108章
含芳宮。
趙羨帶着姒幽去時,宮人們顯然有些詫異,但還是立即進去通稟了,不多時出來,躬身道:“王爺,王妃,淑妃娘娘有請。”
因為幼時之故,趙羨已有數年未曾踏足含芳宮了,這裏的一切於他而言,早已變得萬分陌生,他牽起姒幽進了廳,淑妃正端坐於上首,朝他們望來,道:“今日不知刮的什麼風,竟將晉王爺吹來了。”
她的視線有些銳利,上下打量了姒幽一番,道:“近些年來,本宮身體一直有恙,早就聽聞了晉王殿下大婚,未能親自道賀,心中頗是遺憾。”
縱然兩人素有舊怨,但是表面功夫還是要做足了,趙羨笑笑:“淑妃娘娘身體抱恙,我一直沒能來探望,不知如今可好些了?”
淑妃道:“尚可,有勞晉王惦記了。”
姒幽望着她,比起之前見過的賢妃,淑妃則是要瘦削些,眉峰細長,抿起唇的模樣,無端給人一種刻薄之感,總之不大好親近。
宮人上了茶,淑妃喝了一口,抬起眼來,見趙羨只是端着,並不肯喝,她頓時瞭然,扯開一點笑,意有所指道:“幾年不見,晉王這毛病還是如從前一樣啊。”
聞言,趙羨道:“淑妃娘娘說笑了。”
淑妃收起那點笑意,索性將茶盅放下,聲音很淡地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晉王殿下若是有什麼事,只管直說吧。”
她竟是連場面話都懶得說了,聽聞此言,趙羨神色一正,也不再兜圈子,開門見山道:“我今日來,是想請教淑妃娘娘一件事情,當年我母妃的遺物,淑妃娘娘不知可還記得?”
淑妃微垂了眼,道:“貴妃娘娘的遺物,不是都由晉王殿下自己保管么?本宮如何會知道?”
趙羨將袖中的香囊取出來,放在桌案上,慢慢地道:“那就勞煩貴妃娘娘再看一眼,認不認得此物?”
聽了這話,淑妃果然抬眼看來,趙羨緊緊盯着她的面孔,不肯錯過絲毫的變化,然而淑妃的表情分外平靜,就連眼神都未動過,她道:“本宮確實沒有見過這個香囊,這是貴妃娘娘的遺物么?樣式倒是很好看,素聞貴妃娘娘是個心靈手巧之人,如今看來,果然名副其實。”
她太過鎮定了,以至於趙羨都沒有看出來半點不妥,就在他以為自己要猜錯的時候,忽聞姒幽開口道:“淑妃娘娘怎麼會沒有見過這個香囊?您和您的婢女不是在前不久才拿過它嗎?”
聞言,淑妃不由一怔,她還沒如何,倒是她身旁隨侍的宮女面色驟變,眼神驚詫無比,這下趙羨看出來了,他之前的猜測確實沒有錯,這個香囊,果然是從含芳宮裏出來的。
淑妃的表情仍舊是平靜,抬起眼來,望着姒幽,道:“晉王妃這話是什麼意思?本宮怎麼聽不懂?”
姒幽與她對視片刻,幽黑明澈的眸子彷彿能看穿她的那些心思,提醒道:“您不覺得拿過香囊的手有些疼嗎?”
淑妃愣了一下,她下意識看向自己的右手,塗著硃色丹蔻的手指上,此時正趴着一隻黑色的小蟲子,旁邊的宮婢立刻驚叫道:“是蜜蜂!娘娘!有蜜蜂!”
淑妃終於驚慌起來了,她舉着手尖聲叫道:“來人!快來人啊!”
登時一陣雞飛狗跳,人仰馬翻,一名宮婢拿了拂塵來,試圖將那隻蟲子打落,斜刺里忽然傳來一個聲音道:“別亂動,這個可不是蜜蜂,若是驚了它,給淑妃娘娘咬上一口,這隻手就要廢了。”
聞言,所有人果然不敢亂動,唯有淑妃還在尖聲驚叫:“你們愣着做什麼?快去叫人啊!”
她喊叫完,那隻小蟲子便動了,扇動了一下雙翅,發出嗡嗡的振動聲,淑妃嚇得又尖叫起來,連連甩手,叫道:“快弄走它!你們還愣着做什麼?!快!快!”
宮人們都急得冒了汗,想幫忙卻又不敢,生怕真如姒幽所說的那樣,這蟲子給淑妃咬一口,到時候就真的完了。
姒幽聲音平靜地問道:“淑妃娘娘,您見過這個香囊嗎?”
淑妃此時哪裏還顧得上許多?立即答道:“本宮見過!見過,快把這東西弄走!”
她一說完,那蟲子便飛了起來,晃悠悠地在淑妃眼前繞了一圈,嚇得淑妃寒毛直豎,心驚肉跳,生怕它又再次飛回來。
所幸,那蟲子朝着窗外飛過去了,很快便消失不見蹤影,所有人都大鬆了一口氣,淑妃連聲喝道:“快將門窗都關上!”
宮人們都忙起來,將含芳宮裏所有的門窗緊閉,確信不會再有半隻蚊子飛進來之後,淑妃這才覺得安心了些,喘了一口氣,整了整表情,恢復了往日裏高高在上的模樣,轉頭看向趙羨,道:“晉王之前說的不錯,這個香囊,本宮確實是見過的。”
趙羨眸色微沉:“這麼說來,也是淑妃娘娘將它送到我手裏的?”
淑妃這次沒有否認,乾脆地道:“沒錯,是本宮派人做的,只不過,香囊裏面的東西,本宮絕對沒有換過,本宮可以發誓。”
她說著,又道:“既然晉王問上門來了,有些事情,本宮也就不瞞着你了。”
淑妃說完,沖一旁的貼身宮婢使了一個眼色,那宮婢很快進了內間,再出來時,手中多了一個精緻的雕花木盒,還有一本冊子。
那木盒被放在了趙羨面前,揭開來,裏面竟是一整盒香丸,趙羨眼神驀然一沉,淑妃開口道:“晉王若是仔細看看,就會這些香丸,與那香囊中的一模一樣,這樣的香丸,當初貴妃娘娘應當也是收到一整盒的。”
姒幽伸手拈起一枚香丸,放到鼻間仔細嗅了嗅,對趙羨點點頭,趙羨頓了片刻,才道:“這些香丸,是從何處而來的?”
淑妃答道:“那本冊子上,自有記錄。”
一旁的宮婢將冊子翻到了其中某一頁,遞給趙羨看,紙張泛黃,墨跡乾涸,看起來很有些年頭了,趙羨定神仔細查看,果然看到了一行字:靖光一十八年春元月二十七日,收蕉梧宮,翠雲鳳翔香丸一盒。
蕉梧宮,是賢妃的住處。
淑妃繼續道:“你若是不信,貴妃娘娘去了后,宮裏的物件冊子都交給了內務府保管,晉王大可以去查一查,是不是有這麼一盒香丸,從蕉梧宮送出來的。”
姒幽忽然道:“你原本就知道這香丸有毒?”
聞言,淑妃頓時笑了,她雙手交疊放在身前,一派端莊,道:“本宮當然知道,從香丸一送過來,本宮就知道了。”
她道:“後來貴妃娘娘用了香丸,重病不起,本宮心裏便明白了。”
趙羨冷聲道:“既然賢妃懷有禍心,為何你不將事情稟告父皇?”
淑妃訝異地看着他,道:“為何要說?”
她站了起來,踱了幾步,悠悠道:“如今時過境遷,本宮倒也不怕說給你聽,當年你的母妃深受皇上喜歡,寵冠六宮,無人能及,后宮裏的嬪妃就沒有不眼紅的,然而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賢妃算計了你的母妃,貴妃體弱,受不住便去了,當時太子初立,賢妃一時風頭無兩,勢力頗盛,本宮僅僅憑着一盒香丸,又能拿她如何?”
說到這裏,淑妃回過頭來,望着趙羨,目光掃過他難看的臉色,還有緊緊握起的拳,輕聲道:“就算賢妃倒了,還有太子在,他是一國儲君,我兒日後封了親王,到底也還是臣子,要在他手底下過活,待太子登得大寶那一日,哪裏容得下我們母子二人安枕?”
“本宮何必自討苦吃,非要做這個出頭鳥?”
趙羨猛地抬起眼來看她,目光鋒利得彷彿開了刃的刀子,直直刺入人的心底,他沉聲道:“如今你再來設法讓我發現此事,是想要借刀殺人?”
聞言,淑妃驀然笑了:“晉王言重了,當初算計賢妃的也不是本宮,本宮只為自保而已,便是皇上知道了,最多也只是斥責本宮一個知情不報的罪,這可比得罪太子強得多了。”
趙羨站起來,逼視着她:“可你當時明知道那香丸有毒,我母妃體弱,你卻不告訴她。”
淑妃抿了抿唇,眼神里有幾分閃爍,片刻后移開目光,笑道:“若是己身不夠強大,世人皆以爾為魚肉,當初的貴妃便是如此,貴妃之死雖令人惋惜,然而晉王怎麼能怨責這是因為刀俎太過無情的緣故呢?”
她分外平靜地道:“如晉王所見,本宮,亦是刀俎。”
趙羨的眼神冷冷的,緊盯着她,像是一頭被激怒的孤狼,就在淑妃以為他要大發雷霆的時候,他忽然道:“本王多謝淑妃今日能告知真相了。”
說完,竟是直接牽起姒幽告辭離開,望着兩人消失在宮門處的背影,不知為何,淑妃總覺得心裏頗感不安,她不停地回想着方才那雙眼睛,帶着深刻的痛苦與仇恨,令她心中突地一跳。
素手輕輕撫上心口位置,淑妃深深吸了一口氣,鎮定下來,吩咐道:“來人,本宮忽感不適,閉門吧,近日不見客。”
厚重的朱漆宮門逐漸合上,將含芳宮與外面隔絕開來。
長長的宮道上,空無一人,唯有飛鳥自天空飛過,遠處的天際滿是陰霾,沉沉的,幾欲壓下來一般。
要下大雨了。
趙羨牽着姒幽往前走,姒幽能夠感受到那隻手握得很緊,緊到她感覺到了痛楚,她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
“你想哭嗎?”
姒幽抬起頭望着他,明眸清澈,宛如天上的泉水,她道:“你若是想哭,我可以抱抱你,不叫別人看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