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孤獨
等我醒來時，司機將我帶到了平湖市。
“你也沒說過去哪裏就睡著了，正好我要到平湖市拿個東西，就把你帶來了，你要是覺得遠了，我這就送你回去。”
“還不夠遠。”我默默望着前方，天空依然漆黑一片，他還會找來的，他是一個交警，找一輛車易如反掌。“送我去機場吧。”
廈門，足夠遠了吧。
明明那麼遠，我卻在天亮后就到了。
彷彿被全世界遺棄了，我扶着箱子在路邊默默坐了兩個小時，沉思了兩個小時，才接受了我已離開顏岸的事實。
可是，我把自己的心騙得好慘，我明明是希望他追上來的。
從今以後，便再也見不到他了嗎？我起身望着天空中的雲朵，我不懂世界為什麼要進化出有思想的生物，有思想就會有感情，有感情就會有痛苦。倒不如就像天空中的雲，就算被封吹得再散，也沒有聚散離分的愁苦，只有變化莫測的美。
為了懷戀他，我剪掉了自己的頭髮，補辦了一張男性的身份證。
我的新名字，言岸。
或許一開始我就應該以一個男人的身份來到地球？我真是後悔。
回家后，我收到了女王的訊息。
“十七，你的能量監控顯示你又流失了1%的能量，遇到什麼危險了嗎？儀器是否安全？為了保證你能將攝錄儀里所有的資料全部帶回，我們一直商談決定將你的能量閾值提升為2.3%。若你是因為探測海洋而使用了能量，則可酌情較少工作量。收到訊息后請回復。”
不論我離星球有多遠，我的性命都還在他們的鼓掌之中。在地球上，孩子的性命都是有由父母所給，可即便是父母，也不能取走或損毀孩子的性命。可我的女王，我的親生母親，除了在剩餘的能量里完成對等的任務，她還會關心我身上其它的東西嗎？
看打路邊牽着父母雙手、滿臉陽光的小孩，我無法說出我有多麼妒忌。
在時空隧道的那二十多年，我學習了不少地球人課本上的知識，其中高中生物的課本上寫着：生物是有生命的個體，生物最重要和基本的特徵在於生物進行新陳代謝及遺傳。生物與非生物的本質區別是：非生物會隨時間而消茫，生物也會隨時間消茫，但消茫前會有後代傳承。也就是說，鑒別生物最直接的辦法就是看它是否能孕育後代。
而我，一個經過千萬年時間高級進化的特種生物，可以俯瞰整個宇宙的高級生物，卻沒有能力孕育後代。我不知道，是地球人的定義到底不對，還是我根本就不算是生物，只是一件一次性充電的機器呢？
如果地球人的定義是對的，我只是一個機械人，那為什麼我又會有自己的感情？這樣違背自然理論的進化，為什麼還能統治一個王國？這樣不倫不類、不男不女的“我”，是不是就不該出現？難道在我的星球上，只有女王一個人，才能算得上是生物嗎？那我究竟是女王的孩子，還是她的機器呢？
這世上愛我的人，就只有顏岸，就只有他。我與他才分離了一天一夜，我卻感到自己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為了分散注意力，我將我的時間安排得沒有一絲閑暇，70%的時間都泡在海里，如此勞累，我果真沒有再做過夢，每天想起他的次數也變少了。我變得異常封閉，有時候十天也沒有說過一句話。如果語言功能也退化了，不知道我星球上的人會變成什麼樣子？文學大小說www.wenxueda.com
晝夜不知疲憊，我也忘記了勞累和怨言。
除夕夜裏，萬籟俱靜，可一到凌晨，夜空中突然炸開了花，各式各樣的煙花齊放，照得比白天還要亮。
這是地球人團圓的日子，合家歡聚，人人守歲，就連我的房間裏都鑽進了酒店外的鑼鼓聲。可是，他們越是喧鬧，我的心裏越是悲涼。
今夜只怕是不能好好安睡了，我索性帶着儀器來到了海邊。
我走進海水裏，這海水似乎從來沒有像今夜這般冰冷刺骨過，好奇怪啊，我明明是不怕冷的，可當我看着身後五彩的霓虹和絢麗的煙花時，我逐漸意識到了，孤獨的感覺就是冷，冷的感覺就是孤獨，它們是共生的。
顏岸，此刻你應該正和你的妹妹、姑父、姑姑一起賞煙花吧，你那裏冷嗎？也許空氣是不冷的，而這片海，這片無邊無際的海，好冷……
終於在海里度過了新年，從海面出來時，已經入夜了。四周不吵了，我也疲憊不堪，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了。
到了3月，我照舊去了珠穆朗瑪，在從山上下來時，氣溫已經回升了。也就只有去珠穆朗瑪回來后所剩的那半天，我是空閑的。
可是，在路過一個巨大的十字路口時，在看見一個穿着制服的交警筆直地站在路口中心時，死去的記憶又開始隱隱作痛，我知道，我不該空閑。
我不該空閑。
我飛速開車回了家，收拾完畢后，又開車向海邊衝去。
開車經過海邊，我曾無數次幻想顏岸張開雙臂擋在我的車前，到那時，我會怎樣，再次棄車而逃，還是等着他打開我的車門懷抱我，或是我自己放下一切的偽裝去擁抱他呢？
可是，我如今這副樣子，就算站在他面前，他又能認出我嗎？
“顏岸。”這是我離開他的第九十八天。
九十八天了，也或許他根本就沒有再追來。
如果是這樣，我可以偷偷回去看他嗎？最後一次攝錄時間是兩個月後，7月9日結束，7月9日我就可以離開，但最遲我可以停留到9月9日。那兩月，我是自由的，就是這兩個月，再去看他吧。只要保證他不會發現我，不就可以了嗎？
就像陽光穿透了烏雲，我的痛苦突然得到了舒緩，我竟然說服了自己，在離去之前去看望他。
思戀有了終點，等待再不會遙遙無期，此刻，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期盼，我還能再見到他，還能再看到他，哪怕看見后就得離開！
顏岸，我們的記憶太少了，也許你對我的記憶會隨着身體的更新、年齡的增長而逐漸模糊，可我，卻永遠都不會忘記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