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守靈上

26、守靈上

火車到省城夏江南站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多鐘。

南站是終點站,不多的幾個旅客很快就消失在車站出口外。秋魯拎着旅行包走出站台,瞥眼就看見正倚在吉普車旁吸着煙捲的海南。看見秋魯出來,海南扔下煙屁股迎上去,朝着秋魯肩膀上以示慰問和親昵地捶了一拳,然後,默默接過秋魯手中的旅行包扔在車後座,轉身上車啟動了發動機。大喪期間不宜顯得過分輕浮和不穩重,秋魯也按捺住與多時未見的小兄弟互致問候的衝動,點點頭沒有說話,抬屁股跟着上了吉普的後排座位。

吉普車回程行經的馬路上很昏暗,為數不多的幾盞路燈還熄滅了不少,往來的車輛極少,行人基本沒有,路兩旁不高的低層建築物也多是黑漆漆的,整個城市此刻一片沉寂。

海南專心地開着車,沒有說話,但臉上洋溢着兄弟們見面的興奮和幾分激動;秋魯靠在後座上眯着眼休息了一會兒,然後很平靜地問海南:“現在去哪兒?”

“昨晚到今晚一整天,前往醫院弔唁的總不下千人,光軍地兩邊副省以上的大人物都來了幾十號,我陪你繼母代表家屬這邊接招,李秘書和空司辦公室管外面的雜事。大家熬了一天一宿,說話說得嗓子啞,鞠躬鞠得彎不下腰,敬禮舉得抬不起手,所有在那兒負責治喪接待的人員,到今天天黑這三十幾個小時裏,沒怎麼吃喝,也沒時間睡覺,人困馬乏最後都掐不住回了,就留下我來負責接你,李秘書在醫院值班。你繼母和眉眉此刻已經回了家裏,咱們直接回軍區家屬小院就行了。”

海南開口就關不住話匣子,滔滔不絕地將一整天弔唁的情況,“啪啪”地說了一大通,見秋魯一直沉默着,只好按下話頭。

“嗯!”秋魯從鼻孔里“哼”了一聲作為回應,不再接腔,又閉上眼假寐。

秋魯掂量着,能來這麼多的人,省、市、軍、地差不多的大人物也都到場,看來情況確實不壞,父親應該沒有受到一零一事件的多少波及,自己可以放下一直懸着的心了!

。。。

路面開始顛簸,秋魯睜開眼睛朝車窗外掃了一眼,路兩旁都是高大的梧桐樹,樹蔭后是黑乎乎的湖面,正是湖濱路特有的景觀。到湖濱路也就快到軍區所在的南湖畔了,秋魯吩咐海南將車停靠在路邊,朝海南討了一枝香煙,兄弟倆坐在車座上,都有一肚子的話,卻不知從何講起,於是默契地瞅着窗外,爭相吞吐起煙圈來。

“軍委那邊到底什麼意思?”

煙缸中的煙蒂已經堆成小山,秋魯忍了幾次,到底沒能壓抑住渴求了解最高層確切意圖的,側過臉艱難地開了口。

“回也回了,再等一天不就知道了?天塌不下來的。有什麼好問的?”

海南不屑地吐掉煙蒂,嘲弄地回答。

“不行,我就想早些知道。”

秋魯最擔憂的就是上邊傳來自己不想聽到的東西,但從這過去的幾十個小時的情況分析,應該不算太糟,所以他鼓起勇氣開了個頭。

“應該沒什麼事兒吧!”

“真的?”

“聽我老頭子的意思,應該還比較樂觀,你就把心放下吧!”

“賈伯伯睡了嗎?”

海南看看錶搖了搖頭說:“老頭子睡得晚,估計還在客廳賴着。”

“那就快走。”

看見隔壁馬政委家客廳的燈還亮着,秋魯決定先去馬家禮節性拜訪一下,畢竟馬政委是治喪委員會負責人,與父親的關係,也遠不如與老賈家親近,不可以輕慢的。

一邊朝馬家走去,一邊戴上海南遞過的黑袖章,秋魯問賈海南:“你真的決心不在部隊裏混了?你那性格,要在地方上混太難,你可要想清楚啊!”

賈海南垂頭喪氣地嘀咕道:“山東哥,我還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嘛,待不下去了。空軍這會兒估計全都卷進一零一事件了,特別是我們滬江空軍,大換血是早晚的事兒。你我這樣跟着一零一起家的子弟,呆在那裏犯忌諱的。所以我爸非逼着我早些退出。”

“換到陸軍不行嗎?”

“一樣子的!我爸的意思,越早脫軍裝越主動。早些像你這樣到地方,既可早些開始熬資格,也是給人做出個姿態。”

“別扯上我,我還沒有脫軍裝呢!”

“你人早就到了地方,手續那不過是早辦晚辦的事兒,事情發生不發生還能耽擱你的前程嗎!”

“行了,到馬家后少說這事兒,免得老馬聽了不舒服。人家雖然不是四野的,但他是一零一點將上的位,全家都在部隊上,說不定這會兒正難受呢。”秋魯叮囑了一句。

老馬也是造反派和老保組織衝突事件后,一零一親自點名調到夏江的救火隊員之一,所以秋魯擔心海南說錯話遭至老馬不高興,專門提示了他。

在馬家待的時候不長。

馬政委人雖然在客廳獃著,也接待了秋魯,但他似乎沒什麼交談的興緻,也許以前不是四野一條線上的,與秋家以往走動少的緣故,話題也未敢談得過深,只是略微安慰了秋魯幾句,拍拍他的手背讓他放心,說治喪委員會那兒有自己盯着,出不了大問題,正常情況下,追悼會和火化、安葬儀式等,都會完全按照正省部級幹部的規格處理,骨灰進八寶山一室,然後就端起了送客茶。

回頭到了賈司令員家,秋魯就完全放鬆下來。

秋魯與海南倆進屋時,賈司令員恰好剛放下電話聽筒,讓秋魯坐在其身旁的沙發上,興緻很高地說:“伯伯剛與中辦的汪主任通過電話,他告訴我說,已經將你爸的事兒告知了老人家,老人家很沉痛,半天沒有說話,臨了給了你爸兩句評語,意思大概是這麼兩層:你爸老秋是個好同志;還有就是在一零一的事情上,是經得起考驗的。”

秋魯聽了老將軍轉述的兩句評語,整個人霎拉間沉浸在無比的激動和亢奮之中,好不容易才想到這是喪事,不能表現的太過高興,勉強克制着才讓自己臉色平靜些,雙手摟着老將軍的一條胳膊,使勁搖晃着,像兒時在其面前討好賣乖一樣,一疊聲說道:“謝謝伯伯,謝謝伯伯為爸爸的事兒做的一切,山東一輩子都記得您老的恩情。”

“你小子這下子可以放心了吧!軍委有了老人家的兩句話評語,也會很快做出安排的,明天你就等着聽好消息。”

看着在自己身旁長大的年輕人面上那難以抑制的狂喜,老將軍也有些得意勁,蒲扇般的大巴掌猛勁兒一拍沙發扶手,高亢地嚷道:“看他娘哪個小人還敢背後亂嚼舌頭。他***,一零一就是被那些耍筆杆子的奸佞小人逼死的。”

“爸,奸佞是什麼?您不懂就別在這兒瞎用辭,小心隔牆有耳啊!”海南見父親過於亢奮,趕緊提醒道。

“滾,小崽子,這不是在自己家嗎?老子連說句心裏話的自由也沒得?”

賈老爺子氣不打一處來,狠命踢了他一腳。

“哎呀,爸,您連好心歹意都分辨不清了,這個敏感的時候,就是在家裏也談論不得這個事兒的,這不是您自己說的嗎?”

“你再插嘴老子還揍,敢還手你試試看!”

秋魯趕緊攔下打打鬧鬧糾纏着的父子倆。心底羨慕着人家同樣是父子,可比自己與老秋這對父子之間勢同水火的關係,就親昵超過了一百倍。

等賈家倆父子重新安穩了,秋魯忍不住悄聲問到:“伯伯,一零一的事兒到底怎麼了啊?”

“說不清楚。現在還在保密,我估計結局是要定性為反革命事件了。事情的過程更是搞不清楚,那是絕密。”

“那會不會影響到您和大家呀?”

秋魯的心裏,其實是想問是否可能株連到自己這樣的後輩接班人的,但沒好意思開口,就換了種婉轉的說法。

賈老爺子想了想,搖着頭說:“陸軍這次沒什麼人參與,估計也不太會影響到我和老馬這樣子隔得遠的,最多是與一零一走得近的總參老黃,還有老邱、老李幾個。但空軍這次就跑不了大清洗啦。但這也只是近段時間,遠了伯伯也說不準了。至於你們小輩,不在軍隊的肯定沒影響;在部隊上的,只要不是在滬江空軍或鄂豫空軍,一般都不會也啥。”

提到自己軍區的空軍,賈老爺子忽地想起一個人,一個失蹤了好幾天,並與一零一事件有密切關係的人,那就是老秋的前任秘書周宇。已傳來部分“七一”艦隊小組織的部分成員,在滬江先後落網的內幕最新消息。輾轉流傳未經證實的機密消息說,落網成員403已供述周宇是叛亂的謀划和積极參与者之一,屬於骨幹分子,因此賈老爺子擔憂,潛逃的周宇會不會與秋家曾經纏裹糾結不清,待其落網后,再次給已經不太平的鄂豫軍區帶來未知的麻煩。

想到這兒賈老爺子十分嚴肅地詢問秋魯:“你還與周宇有來往嗎?小心那渾人毀了你,可別做傻事啊!”

秋魯先趕緊澄清自己,堅決否認與周宇有任何往來,然後小心翼翼地問道:“伯伯,周宇是不是也被一零一事件牽扯進去了?”

“什麼牽扯進去了!本來就是他們那幫不曉事兒,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輕人搞出來的,一零一應該是受他們牽累。一零一首長一輩子沒打過敗仗,真要鬧起事,能是那種小兒科水平?真他娘的晦氣,要讓老子抓住周宇那渾人,非剝他的皮不可。”

“周宇他們要鬧起事嗎?那可是殺頭的大罪啊!”秋魯大驚失色

“聽說還搞了個什麼七一計劃,也不知真假。”

。。。

秋魯口裏陪着賈老爺子發了一陣子感慨,心裏卻在飛快地盤算着。周宇作為一零一事件主要的策劃人和參與者,其事情暴露本身對自己的直接影響不大,但由於他與父親及一零一之間關係不清不楚,對自己的間接影響到底有幾何,算來算去得不出明確的結果,但結論是有一個的,那就是周宇潛逃后的行蹤不能給發現,即使發現了也不宜留下活口,否則能給類似父親的一干人和自己今後的前程,造成無窮無盡的未知的麻煩。

馬上就得從那小孩肇輒嘴裏出周宇的下落,然後順藤摸瓜抓捕到周宇,並在送交**“專案組”審訊之前讓其緘口或者乾脆直接滅口。

秋魯已得知了自己想了解的事情內幕,現在他急於回家了解白天佈置給小羅所執行任務的完成情況,於是借口賈老爺子必須早些歇息,隨口打哇哇敷衍了拜託其照顧海南的老爺子幾句,匆匆忙忙回到自己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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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號交響曲 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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