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難眠夜上

14、難眠夜上

今日天雨,大隊有線廣播的大喇叭,一早就通知各生產小隊自行組織社員學習。樊村小隊的學習是在生產隊大倉庫中進行的。學習也要記工,分值不多,但不參加學習卻會倒扣工分,因此村裡人到得還算齊全。

大倉庫中除了兩扇對開的大門,四周沿牆沒有開窗,只是在靠近屋檐的地方挖了一溜小孩肩膀寬窄的氣孔,所以倉庫里顯得比較陰暗。

到來學習的人,大部分自帶了小凳子。坐在小凳子上,女的手中都在縫縫補補或掰玉米粒;男的多半用煙葉子卷個土煙捲,吐着煙圈彼此閑聊。當然也有盤腿坐在地下打盹,或象知青那樣找本破書、舊報紙亂翻的,這些多半是村裡讀過幾天書的年青人。

生產隊的學習也是固定的套路。先組織社員合唱革命歌曲,象“東方紅”、“大海航行靠舵手”或“三大紀律八項注意”等等,但由於樊村人文化素質實在太差,缺門少調拖拖拉拉還總記不全詞兒,所以這開會的第一項儀式,後來就被村裡免了;第二項,通常是傳達文件或念報紙;之後是組織談論;學習或談論完了,是組織批鬥或憶苦思甜。

批鬥,就是把“地富反壞”這些四類分子,輪流挑選出來一二個,讓其高高的站在小凳子上,低着頭,胸前掛着標明身份和罪行的木牌,接受社員群眾的聲討。從被批鬥者祖宗八代的惡行,到現實生活的腐化墮落,一點點一滴滴都抖落出來,讓其從行為到思想靈魂的深處,都能得到凈化和觸動。樊村窮,不是現在才窮,而是從舊社會那時起就窮。窮鄉僻壤的地方,又靠近伏牛山鬧土匪的地兒,中農勉強有那麼兩三家,富農也就樊新功一戶。批鬥了樊新功家幾次,就那些鄉里鄉親都知道的破事兒,翻翻覆覆也沒多少新意,以後就不再進行了。肇家剛下鄉插隊接受勞動改造那會兒,聽說老肇曾經是右派,也算壞分子一類,村裡將肇飛也拉上台批鬥過兩回。但後來公社工作組負責的工宣隊黃蓮大姐知道了,讓人傳話說老肇的右派帽子已摘了,屬於可以爭取和改造好的一類,所以村裡以後就不再讓他直接上凳子接受批鬥,只是時不時有了新的批鬥對象時,讓他站在旁邊陪綁。

憶苦思甜比較簡單,請一戶貧農做代表,請其上台講講新舊社會的對比。述說在萬惡的舊社會,怎樣連糠麩、野菜、豬食也吃不上;而在新社會的紅旗下,由於黨和老人家的英明領導,我們怎樣每餐都是大魚大肉,而且實現了,每天都能吃上土豆燒牛肉。述說完了,全體還得品嘗些生產隊提供的糠麩摻野菜的憶苦飯。

今日的學習會,還是讓藍藍讀報紙。

這年頭,能說普通話的,鄉下幾乎沒有,城裏也就兩類人。一類是象藍藍一樣吃百家飯,跟隨一幫子文藝工作者長大,家境良好且受教育程度高的;另一類就是部隊大院子弟。部隊大院子弟雖然也說普通話,但一聽那五湖四海的尾音,就知道其出身來歷。倒是藍藍的普通話,字正腔圓,抑揚頓挫,嗓音洪亮,比廣播電台的播音員還悅耳,所以念報紙幾乎成了她的專職。

今天所讀的報紙,還是當前代表黨的喉舌的“人民日報”,內容是今年全國下半年的主要工作任務:以批修整風為綱,深入進行思想和政治路線方面的教育;深入學習主席和**進步記者斯諾的《談話紀要》,抓好國際形勢和主席革命外交路線的教育;深入開展“清隊”、“一打三反”和清查“五?一六”反革命陰謀集團;深入開展“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全國學人民解放軍”的群眾運動。全面貫徹執行“抓革命、促生產、促工作、促戰備”的方針,把生產搞上去,努力完成國家計劃。

藍藍起勁地念報紙時,除了一些姑娘婆姨還在忙着自家手中的活計,男人們幾乎都感覺特無聊地閉上眼開始打盹。呂繼紅坐在前排,眼光散漫地不知瞧着什麼,嘴裏咬牙切齒嘀咕着;只有她身旁的樊三柱,眼睛緊盯着嘴巴一開一闔的藍藍,似乎是想從她那薄薄的紅唇的上下彈動中,找出自家老二最近為了這個女孩失魂落魄,晝思夜想着到底是什麼原因的答案。

不就是臉白些,聲音好聽些嘛?長得一幅怪模怪樣的妖精像!咱們這兒可沒誰喜歡也沒誰認為是漂亮啊!細細的腰身像水蛇般的,就那屁股能生得出娃娃?真是搞不明白!

牆旮旯的陸一凡,此刻正手拿半張舊報紙,小眼睛熠熠閃爍,手指微微顫抖,有些神情激動地緊張瀏覽着報紙的內容。這張只余第一版大半幅版面的舊報紙,顯然是某個村幹部利用特權留下擦屁股剩下來的,標題已經看不到了,剩餘部分的文字內容,談的是關於主席教育革命取得豐碩成果,全國從今年起重新恢復大學招生,並由所有縣團級及以上單位推薦工農兵學員的事宜。

初中以上文化程度、年齡20左右、身體健康這幾條自己都符合,唯一欠缺的勞動鍛煉三年以上這條,今年不夠,明年不就夠了嗎?至於思想進步,經組織政審合格,這是有彈性的軟指標,只要有行動或關係跑到位,不信辦不下來。思想進步,可以通過從現在開始就積極靠攏黨組織,積极參与學大寨或鬥批改活動,或檢舉揭發壞人壞事等重大立功表現來實現;跑關係嘛,家裏父母都是教師,受運動衝擊不大,姊妹也不多,經濟狀況算不錯的,估計關鍵時刻父母會提供支持。看着報紙,想着心事,陸一凡起初很興奮,但看到了招生數據,又感到有些沮喪下來。不到10萬人?這平均分攤到縣裏能有幾個?不談部隊的團級以上,全國除了縣城外,還有多少縣級及縣以上的企事業單位呢?估計不會少於一萬吧!這樣一來,每個縣城肯定不會多於10個指標。

自己所在縣有多少公社?大概20來個吧,豈不是得兩個以上公社才有一個指標分配?也就是說,即使拿到公社的推薦,也不能確定獲得學員資格,甚至區里也不保險,看來得在上面想想心事了。如果能與縣裏的實權領導建立某種聯繫,希望淘寶網女裝天貓淘寶商城淘寶網女裝冬裝外套www.taobar8.com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淘寶網女裝夏款淘寶網女裝夏裝新款裙子還是很大的。但是縣領導與自己隔得有些太遠了,怎麼才能搭上關係呢!

陸一凡糾結於這個問題,一會兒皺眉嘆息,一會兒又眉頭舒展開心,學習會結束他都沒發現。

學習會結束后肇輒與藍藍跑到老肇家的牛棚屋,呂繼紅一個人回到女知青的南屋。

呂繼紅剛進南屋,一身整潔軍裝的樊二柱尾隨着她身後進了屋。呂繼紅看到尾隨着她身後進屋的樊二柱,心裏有些不太高興。她這屋裏,除了輒輒一個男人外,即使男知青也沒誰敢不請自入。何況她現在心情又特別差呢!

“你來幹什麼?”呂繼紅語氣不太善

“呂繼紅同志,我是來與你交流學習體會的,你是知青中積極要求入黨的先進青年,又是隊幹部,我一個回鄉探親的戰士,要隨時與組織上保持思想的高度統一,現在暫時找不到組織,想與你就交流一下你不應該反對吧?”

樊二柱這樣說,呂繼紅沒轍兒了,只好讓他進屋坐下。

樊二柱閑扯了一會兒宣傳和推廣大寨“以階級鬥爭為綱”、發動群眾開展路線鬥爭的經驗和自己的學習體會,見呂繼紅心不在焉,就切轉話題,開始大談組建革命家庭,通過尋找革命伴侶和彼此之間靈魂的交流,促使自己思想上繼續進步的問題,呂繼紅聞言馬上警覺了。

“樊二柱同志,我不是回答過你這個問題嗎,怎麼又談起它來?”

樊二柱見呂繼紅有些態度敗壞,聲色俱厲地,就扭扭咧咧垂頭牽扯着他軍裝的衣角,小聲地不安地說;“我,我。。。我是想與藍藍同志能否通過結成革命情侶,讓她的思想和行為,都與貧下中農和革命戰士融合到一起。。。”

“藍藍?你肯定你說的是是藍藍?”

呂繼紅大為詫異,失聲驚叫起來。見樊二柱羞怯的點頭肯定,她圓睜雙目凝視着樊二柱問道:“你知道她的具體情況嗎?你知道她今年才多大?”

“我也是聽樊支書說的。她是去年初中畢業後下鄉插隊的,家庭成分不是太好,我覺得這樣也許能幫助到她。”

“開什麼玩笑!藍藍現在實際上高中也才念二年級,十六歲沒滿,在我們那兒就是個孩子,自己都要人照顧的。你居然要向她求親,搞錯了沒有啊?”

“沒搞錯!我們這兒十六歲的姑娘都出嫁了,她也可以的。”樊二柱語氣少有的堅定。

“去,去,哪兒好玩待哪兒去。搞清自己身份再來。”

“什麼身份?呂繼紅同志,我現在是革命軍人,部隊上的幹部。我看上她那是瞧得起她和她那資產階級家庭。”樊二柱言語不再躲閃,反而有些洋洋得意起來。

“這話你說我聽沒用,我也不是她的家長。”呂繼紅開始不耐煩地將樊二柱向外攆

“那向誰提?我正好不知道她家長在哪兒呢!”

“向牛鳳那老妖婆說去,我管不着。”

“牛鳳是誰?藍藍的媽嗎?”

話頭提起牛鳳,呂繼紅馬上又想起老肇到哪兒去,幹什麼去了。這幾天裏自己的情緒的極度不穩定都是因為這個牛鳳。於是雙眼開始,眼前幻化出牛鳳**嬈一步三搖,由於練功三十多還保持曲線良好的身影。她怒火中燒地吼道:“妖精一樣的東西,有什麼好喜歡的!你們都是些賤貨,滾!”

她決定了,今天下工就趕到鄰村去,打上門將老肇從牛鳳的魔爪下拯救出來。

牛鳳在開往省城夏江的火車上。

她此刻正枕着肇飛的大腿,披蓋着一件軍大衣,躺在三人座的長椅上,頭朝車窗方向很愜意地迷糊着。雖然車廂內不多的幾個路過的行人,也有偶爾稍頓一下腳步瞥他們一眼的,畢竟這個時代敢於在公開場合顯現親昵的男女不多,但她既不羞怯也不害怕。她是真的生病了,因勞累和偶感風寒造成的肺炎已經讓她高燒了幾天,身體軟綿綿確需個枕頭靠靠;另外,疲憊的心理也需要一個港灣歇息,老肇就是她的碼頭,所以她理所當然地將頭枕靠在老肇身上,還不怕他不依。肇飛起初確實有些坐立不安,但很快就調節好了心態,抱起本書翻看起來,並對旁人的側目視同未見。

他倆是趕昨晚公社到縣城的長途汽車,半夜到的縣城,並乘上凌晨由西來往省城去的過路慢車的。此行的目的,一是護送牛鳳看病。這樣的小病,村裡大和隊裏壓根沒有地方看,公社有衛生院但缺醫少葯也未見能看好,不若回城看;二是後天就是文藝調演的正經日子,他必須陪同她上台表演,也好出出主意。

長途汽車半夜到縣城,離火車到來還有一段時間,但他倆沒有住店。這次出門,牛鳳攜帶了調動函,但他沒有開具外出的介紹信。雖然倆人看上去象夫妻,別人詢問起來他們也準備以丈夫護送妻子返城作回答,但畢竟害怕遇到較真的人,非要查看結婚證之類的證明,所以還是在候車室將就了幾個小時。

從去年“一打三反”運動開始以後,由於嚴禁人員無故流動,全國各地對外出人員的盤查,就變得格外嚴厲起來。沒有介紹信和調令之類路條、路引外出的人員,輕則抓起來不經審訊地關上幾天,嚴重的,會作為流竄作案的反革命份子,重判甚至槍斃。肇飛很鎮定。雖然象他這樣長期遠距離的出行,必須得到公社一級或以上級別革委會的審批,他也確實是無證出行,但他不認為自己屬於無故流動的那類人。況且,他已經委託呂繼紅代為去公社辦理請假手續了。他認為,生產隊已經知道並同意了他的事假,在此情況下,再由呂繼紅這個大隊幹部親自去公社代辦請假手續,是不會有任何的問題的。他不知道,他外出回省城的請假條,此刻壓根兒就沒轉交到呂繼紅手中,更別談得到公社的批准了。

“老肇,回城等我安定下來就辦好嗎?”

牛鳳瞧周圍沒人注意這邊,一隻手偷偷伸入肇飛的襯衣,撫摸着他身體的肌膚,溫柔地說。

“辦啥?”肇飛繼續翻看着手中的書本,心不在焉地漫口問道

“你裝傻嘛!咱們的事兒呀?”牛鳳在肇飛的腰上親昵的捏了一把。

“噢?”肇飛反應過來,停下翻看着的書本,輕輕搖頭。他這趟出門,躲避呂繼紅的緊追不放是一個原因,他還不了小姑娘的感情債;但那也不意味着接受牛鳳,他確實只是出於純粹的友誼而同意陪伴牛鳳返城的。他之所以出門態度堅決,是因為他的心亂了,與周宇的一番長夜抵足交談,攪亂了他的心。因為周宇話里話外,暗示着文化革命結束的可能性,暗示着動蕩就要來了,他想回去,站在高一些、近一些的地方仔細觀察一番。

“什麼意思呀,咱們不合適?”

牛鳳沒有說配不配的話。一個脫帽右派對一個資產階級反動文藝黑線的代表人物,黑五類之間不存在般配不般配的問題。出門態度堅決

“不是!”肇飛點頭后又搖頭

“那為什麼?你什麼意思啊?”牛鳳有些不高興

“。。。”

“說吧,我能接受的。”

“牛鳳,你是天上高高飛翔的,受了風雨洗刷的那隻海鷗,只要能歇一歇,讓你甩干一下羽毛上的雨珠,你就會再次翱翔在藍天的。你不需要我,你需要的你的舞台,是你舞台上絢麗的燈光。”

牛鳳目光炯炯,肇飛的話,霎拉間讓她的思緒飛回到了那個神往的地方。

“我行嗎?”

“一定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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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號交響曲 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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