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蔣鳴的視覺
我跟在蔣鳴的後面,來到一個偏僻的小飯館。這樣的蒼蠅館子,對於我們年輕人來說,是很熟悉的,消費便宜。
我們就這樣對面坐着,他點了兩碗牛腩粉。這牛腩粉在粵西很常見,也是南方人愛吃的食品。基本每個早餐店或者小飯館都有這個,也不知道哪裏來這麼多的牛腩。
上了牛腩粉,蔣鳴吃得嘩啦嘩啦響,兩下就吃完了。最後連湯都喝下了,擦了一下嘴,他紅着眼睛說:
“我表弟,和你一班的,也是在那次事故中死了。我姑花了兩萬塊,才把他搞進去鋼鐵廠,結果做了幾個月,連那兩萬塊還沒有賺回來,人就沒了,二十萬的賠償有什麼用。”
蔣鳴說完看着我吃牛腩粉,看得我渾身不自在。這吃個米粉,對面有個人盯着眼睛都不眨,確實難以下咽。我筷子一放,不吃了。
“這就是你找我的原因?我什麼都不知道,幫不了你。”說完我找紙巾來擦嘴。
“你知道多少?”蔣鳴問。
“什麼知道多少?我在領導辦公室門口待了一個星期,沒有一個人告訴我真相。他們都避而不談,現在賠償問題都解決了,也沒有人鬧。如果這是普通的生產事故,應該攤開來講。
“對了,你不是在燒結車間門口裝了一個攝像頭嗎?看到了什麼?”我問道。
蔣鳴沉默了。也許他真的知道些什麼,我該不該把那個白影告訴他呢?我該不該信任他呢?我們就這樣沉默着。
坐了良久,他說,跟我來。我起身付了錢,看到遠去的他,就跟在後面走。
來到一個老舊小區,大路邊有一個電腦店。他進去跟老闆打了一聲招呼,就往後面走,我跟着他上了樓。
這是一個二樓的小房間,裏面堆滿了各種辦公用品。都是舊的,很多都拆了外殼就這樣扔在地上。
來到臨窗一個電腦桌前,他拉出一把破舊的電腦轉椅,一屁股坐了下去,然後就開機。
我環顧了四周,再也沒有找到第二張椅子,然後就這樣站着,打量着這個小房間。進門有一張六架床,下床掛着蚊帳,上床堆滿了包裝紙盒。地上都是電腦主機,顯示器,打印機這些東西。
這時他的電腦進入了桌面,低音炮發出了wi
dows2000進入桌面的聲音。蔣鳴在鍵盤上一陣敲打,調出了一個視頻,我一看,正是燒結車間,遠處是我和班長老鄧。
視頻沒有聲音,老鄧正在和我說著什麼,然後轉身繞過值班室。更遠處一個檢修車間的工人正在搞什麼,太遠,模糊不清。
然後我跟過去,找班長。在拉班長衣袖的時候,遠處一個模糊的白影一下和檢修工人重疊在一起。然後就是班長推了一下我,我瘋狂的跑。班長跟在後面跑,攝像頭就一陣抖動,漫天的火光鋪蓋而來,剩下的就是雪花了。
在視頻裏面再次看到班長,我鼻子有點酸酸的。是班長救了我一命,他一直跟在我後面。爆燃的時候他跳起來抱着我,一起摔下來,然後他身上就起火了。
蔣鳴見我眼睛紅紅,就把視頻倒回來。放大,看那個白影和檢修工人。反覆的看了很多次,才關機。蔣鳴把自己的分析說了。他說,這個白影,不會無緣無故上那個工人的身,一定有原因的。
官方的說法是,檢修工人在沒有帶班的情況下,一個人私自進入燒結車間,進行煤氣切斷作業。在未確認電動蝶閥關閉及未實施管道吹掃的情況下,直接啟動電動眼鏡閥操作按鈕實施切斷作業。在電動眼鏡閥切斷作業過程中發生煤氣泄漏,隨即發生爆炸、燃燒,造成群死群傷。
蔣鳴分析,檢修車間的人,最少三個人一起檢修。過來檢修一定會通知燒結車間,現在一個工人過來,這很不正常。
而且那個工人突然矮了二十厘米,說明是地面下陷了,才導致煤氣管道受重脫落。那個位置是電動眼鏡閥,泄漏的焦爐煤氣遇到閥門動作過程中產生的機械火花發生爆炸、燃燒。
這個工人是誰?為何違反機修崗位操作規程?為何提前半個小時進行操作?監護人在哪?地面為什麼會下陷?官方說的違章作業導致帶壓管道內大量煤氣泄漏只是表面現象。
聽他說完這一連串的提問,我也是一頭霧水。為什麼呢?蔣鳴說,另外一個就是,這次保險賠償很及時,都是按照最高賠償來。
那個保險公司,為什麼這麼積極?這次死了十幾個人,傷了三十幾個人,全部一次性賠償到位了,沒有一個家屬鬧事。
鋼鐵廠也分別給了賠償,可以說這次家屬想鬧也鬧不起來了。而且當地和外地媒體沒有一個報道的。這次爆炸,就像放了一個很大的鞭炮一樣。
看着蔣鳴瘦削的臉,配合著拉渣的鬍子,這鬍子刮一下就很像那個古天樂了。不過明顯是幾天沒有刮,這個男人其實挺帥的,雖然不是國字臉。
戴上那近視鏡,文化氣息挺濃,但是現在他做的事情,就像一個抽絲剝繭的老偵探一樣。
最後蔣鳴說,約個時間,最好就是月黑風高的時候,混進那裏查找一下。我點點頭,互相留了聯繫方式就散了。
半個月之後,我手機收到了短訊,約了時間地點。到了晚上,我找出一件黑色的衛衣,黑色的牛仔褲,還有黑色的跑鞋,在家裏摸了一個手電就出發了。
鋼鐵廠在一個小丘陵旁邊,丘陵上有一個白塔,這個塔叫做文塔。蔣鳴就是約我在那見面。
大路邊是鋼鐵廠的正門,晚上有人值班。還有保安和保衛科的人組成的巡邏隊,這些主要是防止小偷翻牆進來盜竊。
燒結車間現在已經廢棄了,等省派下來的檢查組批示,才能清理場地,重新建設開工。
到了文塔,我看到避風的一面有個黑影坐在那抽煙。就關了手電,慢慢的走過去。蔣鳴說,來了?我嗯了一聲,他站起來就走。
靠,我剛來,爬山那麼累,也不讓人家休息一下。我心裏嘀咕着就跟着他走。他打着手電,用紅色的膠袋包着電筒頭,只有很微弱的光,勉強能看清楚地上的小路。
來到圍牆邊,他掏出一個方正的手機,我探頭一看,這是什麼手機?手機上半段是屏幕,下半段有三十多個按鍵。這手機還能有這麼多按鍵的?
蔣鳴邊盯着手機雙手操作邊嘴裏嘀咕,沒見過吧?這是黑莓手機。呃.....,還有這個牌子的?他嘴裏又嘀咕了一句,美國產的。
操作了一會兒,他說成了。在附近找了一個一米長的粗木棍,靠在圍牆上,然後就踩着頂端爬了上去。
我跟在他後面,翻過圍牆一看,原來是堆料場。跳下之後雙腳踩的都是鬆軟的礦泥粉。進去之後不遠,就是燒結車間了。
四周看看,沒有巡邏隊,然後就貓着腰走了過去。
現在是秋天的晚上,夜裏有點涼。走到廢墟裏面,心裏有點發毛。想起那十幾個工友的慘死,還有三十多人受傷,我定下了心。只有找出真相,給他們一個說法才是我們這些活着的人應該做的。
蔣鳴自有他的一套方法,我跟在他後面,來到最初爆炸的地方,這裏是一個深兩米,十幾平方的大坑。
他掏出個鑷子在爆炸中心附近挑挑揀揀,一會兒就找出十幾個碎片,然後用膠袋一裝,就說,走。
跟着他原路翻牆出去,再次回到了那個電腦店。在店後門,他掏出鑰匙來開了門,就上了二樓那個小房間。
打開電腦,在一個監控軟件上把有雲台的攝像頭操作一番,攝像頭慢慢照到了我們翻進去的地方。原來他在圍牆邊是用手機操作攝像頭換個方向啊。這技術,真不錯。
雖然我也會用電腦,一般的打字也是蠻快的,我這電腦技術只能說是會用。而他是精通,而且還有獨到之處,不然怎麼做技術科的電工呢。
心裏對這個帥哥佩服的很。看看還有什麼漂亮的表妹之類的,給他介紹一個多好。呵呵,辦正事呢,我這是想到哪了?
蔣鳴把膠袋裡的碎片鋪在桌子上,拿着放大鏡用手電照着,逐一的查看。我也湊近看,他就推開我,推了幾次我就不看了,反正有答案他會說出來。
我看到地上有一個大塊頭CRT顯示器,這個得有二十寸吧?然後我就坐到上面。過了一會兒,他把碎片收起來,想想,又鋪開來看。看了一會兒,終於還是收起來了,然後裝在膠袋,扔到角落裏。
他打開一個網頁,在搜索着什麼,一個滿是古董的網頁彈了出來。邊看邊在嘴裏嘀咕,而我實在等不下去了,哈欠連連,扭頭看看那床,又看看蔣鳴。
這時他小聲的說,你先回去吧,查到東西會告訴你。我見他盯着電腦屏幕頭也不回,哦了一聲就下樓回去了。
第二天,蔣鳴約我在那間小店見面,去到他已經在吃牛腩粉了。給我也點了一個,這次我就不客氣了。飯桌上,他給我分析結果,說:
“這裏面有大秘密,一個很大的秘密,我們可能一腳踩進了一個局。”
我愕然的看着他,能有什麼局?他抹抹嘴繼續說:
“那管道下面應該有個古墓,而且,鋼鐵廠領導肯定是知情人,還有保險公司的那個姓邱的總經理,我見過他來找領導,身邊還帶着一個保鏢,抱着一台電腦!”
蔣鳴說完就不出聲了,而我就是一頭的霧水,他說的領導我知道,是張書記。鋼鐵廠的總經理和廠長,都是名譽上的領導,真正的實權人物,就是張書記了。這很多人都知道。
至於他說的邱總經理,還有那個保鏢,我沒有見過,我又不是坐辦公室的人,天天在車間,哪見過這號人物啊。
“然後呢?”我實在不知道說什麼好,就只能這樣問了。蔣鳴說,什麼然後?沒有然後!
我說,我們不是查找真兇嗎?那個白影子,怎麼辦?蔣鳴說,白影子,可能是領導和邱總經理的東西,現在我也是只了解一個大概,事實如何,不得而知。
只是......。蔣鳴沉默了一下。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如果我們繼續查找下去,可能會死得很慘。那個啥安的保險公司總經理,看樣子不是普通人。
這次死傷了那麼多的人,按照保險公司那套,家屬能拿到一半錢都不錯了。這次結果按照全額最高額賠償,目的不明而喻,就是封住家屬的嘴,不讓家屬鬧。
而且廠里也主動賠償,一般來說,保險公司賠償了,廠里不用賠償,也說得過去,這說明什麼?廠領導和保險公司都想這件事快點過去。
聽到這裏,我也沉默了,這麼複雜的事情,雲裏霧裏,都是什麼跟什麼啊?看到蔣鳴起身要走,我趕緊付了錢跟過去。
來到江邊,找了個地方坐着,蔣鳴望着江面上的夕陽,陷入了沉思。
我不知道他是怎麼查到這些東西的。這背後好像有一個很大的陰謀,用十幾條人命和三十幾人的受傷來掩蓋什麼呢?
坐到晚上起了露水,我們才各自散了。我又不是什麼公安偵探,對於查案是一點都不懂。
蔣鳴比我大兩歲,看着成熟很多,懂得也多,但他也就是個電工。我們不知道怎麼查下去,才能給班長還有工友來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