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閉嘴
沈兮若接過紙，正想打開來看，陳秀才就說道：“妹子，事都辦好了，你之前說要給二十兩辛苦費的事……這是李哥，事是我們一起辦的，二十兩我們平分。”
同時，他一個勁的給沈兮若遞點子。
沈兮若頭腦聰慧，不着痕迹地道：“行，等一下。我全部身家就那二十兩了，二位大哥熱心幫忙，我也不能小氣。”
顯然陳秀才跟李哥說事成之後只有二十兩，反正事情辦成了就行，當初說好的也是七十兩，誰得多得少與她無關。
說完，她走到床前掀開棉絮，在底下墊的稻草里翻出一張二十兩的銀票。
沈兮若依依難捨握在手心，陳秀才一把將銀票抽走，道：“妹子，我們這就回了，那人還有口氣，你給他點吃的吊著，不過最多也就能撐個三五日，也算是緣份一場，你別讓他當餓死鬼。”
必須是個將死之人，這是沈兮若的要求。
就在他們村的後山裏有個採石場，發配到那裏勞作的都是些作姦犯科的犯人，他們在採石場像牲口一樣被勞役，累死病死，或是被監工打死都是常有的事。
死了也沒人管，拖到旁邊的亂墳堆一扔就了事。
如今的世道亂得不成樣子，監工也跟着亂，沈兮若就是聽許二丫說的，有人花個二三十兩銀子就能把犯人弄出去。
那晚許二丫走後，她便想到利用一個將死之人幫她度過這個坎，等人一死，她成了寡婦，林氏就再也不能逼迫她嫁人，搞不好還能立個貞節牌坊，受全村人敬重呢。
她同情地掃了眼地上的男人，道：“我知道了，不過到時還得拜託陳大哥幫忙，還有就是我也沒銀子了，棺材……”
“要什麼棺材！”陳秀才道：“隨便弄副破席子卷了拖出去一埋就是，到時叫我幫你弄出去。”
他得了這麼多銀子，心裏正過意不去，便立刻打保票。
沈兮若連聲道謝，把兩人送走後關上門，有些犯愁。
一個人都嫌小的茅草屋，突然躺着一大男人，雖說活不了幾天了，可終究還有口氣。
她把油燈拿到男人的腦袋邊上放着，蹲在一旁，手肘撐在膝蓋上，托腮打量這個買來的‘相公’。
男人一頭凌亂打結的頭髮，臉上血跡已經乾涸，看這身強力壯的體魄，應該是個二十齣頭的年輕男子；五官立體，劍眉深目，鼻子高挺，長得可能還挺好看。
興許身上有傷口被感染了，他面色泛紅，唇瓣裂了幾道口子，滲出的血發黑結痂。
他一身囚服破敗不堪，渾身透出一股子腥臭味，實在慘不忍睹。
“活該，誰讓你為非作歹！”沈兮若對惡人深惡痛覺，但出於醫生本能，還是忍不住給他把一下脈。
“陳秀才！”診完，她氣得大罵：“你這個騙子！”
這個男人看上去病得不輕，可是絕沒到三王日便要死的地步！！！
整整七十兩銀票，沒換來想要的寡婦身份，倒真的給自己買來一個‘相公’。
請神容易送神難，沈兮若氣慘了，分分鐘想把他毀屍滅跡，可她曾經到底是個醫生，救死扶傷懸壺濟世才是她的本能。
在醫生面前，生命沒有貴賤之分，見死不救不配做醫生，這是她家祖上傳承了上百年的祖訓。
男人發著高燒，應該是受了傷沒得到及時救治，感染了導致的。
沈兮若撕開他的衣裳，看見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傷口，有鞭子抽的、匕首划的、棍棒打的……總之觸目驚心。新樂文小說www.lwtxt.net
由於傷口一直沒處理，都已經化膿了。
這股刺鼻的氣味，便是因皮肉潰爛而透出來的。
傷口感染成這樣都沒死，也算個奇迹了。
這個男人的意志力如此頑強，沈兮若不禁有些佩服。
同時她也擔心，他是犯了什麼事被發配到採石場的？如果是個殺手、是個強盜，或者萬一是個採花賊……
她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決定先先救人再說。
沈兮若捂着油燈去到外面的灶台，先得燒水給他擦身，這幾天採的草藥還沒賣，有白花蛇舌草、蒲公英……
她邊走邊思索着藥方，不個不注意腳沒提過門檻差點栽倒。
她沒發現，就在她起身之時，‘昏睡’的男人睜開眼睛，如同千古幽潭般清冽的雙眸里，閃過一溜危險的光芒。
沈兮若把熱水舀到盆里，再把藥用小火煨着，才端進去給男人擦洗，僅洗了臉，水就髒得不能看了。
“嘖嘖，也太髒了吧。”沈兮若嘆氣，自說自話道：“原本以為這個計劃天衣無縫，誰知陳秀才不靠譜，給我弄來一個還有半條命的！沈兮若啊沈兮若，你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喂，我在救你的命啊，你能不能稍微配合一下？別像頭懶豬似的行不行！”
“這塊布料我是預備做裏衣用的，都拿來給你用了，我有多肉疼你知道嗎……”
她喋喋不休嘟囔着，給男人清理乾淨，再用棉布包紮，最後把僅有的一床棉被也給他蓋上。
“張嘴，喝葯了。”她像個丫鬟，用勺子給男人一小口一小口的喂。真悲催呀，寡婦做不成，還得給他當免費丫鬟。
男人薄唇緊閉，在她忍不住要發飆時，配合地張開，很快將葯喝光。
沈兮若徹夜未眠，每隔半個時辰就探一下體溫，還用水給他冰敷退燒。但心裏就是氣不過，嘴上便一直絮絮叨叨。罵陳秀才坑她銀子，還罵自己腦子進水。
天空泛起一片魚肚白，裝昏睡的男人耐心終於耗盡，暗啞的嗓音裏帶着毫不掩飾的煩躁：“閉嘴！”
沈兮若給他擦臉的手一頓，氣得想把棉布塞他嘴裏。
丫丫個呸的，這男人忒不是東西！自己可是他的救命恩人，又衣不解帶照看他一晚，功勞苦勞全都有，就得一聲‘閉嘴’？
這樣的患者多麼令醫生心寒！
這樣的‘相公’多令人寒心！
一氣之下，她立刻組織語言，打算將他罵得體無完膚，那男人又開口了：“硬的不行來軟的了？哼，他是沒別的招了嗎？”
他說的話莫名其妙，沈兮若不知怎麼接，便憤憤將棉布甩進盆里濺他一臉水，道：“早知你是這樣的人，就該喂你一碗毒藥，毒死你算了！”
這個死男人可是她花了七十兩銀子買來的，不但把他從那吃人的地獄裏救出來，還讓他當個便宜相公，做人得知道感恩不是？
她狠狠瞪他一眼，才端着盆出去。
天色愈發亮了起來，男人的目光追隨着她步步生風的倩影，深邃的雙眸里凝着一絲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