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冤家

第13章 冤家

東跨院廂房內,拂塵捏着手裏散發著熱氣的羊肉包子,半晌不送進口。

妝秀端起小碗,勺了白粥,吹了吹遞到她嘴邊,勸慰道:“也就大半日功夫,且還有紅裳呢,到時聽她吩咐必不會出錯的。”

拂塵咬了送到嘴邊的青花小瓷勺,一口粥沒還有咽下,瞥到庄秀面容恬靜,雙目含笑,便覺得不好意思來,紅了臉將拿在手裏的羊肉包子幾口吞下,自己接過勺子,道:“庄秀姐姐,你也快些用飯吧,我都省得的。”

庄秀看拂塵梳起的雙丫髻便覺好笑,拽了下她的髮髻:“不妨事,我拿你當妹妹呢!”

拂塵聞言,臉紅得更厲害了,眼珠轉了轉,岔開話題道:”二姑娘不讓我出門不說,昨兒因為大半年前的芝麻小事還訓斥了我一頓,可惡着呢。”

庄秀打開南瓜盅,將裏面的八寶飯滿滿盛一碗推到佛塵面前,道:“還不是你出手救了文梧少爺的丫頭才落了人眼?你當她關着你是害你呢!”

拂塵也是清楚的,只是想到陶文姜那諸多磨人的手段,終究不想承情,她低頭不言,悶頭吃了幾口粥,抬頭看到庄秀正慢條斯理的剝着一顆白水蛋,心裏暗想:“姑娘反覆無常,喜怒不定,就是好意也凶神惡煞一般,哪裏像庄秀姐姐和風細雨,閨秀風範,只可惜庄秀姐姐寄居在陶府,不是姑娘也不是大丫鬟的,身份也多有尷尬,待自己更大一些離了陶家,定要幫扶報答庄秀姐姐。至於陶文姜,她若收斂了囂張,自己寬宏大量倒也不會太與她為難,她若能央求,也不是不可以給她一些好處。”

拂塵接過庄秀遞過來的白水蛋,氣吞山河般吞下,似看到自己策馬奔騰,弓弩一開則箭若流星,陶文姜騎着矮腳馬只能遠遠跟在後面,又怨又羨,悔青了肚腸,想到得意處,連今日侍候陶文姜去拜壽的焦慮都拋之腦後,全然沒有方才那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她想得迷了心,見了陶文姜也自覺善惡到頭終有報,再不局促,反偷眼看陶文姜,見她與那日宴請許家又有不同,大紅刻絲對襟襖富麗精美,立領和袖口上都鑲了一圈白色狐狸毛,稱得小臉兒越發瑩白如玉,梳了雙丫髻,兩邊還垂掛下來米珠流蘇,手上戴了墜了鈴鐺的藍寶手鐲,擺動之下有靈動的叮鈴聲,拂塵暗暗唾棄:“一等的好相貌再加上九轉玲瓏的心腸,怨不得坑得別個家破人亡呢。”

又忍不住偷溜了一眼,覺得文姜這身裝扮雖嬌俏卻顯得有些稚氣了,還待再細看卻正對上陶文姜冷中帶煞的眼神,心虛之下連忙低頭扶她上了馬車。

陶文姜心緒不算上佳,也不理會這小麻煩的異樣,上了馬車便閉目養神,馬蹄得得聲中,陶文姜聽得人生漸沒,知道這大概是進了武安侯府的住宅附近,不一時馬車便停了下來,紅裳接過她掌中手爐,又替她披上了昭君帽長披風,護得嚴實方才要扶她下得車來,已有婆子福禮送上腳踏。陶文姜坐卧多時,腿腳有些發麻,一步踩空,就要向前跌下,索性身旁有人眼疾手快,將她腰肢輕輕一帶,便安穩得落下地來,正是那眉心有紅痣的小丫鬟--拂塵,不想她看起來細弱,倒有一把好力氣。待撤了腳踏,陶文姜抬起頭來看到雙扇朱漆大門,門口有十幾位小廝婆子矗立,皆低目垂首,不敢望視。她又向前看去,母親已下了車來,黃氏一身茜紅色富貴牡丹纏枝襖裙,梳了美人桃心髻,髻頂着大紅色的玉石寶相花,身姿姣妍曼妙,行走不動腰裙,又恁得端莊得體。陶文姜走上前去攜了母親,一行人在婆子們的殷勤問安下進了府門,已經有四五小廝疾步向內跑去,想是各處通報去了。

陶文姜虛扶着母親向內走,一邊打量着府內構造,陶家質樸,黃家華麗,武安侯府則是宏偉大氣,房舍整潔,視野寬闊。馬車本就停在內院門外,跨過兩道門就是內院所在,一路都有僕婦磕頭請安,皆循規蹈矩不見聒噪,又有一個穿着紫色通袖長襖的婦人等在門前,元寶髮髻上帶着牡丹大釵,臉頰帶笑,神采奕奕。還未等陶文姜等人走近,便開口招呼道:“真是貴客迎門啊。”

黃氏也回應道:“多年不見姐姐,不想還是這樣爽利。”

那梳着元寶髻的婦人明顯愣了一下,再開口時,笑意又真了三分:“妹妹真是好記性,時隔多年倒還記得我。”

黃氏笑道:“想來也有二十年了,我當時跟着母親來侯府賞荷,滿塘荷風送香,鄭姐姐準備的荷花宴聲色香俱全,別有趣致,以致於我們小姐妹很長時間都在效仿。”

提到年輕時的趣事,那鄭姐姐更是笑逐顏開,眼神溜到陶文姜身上,倒是一滯,哎喲了一聲:“這可是你家的姑娘,瞧瞧這模樣。”

黃氏對着陶文姜道:“這是老武安侯夫人的妹妹,也是京城田家的掌家太太,你可要稱一聲田夫人。”

田夫人忙嗔道:“你都喚我姐姐了,怎的還讓小女兒叫我夫人,就依着咱們的禮,叫一聲姨媽吧。”

陶文姜叫了一聲田姨媽,行了晚輩見長輩的大禮,田夫人喜不自勝,扶起陶文姜,對黃氏道:“這一管子的好聲音,真箇兒跟黃鸝鳥一般,聽着甜人,看着也悅目,盡得黃妹妹真傳。”說著就將兩人往內院酒席上領,來到一處花廳,正對着一個小花園子,中間還有一汪池塘,養了滿池的錦鯉,各個肥碩鮮艷,在塘中游來游去,花廳又是三間廂房,已擺滿了桌椅,她們來的不算早,等小丫鬟高聲通報,就看到廂房坐着的貴婦小姐們都有些騷動。

陶文姜只管跟着母親向前走,眼角也快掃了一遍,東次間的人聽到母親的名號,或交頭接耳,或抬眼張望一下,坐在中堂的人卻都站起身來和母親寒暄,母親一一問候着,陶文姜聽了滿耳,大都是朝廷命官的家眷,想來過後自己和母親也要在此落座吧。

田夫人笑盈盈的看這些命婦圍着黃氏寒暄,也不催促。倒是黃氏笑道要早去拜會老武安侯婦人,眾人才放過,田夫人看着更加滿意,將黃氏往西次間引去,相比東次間和中堂的喧鬧,西次間就冷清多了,只有兩張桌子,幾人坐在圈椅上圍着羅漢榻上的老夫人講話。陶文姜看她穿着暗紅萬字不到頭的刻絲褙子,頭髮花白戴着如意大釵,額頭上勒着貂皮瑪瑙卧兔兒,手上帶了幾顆紅寶戒指,手腕上纏了幾圈雙桃紅碧璽石佛珠,雖面貌普通,衣飾華貴卻氣質溫和,讓人有親近之意。

田夫人見了華老夫人,連聲喚道:“姐姐快來看看,當年黃家千恩萬寵着的小姑娘如今也是咱們朝廷重臣的夫人了,還有了跟她當年一般風采的小女兒。”愛中文網www.aizw.net

那華老夫人聞言也只對黃氏笑笑,溫言道:“聽說你跟着你家老爺十年未回京城,如今回來了,總算可安穩度日了。”

黃氏笑道:“多賴着聖上英明神武,政治清平,四時安定,做臣子自然便可安穩些。”

華老夫人笑道:“再太平也不如天子腳下。”,說著眼神掃到陶文姜身上,陶文姜和她碰了一個滿眼,便彎了眼睛,甜甜一笑。華老夫人卻被針刺了一般,瞳孔收縮了下,田夫人一旁笑道:“姐姐可知我所言非虛,這小姑娘可有當年黃家小姐的風采?”

啊了一聲,華老夫人反應過來,對着黃氏道:“這便是你的女兒了?多大了,叫什麼?”

黃氏回道:“還不到十四呢,她父親給她起名文姜。”

華老夫人眼睛在文姜臉上又轉了一下,錯開眼去,才笑道:“燦若文錦,溫順和美,陶家相公定是極愛重這個女兒的,才給她起這樣的名字。”

田夫人笑道:“這樣的一個寶貝兒,哪家爹娘能不像眼珠子一樣愛呢。”

黃氏也笑道:“就是太寵着了,以至於還像個孩子一般,半點不知道世事呢。”

幾人說說笑笑,田夫人一拍手掌道:“這都站着說話兒,還沒讓客人落座呢。”說著看了一眼華老夫人,華老夫人果然開口道:“陶夫人就坐在這裏吧,跟我這老婆子坐在一處,也可以給我講講這京城外的人物風情。”

方才還認為京城之外的地界是鄉野之地,此時就想聽各處的人物風情,黃氏怎會不覺個中有異常,今日文姜本就往小了裝扮,莫非還入了華老夫人的眼?心中雖嘀咕,還是推辭着坐在田夫人身旁。

房中其他人則更吃驚,華老夫人是當今皇后的生母,兒子又是國之帥將,手握兵權,位高權重,就算當今聖上都不會受老夫人全禮,且她生性淡泊不愛應酬,因此這西次間也只有幾個族中相熟之人,家中皆無官無位,勝在清凈。今日來拜壽的夫人雖多,華老夫人也只是每人聊了兩句便打發去東次間或中堂各自落座。東次間是功勛之家,這中堂就是各位權臣的官眷,卻從未留人在西次間多坐會,如今為黃氏破了例,卻不知是因她夫家日益顯赫還是娘家的富貴之名了。

落座后,自負美貌的陶文姜心中也些惴惴的,莫非這老夫人想給兒子找個傾國傾城的媳婦兒,所以此時連年歲都顧不得了?真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她想着須得再扮得更不諳世事一些,因此但有華老夫人和田氏問話,便眉眼俱笑的回答,一派活潑純真。

問陶文姜學問,她便嘟嘴說道四書晦澀難懂,不若說書的有趣兒。

問陶文姜女紅,她便皺眉埋怨針眼小絲線繞,不如養花種草得意。

哪知她越是這般,華老夫人看她的眼神越熱烈,以至於後來拋下一干人,只向陶文姜問話了,或是戲曲雜耍,或是琴棋書畫,東一愣頭,西一棒槌,陶文姜都能兜搭兩句,說到熱鬧處,信馬由韁,也放下了防備。

聽得黃氏卻又好氣又好笑,心裏暗恨她哪來的這些閑功夫琢磨這些不入流的活計,還品得頭頭是道,田夫人偏在一旁贊道:“這滿京城也沒見過比文姜更機靈的小姑娘了。”

黃氏心中警鈴大作,連忙謙讓。

田夫人嘴一噥,朝着華老夫人的方向道:“你也不必過謙,你看看我那老姐姐的笑模樣,除了皇後娘娘,我可是從沒見過哪家的夫人小姐還能讓她這般高興的。”

黃氏嘴上應付着田夫人,心裏也是納罕不解。

田夫人看着陶文姜又道:“長了一副兒好模樣啊”又對黃氏笑笑道:“好模樣再配這落落大方的好氣派,可不就投了老夫人的眼緣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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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飛三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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