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竹馬

第11章 竹馬

飯後,陶老爺,許學士等人在正廳中品茗輪棋,黃氏母女將張氏引致東偏廳閑話,東偏廳里燒了銀霜炭,溫暖如春,黃氏多年未回京,正聽張氏細細講述京中舊聞,陶文姜抽空就溜了出去,黃氏也只做不見。

文姜一路來到陶文梧的西跨院,聽書房內那人溫雅的嗓音,就算與人爭論也不急不慢,聽着很是入心,院牆上的藤蘿已在抽芽,她緊了緊大氅的系帶,並不喚人,只站在廊下靜待,過了一刻鐘,聽他們從前科的題目文章談到翰林院的編修,直到當今慶陽公主的駙馬,得罪老婆被打了板子,文姜才輕咳了兩聲,陶文梧和許子揚緊忙出來,看到她陶文梧就皺着眉頭道:“怎麼在外面站着,也沒有丫鬟跟着。”文姜淺淺的笑着,大紅的毛氅襯得她烏髮紅唇,難描難畫。

陶文梧將暖爐塞到文姜手裏,道:“快進房!”

看着文姜被陶文梧拉着,許子揚有一霎的恍然,仿若又看到了那年初到陶府,他和陶文梧一同在房中聽先生講書,下了早課也看到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乖乖坐在廊下等哥哥,雖抱着湯婆子也凍得鼻頭通紅,看到哥哥就伸手要牽,歪着頭打量自己,想了一會兒才把另一隻手遞給他牽,只是如今自己卻萬萬不敢再去拉扯她了。他一人站在門口恍惚半晌,道:“說來不過一年未見妹妹,妹妹彷彿又長高了許多。”

陶文梧也笑着用手比劃了下道:“可不是,已經快到我的肩膀了。郭媽媽也說正是抽條長骨頭的時候,哄着她天天一盅骨頭濃湯。”又摸了摸文姜頭頂,很是關切的問道:“最近可有做乘風而飛或臨風登高的夢?那就是在長高高了。”見兄長哄娃娃一般的問話,陶文姜懶得搭理,解了大氅隨手扔在一旁的圈椅上,又轉身翻看他書桌上的字帖文章,心裏暗暗打算必要找出幾個錯處,也讓陶文梧不好受用。

文姜從小就有幾分任性無常,陶文梧常能惹惱了她而不自知,因此並不為意,許子揚卻又像方才那般恍惚了,方才她沉着一張小臉兒,細腰微轉間就看到那滾着邊的湘裙呼啦啦飄起落下,娉娉裊裊比翠鳥還要伶俐惹人。

陶文姜此時咦了一聲,手裏抽出一張素箋淡墨的請柬來,正是承恩公家趙廣彥春宴相邀的帖子,陶文姜歪了腦袋,不解的問道:“我記得哥哥應是不去的。”

像承恩公府這樣的人家,穿戴車馬走禮往來都需一一細報了黃氏,陶文姜自過了十二歲的生辰,便在母親身邊協理家事,自是知道這帖子是一早就回了的,此刻卻擺在書桌上,跟那些書籍混在一起,倒像是不時翻看的。

陶文梧忙道:“本是回了的,只前幾日知道小叔要去春宴才又翻了出來。”便將陶國襄上次來訪的事情說了一番,陶文姜大悟道:“我說爹爹怎的突然為大哥哥弄了一個國子監名額來,緣由在這裏了。”笑眯眯的對陶文梧道:“定是哥哥去爹那裏做的耳報神。”

不等陶文梧應答,許子揚問道:“怎知不是你小叔去陶叔那裏求得情?”

陶文姜得意道:“我小叔為人,既要天行健君子自強不息,又要知其性盡其用,不會為了大哥哥的前途就讓爹爹走國子監的門路的。”將那帖子扔在一旁接着道:“這種帶着大哥哥四處交友,出力卻不一定討的好的笨辦法才是他會做的。”

陶文梧聽得滿眼笑意。

許子揚卻忍不住道:“我倒是覺得小叔行為端方,無地不相宜,是以不憂不懼。”

陶文姜單手肘撐在書桌上,託了下巴,眼神皎皎:“我倒是忘了這房裏還有一位君子呢,看來哥哥卻做了一回不守規矩的小人了。”

許子揚被噎了一下,忙道:“我斷無此意。”看了一眼陶文梧,接着解釋道:“文梧弟急人所難,厚德載物,自然也是君子。”

陶文姜攤了手對陶文梧道:“什麼話竟都被他說盡了,古語說君子訥於言,敏於行,是古人欺我還是你欺我?”

陶文梧只好對許子揚道:“你是知道她的,別想在言辭上討便宜。趕快求饒吧。”

許子揚呆愣愣,腦子裏炸了一般回想着“你欺我”這句話,被陶文梧一推,竟當真行禮告饒了。

陶文姜抿了抿唇,笑了,得意得向後靠去,座椅寬大,她不得不往裏坐了坐,且雙腳不安分的前後搖晃着,將裙擺微微踢起,就露出攢珠金線繡鞋來。

許子揚作揖一彎腰就看了個滿眼,再抬頭已滿面通紅,坐下來連喝兩杯茶水,卻越喝越燥,只覺應離了此地卻不舍,陶文梧看他鼻頭亮晶晶的,還當是炭火太旺,讓人撤下去一個,許子揚才覺好些,又一眼看到陶文姜正托着臉,斜了他一眼,他只覺那眼光既戲謔又純真,看得他心裏有些惱火有些羞臊更像被一支鵝毛輕掃過,又慰貼又瘙癢。暗罵了自己一句,定下心神不再胡思亂想。聽陶文梧隨意道:“再過幾日便是武安侯府的壽宴了,說來這也是你第一次在京中正經出門做客,嘴巴上可要收住了,外人可不像我們這般容你。”

陶文姜不滿道:“這話兒大哥從小就說過多次了,我可有在外闖禍給家裏人抹黑?”

許子揚愕然問道:“武安侯府?可是老武安侯夫人的壽宴?”

陶文姜點頭問道:“莫非學士府沒有收到請柬?”

許子揚微微皺眉道:“我們家和武安侯府本就不相熟,且我二叔年前曾彈劾現任武安侯馭下不嚴,縱軍巡司滋事擾民。”

陶文姜忙問:“怎麼滋事擾民?可是強搶?”看許子揚搖頭,陶文姜面色微變道:“莫非殺了人?”

許子揚輕咳了一下,小聲道:“有兩個兵士早間巡邏的時候踢翻了人的雞籠子,飛到了對面炸果子的油鍋里,油星子濺出來燙了一個吃客的手。”

陶文姜兄妹皆是一副“只是這樣?”的表情。

許子揚也覺得有些尷尬,道:“我二叔言說千里江堤毀於螻蟻,事無巨細,悉究本末。”

陶文姜不屑道:“難怪老武安侯夫人都不肯給你們下請柬,也太小題大做了些。”

陶文梧卻道:“百尺之室因突隙而煙焚,涉軍政無小事,許御史並非聞風奏事。”

陶文姜攤手道:“可到底因為這些微末小事兒得罪了武安侯府,聽說那武安侯用兵詭詐,殺人如麻,堪比惡鬼。”

許子揚搖搖頭道:“武安侯府不會因為此事惱了我家門的。”

看陶文姜不解,陶文梧輕聲解釋道:“武安侯華明瀾自接管了軍巡司后從未出過差錯,京中治安雖稱不上夜不閉戶,倒也算是太平盛世。因着武安侯是皇后親弟且名聲不好,多少御史眼盯着卻只揪出這些小事兒來面聖,不越發顯得武安侯本事了?”

陶文姜不由得輕笑一聲,道:“塞翁之馬,這樣說來武安侯府還得謝謝你二叔,為何連帖子都沒下一個。”

許子揚道:“武安侯只為老母請了女眷,男客卻只有相熟的幾家,既沒有權臣也沒有貴戚。”04小說www.04xs.com

陶文姜和陶文梧對視了一眼,心裏也覺得這武安侯府倒是小心翼翼起來了。

許子揚道:“當今皇後有三子,皇太子既長又嫡,位子是最穩當不過的了。任誰來看只要華家不忤逆,必定再有幾十年的榮光,更何況華明瀾軍功彪著,正是烈火烹油之時,此時收斂鋒芒才是上策。”

心中還有話卻不妥不快,他咬了牙道:“這次武安侯老夫人宴請的女眷,多是豪門貴婦,又不少攜着家中女兒的,大都待字閨中,那武安侯言行怪誕,二十四尚未娶親,外人也能猜着幾分了.....”

陶文梧騰地一聲站立起來,額角蹦出青筋,指了指許子揚,又看了看陶文姜,半天吐字道:“豈有此理,我們不去了!”

噗呲,陶文姜笑出聲來,道:“哥哥傻,若當真宴無好宴,爹娘怎會應下?”

陶文梧轉而一想,卻是如此,也是聽聞這武安侯慣會調弄風月,公主,郡主乃至宮女都有傳言,府中豢養的姬妾無數,平時只當一段風流荒唐事,但若牽扯一點自家妹妹,隨即怒火中燒,萬般不能容忍了。

他沉思了一下又憂道:“怕爹娘也不甚明其中玄機呢,還是要跟娘親商議才好。”

陶文姜不以為然,卻看到許子揚在一旁也點頭應是,一副鄭重其事的樣子,就收了說話的心思,掀開蓋子看了一眼茶湯,嫌棄的蓋上道:“這六安瓜片還是去年的舊茶。”對陶文梧撒嬌道:“我知道你還私藏着普洱的茶餅,讓人掰下一塊泡來給我解膩。”

陶文梧氣道:“你倒像沒事兒人一樣,枉我在這裏替你憂心。”又指着茶碗道:“新茶雖還沒上,這茶也是妥善保存的,不差新茶鮮嫩,偏你嘴刁。”

看陶文姜將茶碗推至一旁,嘟了嘴,也不說話,也不喝茶,只得自認倒霉,嘆氣向門外踱去,偏還嘴硬:“我看看那茶餅可有散落下的茶渣,倒是可以給你泡上一壺。”

陶文姜笑逐顏開,許子揚搖搖頭道:“你知道文梧愛茶,那餅普洱他自得了就愛若至寶,你何必去招惹他。”

陶文姜微抬起了下巴道:“他一味兒存着,眼巴巴看着又不捨得喝多難受,人生得意須盡歡,我今兒先給他個由頭解饞。”

許子揚搖頭道她全是歪理。

陶文姜反駁道:“若是老武安侯夫人愛茶,母親送禮卻一時沒有好茶餅,我哥哥是不是要盡孝心呢?所以說莫惜金縷衣,莫待無花時。有了心愛之物,當物盡其用才不負其性。”

許子揚聽到武安侯府本就不太自在,此時又聽她言講莫待無花時,更是觸動了心事。

陶文姜覺得這才子泛起傻來當真是有趣,她漫不經心的問道:“難怪老武安侯夫人着急了,你說那武安侯都二十有四了,為何不曾定親?”

許子揚是端方君子,雖心中煩躁,仍壓了鬱氣道:“我聽祖父提起過,十年前他正在議親,卻不知怎的在宮中衝撞了慶陽公主,雖有當時的代王和王妃求情,仍被打了十板子,或是覺得羞於見人,他次年就去了邊關跟隨他舅舅羅將軍,後來倒是屢屢立功,只是婚事卻落下了。”

看陶文姜聽得津津有味,拍了下桌子道:“着啊,含山說過有個宮女正打理武安侯的後院呢,定是他勾搭那宮女被公主撞見了,那宮女沒受刑還被賜去侯府也真是命大。只不知那跟武安侯剪不斷理還亂的安山郡主又是怎樣一個故事。”

許子揚忍不住訓斥道:“含山郡主怎麼跟你一個女孩兒家講這些事兒,更何況那安山郡主已經成婚,這種話語傳出去豈不讓她處境越發艱難?”

陶文姜眨巴着眼睛,無辜又不解。

許子揚嘆了口氣,認命道:“安山郡主是已故順王唯一倖存的女兒。”

陶文姜啊了一聲,順王謀反不成,長子被殺,王妃服毒,自己也自盡在潰軍之中,她小心翼翼道:“含山是怕我在京中不明狀況,惹了話柄,才跟我說這些秘辛,本不是有意壞她名聲。”安山郡主已然如履薄冰,若再名節有損豈不連夫家都沒了。

強硬的陶文姜許子揚就沒轍,服軟的陶文姜更是他的軟肋,讓他那微薄的怒氣也消失殆盡。對着文姜清澈水靈的雙雙眼,許子揚心中一熱,生出無限勇氣道:“文姜,我並非不喜你外出相交,只武安侯家......況今日我祖父讓母親一同前來,你可懂得?”

陶文靜垂下眼瞼,黑濃秀美的眼睫毛像帘子一般蓋住了雙瞳剪水。

許子揚不覺屏住呼吸,可還沒等來陶文姜的回答,陶文梧已托着一方黃花梨荷葉形茶盤大步進來,幾隻白瓷茶杯擺在上面熱氣裊裊,他不無得意道:“這普洱湯色香氣最配這白瓷蓋碗,白瓷又當屬汝窯出來的最為瑩潤有雅韻。”

陶文姜拿起一杯,輕嗅了下小抿,陶文梧連忙問道:“如何?”

陶文姜放下茶杯,道:“湯色濃郁,茶味甜香綿久,茶葉好,哥哥泡茶的功夫更好。”

陶文梧心情大好,對許子揚道:“子揚兄,請品茶。”

即便是是天山千年雪水沖泡的仙茶,許子揚此時也沒甚雅趣,只含糊贊了幾句。

陶文姜小飲了一杯道“我出來有些時候了,該去母親和許伯母那裏看看了。”邊說邊起身對陶文梧道:“你這裏茶水和茶碗都是極好的,只這茶盤也太花哨了,顏色也不好。回去我讓青禾給你送白玉茶盤來。”

待走到門口,頓了頓道:“那武安侯都二十有四了,我可還沒及笄呢,老侯夫人再心急也不糊塗。”頓了頓又道:“你當真是自尋煩惱,蠢得沒邊了!”

語畢便頭也不回,抬腳便走。

陶文梧只當是說與他聽得,頓時氣結,對許子揚大發牢騷:“瞧瞧,瞧瞧,目無尊長,出言不遜!”

許子揚卻猶如三伏天被灌了一氣兒冰水,通體舒暢,神明清亮,他不理陶文梧,自顧自喝了一杯清茶,拍着桌子讚歎:“當真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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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飛三求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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