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陶二房分府別居 老太后東山欲起

陶文姜和庄秀擔心陶文琳，也沒心情再做綉工，命青禾門外候着黃氏，黃氏沒等到，寶珠急匆匆過來傳話：“姑娘收拾一下要緊的細軟，奶奶已吩咐了車馬要搬去雀兒衚衕。”

陶文姜一驚，雀兒衚衕有聖上幾年前恩賜的相國宅邸，只安排了一個管事，幾個僕婦負責日常打掃，怎突然就要搬過去了？難道是與大姐姐陶文琳的婚事有關？

她問道：“怎麼說的？就算要搬家，也得有幾天好歸置東西，哪裏就那麼急了？”

寶珠回道：“奶奶說了，只管那些要緊的，院裏留兩個管事嬤嬤，回頭慢慢來搬，庄姑娘也同咱們一起去雀兒衚衕。”

陶文姜一聽，便知道這是不打算回陶府的意思了，她站起身就要往外走，道：“我問問母親去！”

“哎喲，我的姑娘！“寶珠攔道：“奶奶回來生了好大的氣，大少爺，小少爺那裏多少東西哪裏來得及，郭嬤嬤都陪着小心帶着丫頭們收拾，可不亂鬨哄的，奶奶現下里讓火氣頂着，姑娘現在過去問不到什麼，還沒好臉色看，不管這因在哪兒，今天是非搬不可了。”說著就喊青禾，紅裳趕緊歸置，又對陶文姜道：“奴婢別的不知道，也不敢說，但奴婢方才回奶奶說，要去給二姑娘報個信兒去，二奶奶就拍了桌子罵奴婢說：‘這房裏只有一位姑娘，哪來的什麼一的，二的。’”

陶文姜和庄秀聞此言，心裏也都咯噔一聲，怕是大姑娘陶文琳那裏出了岔子，還不是一般的岔子。

致遠齋黃氏面有薄怒，左右侍奉的也不敢上前講話。陶文琳親手金絲銅線系下來的連環死扣，黃氏縱然有心也解不得，雖然心裏埋怨她糊塗，但到底還是憐惜哀嘆居多，卻不想到頭來讓人反而記恨上了，牽三掛四說出許多混賬話來。別的先不提，羅丹香卻是橫在黃氏和陶太太心中的一根刺，這個早被遺忘到爪窪國的人冷不丁被當著眾人面單拎出來，不止是陶太太被氣昏過去，黃氏更是面上掛不住，心裏老不自在。她越想越怨，銀牙咬了半晌，一拍桌子，搬家！

陶老爺不想他們分府別居，陶國安和黃氏也願意順了長輩心意，帶着二房子女承歡膝下，卞氏主持中饋，她便後退一步，只管料理二房人情往來，公中不足的她自己添上，陶文姜那裏有什麼，幾個房頭的小輩們也沒短了，為了長房的仕途經濟，她兒子把國子監的位置都讓出來了，怎麼吃虧還吃出罪過來了，可見人心不足，早知道還不如劃下道來，楚河漢界，各不相干！

黃氏和陶國安前後腳回的致遠齋，前後不過半個時辰，陶國安一步邁進來就覺得不好，黃氏出身世家，規矩大，這宅子裏什麼時候這麼慌亂過。他喝住了一個捧着匣子的丫頭訓問才知道了緣由，放了那丫頭去，他院中仰頭望着夜空，來往的僕婦也不敢上前，陶國安半晌才長嘆一聲，挪腳向正屋走去，掀簾就看到黃氏粉面寒霜坐在羅漢榻上，偏着臉也不看陶國安。

陶國安沉默着走過去，坐在羅漢榻另一邊兒，向一旁的郭嬤嬤道：“嬤嬤帶她們先下去。”

郭嬤嬤垂着頭應了，領着丫頭們大氣都不敢出，退了出去。

正屋裏頓時一片沉寂，夫婦倆一個榻上坐着，相顧無言，這是多少年來從未有過的事兒。黃氏漸漸心裏惴惴的，她氣昏了頭，說搬家就搬家，沒跟陶國安知會過一言半語，他若怪她自專任性，她沒話說，但若怨她不孝不悌，她卻不能認了！這些年，她拿嫁妝，拿自家鋪子的出息貼補了多少，旁人不知，他還不知嗎？升米養恩，斗米結仇，一個做不到就讓人戳着脊梁骨罵，且看陶文琳那般兒模樣，冰凍三尺可非一日之寒！若讓她再和這樣的人一個屋檐下，她可吃不下那碗窩心飯！可陶國安會不會因此與她離了心，陶國安若不肯搬去雀兒衚衕，她又當如何，恩愛夫妻，難道要分府別居，她這日子還過不過了？黃氏心中又怕又怨又悲，眼淚吧嗒吧嗒掉了下來。

陶國安本在沉思，覺出不對時，黃氏已經抽搭着將前襟打濕了，他忙靠了過去，手上也沒帕子，攥了衣袖給黃氏擦淚，黃氏心中酸楚不堪，漸漸泣不成聲。黃氏不輸公主郡主的氣派，跟他在山東賑災，一天只有兩頓粗糧的時候，面上都沒失了從容，現在卻跟奶娃娃一樣噎着氣兒哭。他滿腹心思，也不知道怎麼哄，只好攬黃氏入懷，輕輕拍着她後背。

黃氏索性一氣兒痛哭到失了氣力才收了，吸着鼻子，抬頭看陶國安滿面愁思，心裏老大不落忍，張口嗓子也啞了：“二爺，我沒事兒了，招寶珠進來，讓她們都停了吧。”

夫妻之間事兒，哪裏能楚河漢界如此清明，不過就是你心疼我一點兒，我忍你一點兒，攤上這樣的糟心事，也認了吧，不能讓他左右為難，不好做人子，人夫。

陶國安啊了一聲，低頭看看黃氏，道：“不必了，讓她們進來將我的官服也收進箱籠中吧。”

黃氏不安得喚了一聲：“二爺……”

陶國安攬着黃氏，挨着她坐下，道：“當初長泰伯府算計，為了咱家姑娘聲名送她去翠玉觀住了幾月，我想着文琳若想躲過此劫，尋個由頭也可送去什麼廟觀修行，只是老太后在一日，便不能返家一日，雖不知老太后壽數幾何，但承恩公府的世子爺總要成親，待他重又結了親，再將陶文琳接回來，找一家知根知底的遠遠發嫁，這事兒興許也就折過去了。”

黃氏正了正身子，道：“這倒也是個法子。”

陶國安道：“我將此事一說，大嫂好一頓哭，說是陶文琳年歲不小，若再耽擱幾年哪裏還能找着什麼好人家，讓我再尋他法，眼看着就要給我跪下來，我臊得不行，只好先退出來。”

黃氏氣了個半死，壓着火問道：“大哥怎麼說的？”

陶國安半晌才道：“大哥說，雖開頭不太光彩，但大被一遮，壞事興許變好事。”

黃氏驚道：“這是何意？”

陶國安長嘆一聲：“汝之蜜糖，彼之砒霜，大哥今日堂上震怒，我竟不知有幾分真假了。”

黃氏只覺背上涼氣直竄，是了，他們夫婦視承恩公府如猛虎惡狼，可保不齊他人眼中便是公爵富貴之地，若不是如此，陶文琳也不會惹出這禍事來，黃氏遲疑道：“承恩公府的世子爺，名聲可不算好。”

陶國安苦笑了一下，道；“大哥說了，耳聽為虛……”

黃氏瞪大了眼睛，汗毛都豎了起來。

陶家二房連夜搬出陶府，陶太太戚戚哀哀病倒在床，陶老爺卻也不曾攔着。看着大兒子陶國平低頭垂目站在面前，陶老爺顫巍巍道：“耳聽為虛……等你眼見為實的時候，大丫頭一輩子可就賠進去了。”

陶國平：“她做出這樣的醜事來，又不能掐死她……”

陶老爺擺擺手：“你二弟說是送大丫頭去庵廟躲幾年……”

陶國平訕訕的：“這不是……這不是她母親尋死覓活不願意嗎？”

陶老爺反問道：“難道送女兒進承恩公府她就願意了，若是如此，看到承恩公府來提親，她也不必當場就昏過去！”

陶國平皺眉道：“二弟現在撒手不管了，咱們再得罪了太後娘娘，說不準連累了全家，我思來想去不如做成了這事兒，說不得也有個好結果。”

陶老爺定定得看了自己長子，直到他臉紅耳臊，梗起脖子道：“兒女婚事受命於父母，也不能總為難二弟，也不能總讓父親您操心。”一句話噎住了親爹，陶國平越發大膽：“還有一事要稟告父親，宮裏來人了，說是太后老人家要見見侄媳婦，她母親現在床上起不了身，咱也不敢勞累弟妹，好在二妹也是長輩，又是長泰伯府二夫人，身份夠了，有她在，也不怕大丫頭露怯！”

陶老爺閉了閉眼睛，滿心蒼涼，金箔動人心，權勢迷人眼，長子庸庸碌碌了半輩子，一朝被承恩公府激出多少雄心壯志來，他這樣的眼界心境，仕途上毫無寸進原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