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2 思無邪(二)

0002 思無邪(二)

四下笑成一片,圍觀越來越多,讓楊秭歸下亭的聲音此起彼伏。

楊秭歸倒是無所謂,她滿眼期待的看着南宮珉,心快從嗓子眼跳出來。

“咚咚咚”

三聲鼓響將眾人的目光由台上轉至台下。

新任黃門侍郎蔣不為身着朝服敲響亭下鼓。

陸以明不敢怠慢,忙請蔣不為上台。

“龍門亭是給報國無門的志士所設,豈容一個女子在此荒腔戲耍?”

蔣不為此言比大巴掌還疼,楊秭歸臉上頓時騷紅一片。

蔣不為並不在意一個女子當眾出醜的窘迫,他轉向亭下,面色陰慍:“左部現在還有活着的人沒?你們關心過嗎?諸王圈地封城,拒流民於天寒地凍之中,導致數萬屍骨浮於荒野,你們為何不談?”

蔣不為走到亭中,突然掀翻書桌,墨倒筆飛,眾人怔住。

南宮珉站在台側,看着蔣不為的一系列動作,沒有制止也沒有吭聲。

陸以明眼珠子上下左右一通翻飛,沒有得到南宮珉的授意,他也不敢擅自阻攔。

蔣不為撩開前衣坐在亭中地上,隨手拉過地上滾落的紙軸,打開紙軸,從地上撈起毛筆,將筆頭放入口中舍上一蘸口水,揮筆開寫。

“萬人請願書。左部災荒逾年未解,朝廷鎮災半年,而災情愈演愈烈,因災致死已達萬人,而州府長官依然上瞞下欺,甚至聯合鎮災特使侵吞鎮災錢糧,其心天可誅,其行地可滅。我等在此請願……”

蔣不為寫完扔了筆,拿着字軸站起,舉過頭頂:“有誰願意跟我一起上表?有誰願意拿出那點珍貴的良心,在此書上籤下自己的名字?”

亭下人一片騷動,卻沒有一人站出來。

蔣不為看着亭下熙熙攘攘的人頭,悲從心起,仰天大笑:“我大治怎會到如此地步?”

“我來!”

魏無憾從亭側閃出,一隻手舉得高高,兩根手指指天。

楊秭歸這邊正是難堪,卻見昔日“仇人”聲勢浩大出風頭,心中氣憤難當,於亭深處白眼一翻,冷笑一聲。

“你是何人?報上名來。”

“末將魏無憾。”

“好!”

蔣不為撿起地上的筆,重又在舌頭上蘸了下,然後交到魏無憾手裏。

魏無憾猶豫着看看筆尖,吞了口口水。

“怎麼?後悔了?”蔣不為沉下臉。

“怎麼會?”魏無憾輕輕一笑,接過筆,在紙上籤下自己的大名。

“我也來。”陸以明挽起袖子,接過魏無憾的筆。

集賢閣學子開始爭先恐後簽名,而後圍觀者也各個義憤填膺,簽上自己的大名。

沒有人記得楊秭歸還在台上,也沒有人再去對南宮珉的詩。

楊秭歸蔫蔫下了龍門亭,像換了個人。

戴金玉有些不適應,急忙說道:“別不開心,那些人懂什麼,我瞧着就挺好,換我十年也寫不出一個字。”

楊秭歸沒有嗆聲戴金玉,戴金玉慌了。

“秭歸你怎麼了?你別嚇我,你要不開心你就打我,別憋着,會生病的。”

“我肚子餓了。”

戴金玉破涕為笑,鬆了口氣。兩人朝集賢閣最有名的酒樓琉璃軒走去。

“楊大小姐,好久不見呀!”

琉璃軒的老闆娘劉麗華迎向楊秭歸和戴金玉。

“老闆娘,還是老三樣。”戴金玉朝劉麗華挑了挑下巴。

“好嘞!”劉麗華轉身向店小二:“讓窗戶那一桌換個地,給楊小姐騰出來。”

窗口的桌可以算得上是楊秭歸專桌,因有一個月沒來,京城裏都傳楊秭歸被楊岩禁足。所以吃飯人多時,劉麗華便讓客人也坐上。

此時窗邊坐着四男一女,腰間皆佩着剪劍。風塵撲身,與乾淨的周遭極不合宜。楊秭歸一瞥而過,心下道:“這都是哪個土堆里鑽出來的。”

店小二堆笑着請求五人換到隔壁桌。

其中一束髮青年和身邊的高頭胖漢瞬間拉下臉,但觀其他三人皆無做聲。只得按捺下來,沉默着相互遞個眼神,起身換了桌。

店小二麻利端走桌上的菜,收拾乾淨,請楊秭歸戴金玉坐下。

楊秭歸還在為蔣不為的話悶悶不樂,在南宮珉面前出了這麼大的糗,楊秭歸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戴金玉的臉色突然轉陰,獃獃指着窗外,像撞了邪。

楊秭歸轉頭順着戴金玉的目光看出,倒嚇一跳。

魏無憾貼窗站在外面,露出個笑呵呵的腦袋,直盯着楊秭歸看。

戴金玉起身拉着楊秭歸的胳膊就要走。

“怕什麼?我又不吃人。”

說話魏無憾就進來了。

楊秭歸甩開戴金玉的手,冷臉向魏無憾:“魏公子今日又立了功,找不痛快的底氣又足了許多呢!”

魏無憾抬腿一跳,坐在楊秭歸窗邊的專座上。

“別這麼說,上次是個誤會,我今天是來給楊姑娘賠罪的。”

“賠罪?”楊秭歸冷笑:“那我可擔當不起。”

“您是誰呀?堂堂大將軍的孫子,太子爺未過門的准舅子。炙手可熱的人物,給我賠罪豈不是要折煞了我這條小命。”

姚冰卿五人聽見“大將軍孫”“太子准舅子”都豎起來耳朵。

“還真別說,這麼一來,我們還成親戚了。你多大?我是跟着姐夫喊你表妹,還是你跟着我妹妹叫我一聲哥哥?”

石一安立馬就被噁心到,他自認為這樣輕薄的話他可以說的更高明,抬頭看其他四人卻還在認真聽隔壁響動。

楊秭歸“嘖嘖”咂嘴搖頭:“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也就您敢說了,看來我真是小瞧魏公子了。”

“別別別,你還真別高看我,其實我就是一小兵。你叫我無憾就行了。”

“魏無憾”姚冰卿劉雲王行三人心中,同時念出魏無憾的名字。三人意外默契的展顏舒氣,瞭然於胸的樣子看得石一安格外生氣。

唯桃虎一通狼吞,吃的滿桌子飯菜飛濺。

魏無憾抬手自己給自己倒上茶,舉起茶杯,笑向楊秭歸:“我真的是來賠罪的,還請姑娘大人有大量,饒恕無憾。”

魏無憾仰頭抬手一飲而盡。

“既然是賠罪,那怎麼也得有點賠罪的樣子,喝口茶喝出個熱血沸騰的樣子是給誰看呀?”

楊秭歸朝劉麗華招手。劉麗華會意,抱出一壇“寒日暖”。

“這是小店去年冬天最後一壇,魏公子不嫌棄就將就喝着。”

劉麗華將酒罈“哐”放在桌上,揭下壇口的紅布。小二捧着大碗趕來。

楊秭歸伸手一擋店小二:“欸~魏公子何許人也?你拿這碗來豈不是辱沒了魏將軍的臉?”

小二一聽嚇得跪地磕頭求饒。

“下去吧。”戴金玉用腳尖輕踢了下店小二,低聲說。

“魏公子喝着,有什麼需要隨時吩咐。”劉麗華也跟着退下。

楊秭歸與魏無憾對面坐着,來了興緻。

“請吧,魏公子。”

楊秭歸端起茶杯等着看好戲。

琉璃軒的“寒日暖”是店裏的招牌,冬日裏一壺難求。很多店家都在研究這酒的釀法,就有了許多冒名的假酒。

這魏無憾以前在軍中也喝過,莫說是一壇,就是一缸,只要肚子盛的下,他便絲毫不怵。

魏無憾笑笑,站起,一條腿抬起,腳踏在凳上。抬手一拎,托底就往嘴裏倒。

店裏圍觀看熱鬧的眾人一片鼓掌叫好。

只是這第一口下肚,魏無憾便覺出這酒雖奇醇,但也烈的異常。

魏無憾烈酒入喉卻越喝越興緻越高,直喝下半壇,才將罈子輕輕放下。

眾人拍手稱奇,無不感嘆。

魏無憾朝眾人笑着揮揮手,突然眼一翻,從凳子上掉了下去。

魏無憾四仰八叉躺在地上,朝楊秭歸嘿嘿直笑:“好妹妹,就饒了我吧。”

楊秭歸本想作罷,奈何一聽這“好妹妹”氣又上來。轉身抱起半壇酒,直朝着魏無憾的腦袋澆下。

眾人見狀散開,都當沒有看見,能走則走,不能走的也都忙着趕緊吃完飯走人。

楊秭歸一掃店內,只有剛剛被換桌的四男一女,仍不緊不慢喝茶吃飯。

楊秭歸心中納罕——這真是土包子進城不知道利害!細一看,不對,這五人氣度絕非常人。

其中一男俊逸有貴氣,一男面苦似常憂,一男面寬有凶像,一男弔兒郎當,不屑的樣子像極了她弟弟楊懷川欠揍的時候。

只有最後的女子,楊秭歸沒看清樣貌,她背對着楊秭歸,身着灰黑布衣,窄袖細腰,黑長的頭髮直涌到腰間,頭頂高挽着單髻,一根雙股木釵插在髻內,猛地一看,倒像個道姑。

“我們走吧,不要管他了。”

戴金玉見天色已晚,有些着急送楊秭歸回家。

“就這麼算了,那我不是白挨了打。”

楊秭歸蹲下看着魏無憾突然笑出聲:“讓人把他衣服脫了,後半夜給送回去,手綁上,掛他們家門口。”

“這,這,這~”

戴金玉面露難色。

“怎麼了?你不敢?”

“你吩咐,就是讓我上刀山下油鍋我也不會眨下眼。我就是怕你再讓國舅爺給打一頓。”

“就這點事,算不了什麼。”

“不是,我是怕你以後都不能出門了,我就見不上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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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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