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01 思無邪(一)

0001 思無邪(一)

煎茶試新葉,捻花采晨珠。

一掃逐夢塵,捲簾聽棋聲。

楊秭歸托腮坐在花窗前,嘴裏念着詩,手裏提着筆,懶懶看着窗外花園裏正在除草的曉霧。

“這才剛暖和幾天呀!就長出這麼些雜草,長問這是死哪裏去了,也不知道除草。”

曉霧蹲在花園裏,一邊拔草一邊抱怨。

楊秭歸坐起身子,慢幽幽吐字:“無生便不死,不始便無終。道理如此淺,躬行又一生呀!”

“說的什麼呀?聽不懂,你在家跟我念詩有什麼用。”

曉霧站起拍拍手上的土,走出花園,坐在窗下台階上刮鞋底的春泥。

“我倒想去集賢閣寫詩呢,你是能送我去,還是能讓我去?”

楊秭歸蹩嘴,翻了個白眼。

“祖宗,你可饒了我吧,咱這剛好,我可不想再挨板子了。”

曉霧起身,朝東側廂房走。

“你去哪兒?”

“我去換身衣服,鞋也弄髒了,你可不要想着趁機開溜,城裏亂着呢,老爺讓人前後門都守着不能放你出去。”

“遵命,曉霧大人。”

春雨過後的花園枝椏上都掛着水痕,楊秭歸從不去踩雨後的泥土,不是因為她是楊府的大小姐,不用涉土弄污,而是她覺得踩過後泥土的心就會變硬。

花園角的柳樹又長高了一點,雖然它還算不上什麼成年大樹,但給楊秭歸當墊腳石是綽綽有餘了。

上牆容易下牆難,楊秭歸騎在牆頭,眼看曉霧從廂房走出。遂心一橫,閉眼跳了下去。

光天化日,從國舅爺府院牆上跳下個人。路過沒有不側目發笑的,不過他們見怪不怪,整個京城的人對楊秭歸乾的荒唐事都習以為常。

楊岩每每抓回女兒,都唉聲嘆氣:“這要是個小子就好了。”

楊岩捨不得打女兒,每次都只能拿楊秭歸身邊的人要挾她。

可楊秭歸對他爹的脾性早摸的底透,壓根不吃這一套。

該幹嘛幹嘛,什麼都不耽誤。

直到一月前,明王獨子北殷游帶楊秭歸去了血祭軍營,楊岩遍尋不到,從剛剛回京的魏無憾口中得知女兒行蹤,大怒之餘才狠狠打了楊秭歸一頓板子。

顯然這頓板子並沒有讓楊秭歸長記性。

楊秭歸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土,除了臉有點疼,其他地方不知道是受到驚嚇麻木了,還是想要逃跑的情緒太熱烈,竟一點沒覺得不適。

剛出巷口,就看見迎春門外綢緞戴家的傻兒子戴金玉。

戴金玉給他的馬車開了個頂,人站在車廂內,把頭探出來。

倆小廝前面趕着兩匹快馬,就是為了讓他體驗迎風疾馳的快感。

在戴金玉看來,楊秭歸是他最親近的人。儘管他知道楊秭歸不這麼認為,但沒有關係,他認定了就很滿足。

他在等楊秭歸,從早上等到午後,可是楊家的家丁就是不通傳,還一直趕他走。

他彆扭着,就不走。

沒想到還真被他等到了。

“這真是功夫不負苦命人!”

戴金玉激動的站在馬車裏,伸出他的雙手朝楊秭歸揮舞。

“這又是作的什麼妖!”

楊秭歸搓着臉,嫌棄的看着馬車頂長出的腦袋和左右搖晃的雙手。

“算了算了,總比走過去快。”

楊秭歸自言自語向前走,突然腳踝一酸,“不好”,楊秭歸知道崴了腳,可要是就這麼回家就白翻了一回,她自是不甘。

於是一腳高一腳低的晃悠着,走近戴金玉的馬車。

戴金玉看見楊秭歸一瘸一拐,便着急把頭從外面拿進車廂,誰知一着急,下巴磕在還沒來得及打磨平滑的毛沿上,直接刮破了相。

戴金玉顧不得自己的臉,趕緊下馬車趕到楊秭歸跟前,伸出手又縮了回去。

“你腳怎麼了?”

“沒事,抽筋呢,扶着點。”

戴金玉伸出胳膊,讓楊秭歸的手搭上。

“你沒事吧。”楊秭歸看着戴金玉從下巴刮到臉蛋的血痕問。

“沒事沒事,對男子漢來說,這點小傷不算什麼。”

楊秭歸“奧”一聲,上了馬車。

“知道要去哪兒嗎?”楊秭歸坐下問。

戴金玉連連點頭:“知道知道,去集賢坊。”

楊秭歸沒有說話,戴金玉知道這就表示自己說對了。他感覺自己不知不覺就成了楊秭歸肚子裏的蛔蟲,不免欣喜,看着楊秭歸側對着他的耳朵和脖頸,突然臉紅。

“你真的沒事嗎?”

楊秭歸見戴金玉整張臉通紅,血好像要從傷口爆出。

“你一關心我,什麼疼都忘了。”

這話要是放在京城其他公子哥說出來,絕對能討的楊秭歸一頓好打。

但戴金玉與他們不同,不止因為他傻,還因為他總是能把輕薄的話說得格外真誠。

“行行行,當我沒問。”

“怎麼能當你沒問呢,我喜歡你”

“你再說一遍!”楊秭歸抬手,怒目相對,指着戴金玉。

“我還沒說完呢,我是想說,我喜歡你問我。”

“不準說出來!以後都不準在我跟前說‘喜歡’兩個字!”

“那如果我想說喜歡怎麼辦?”

“找兩個字代替。”

“什麼字可以代替?你告訴我,我想不出來。”

“討厭,以後你想要說喜歡的時候,你就說你討厭。明白了嗎?”

“明白了,討厭~”

戴金玉開心的反覆念着“討厭”,楊秭歸聽着滲出一身雞皮疙瘩,看着戴金玉一副太監德行,她開始後悔剛剛說的話。

不過好在承天門已經到了。

進了承天門,便是京城最熱鬧地方,集賢坊。

每年春天,全國各地的才子壯士便會陸續趕到這裏,只為能拔的頭籌,參加中秋國典。

楊秭歸對此倒不感興趣,她感興趣的是裏面的人。即,南宮珉。

南宮珉,人稱大治第一美男子,身高八尺,型貌殊立。

濃眉慧眼,鼻樑高挺,臉微方,嘴巴薄且直。

細說長相算不得真的第一。關鍵在其氣度行止,自帶不羈風流,儒雅不刻板,狂達性謙和。

學富三車,禮賢下士。為人無有不稱讚,處事無有不敬服。

而對於楊秭歸和京城裏的小姐們來說,他還有一點令她們格外心動。

那就是為亡妻守身的專情。

南宮珉站在龍門亭上,敲響了得勝鼓。

陸以明接過鼓錘,捧至亭前,起高聲向著圍觀的眾人:“誰來接今年野試第一錘?”野試規則隨意,大家並不知曉南宮珉會如何出題,四下無人敢接鼓錘,都怕沒出彩倒先出了丑,那不是雞飛蛋打,白來一趟,還臭了名聲。

楊秭歸卻比誰都急,生怕別人搶了她的頭彩。

“長安楊秭歸,接!”

楊秭歸站在人群外圍,鼓足了氣大喊。

戴金玉墊着腳舉起雙手,生怕陸以明看不見。

陸以明一聲“好”,擊響亭下鼓,請楊秭歸上亭。

“果然巾幗不讓鬚眉!在場的男兒,看起來不太行奧~”陸以明笑着舉起一根手指朝亭下晃晃。

“還不知道是巾幗還是花帕子,別急着給人家姑娘頭上戴高帽子。”魏無憾起聲,站在人群中看熱鬧。

眾人鬨笑。

這魏無憾是大將軍魏成之孫,早前見過楊秭歸,並且因為他的無知告發,害楊秭歸被他爹打了有生以來的第一頓板子。楊秭歸對他自是留下了深刻印象。

楊秭歸站在亭上,不等南宮珉出題,提起桌上的筆便一通揮墨。

南宮珉站在楊秭歸身後,細看楊秭歸在紙上龍飛鳳走的字跡——這字寫的可以說既有鍾衛之巧趣,皇象之放達,但換言真心說,這字寫的跟狗扒的差不多。

南宮珉對人向來都只撿好聽的說,對初次接觸的楊秭歸當然也會提前備下說辭。

楊秭歸寫完,陸以明近前拎起,向眾人念道:“征袍自裁綉成鴛,長槍掃眉兩道彎。上馬胭脂讓鮮血,下馬簪花換酒錢。”

眾人泱泱不作聲。

南宮珉笑笑:“看來大治要出個女將軍了。”

陸以明走到亭前,將楊秭歸的詩交給亭下的晾字書童。

書童接過,掛與欄首,四下圍觀,又是一片鬨笑。

“但這可不能做數,”南宮珉拿出自己剛剛寫好的詩,交與陸以明。

“半山天光半山昏,隔江相望一城春。千帆過盡水不盡,橫霞豎影夜已吞。”

陸以明念完再向亭下眾人:“題目便是以半,千為句首,做七言。”

眾人得了題,都“奧”了聲,想來題目不過如此,皆都後悔倒讓一個毛丫頭搶了先。

魏無憾靠在亭柱上,此時倒認真起來,只見楊秭歸再此提筆。

“半山酩酊半山睡”

陸以明等不及向眾人念出,亭下大笑。

“長天秋水一屋醉”

陸以明念着念着自己都笑了。

“千帆過盡千帆起,廚子不燴月老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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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不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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