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單刀赴會
“想要在明天拿到五斤牛黃,只怕我們必須要去求一個女人了。”徐太實對徐詠之、段美美和小貴說。
“太實叔,這個人是誰?”小貴開口問道。
“這女子是個江南來的商人,來此地開店剛剛三個月,人們叫她做紀大娘子。”徐太實說。
“我知道這個女人,在北大街做紅貨(珠寶)生意,她家的皮包、高級沙漏和珠寶頭面,最是有名,為什麼她還會做藥材生意?”段美美問道。
“說來也巧,上個月有個外地客人,說自己有藥材相賣,兩塊一斤多的大牛黃,難得的是通體渾圓,兩個大丸子一般大小,緊密細緻,猶如寶珠。”徐太實說道。
“那人問店裏要不要收,當時我在外面進貨,柜上先生覺得太貴,不敢做主,就想要等我回來。”
“我回來之後,先生告訴我那老客住在咱們山居客棧,我就過來看了一下。美美應該記得此事。”
“那老客給我看了一眼兩個牛寶,就收了起來,說是剛又詢了紅貨行,紀大娘子店中訂下了,一會兒湊齊錢來取。我見已經出手,也就不再問,出門時,有個穿男裝的女子拿着包袱來訪,想來便是紀大娘子家的夥計。”
“他多少錢出手的?”徐詠之問道。
“五十兩。”徐太實說。
“五十兩銀子?那不貴啊。”段美美說道。
“嘿嘿嘿,”徐太實笑了起來,“美美呀,是金子。”
“我也聽得牛黃貴,怎麼這麼貴?公子,我們能不能派人去牛黃的產地收呢?”段美美問道。
“美美姐,”小貴說,“牛黃沒有產地。”
“沒有產地?”段美美好奇道。
“藥物有三種,草木,獸蟲和礦物。這些基本都有產地,但牛黃沒有。”
“哦?”
“牛黃是牛的膽管堵塞成瘺,所生的結石,只有宰牛的時候,才知道有還是沒有。天下處處有牛,到處都可能有牛黃,但是沒有成批得病的牛,所以牛黃沒有產地。”小貴說道。
“原來如此,多謝小貴兄弟。”段美美說。
“不敢,叫我小貴就好。”小貴對段美美拱了拱手。
段美美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轉移了。
“好白的手腕子,這孩子比我可是白多了!”
這時飯已經吃完,段美美讓夥計把杯盤撤下,自己給大家倒了茶,眾人繼續說話。
徐太實說:“自古道一兩牛黃一兩金,但像這樣一牛雙黃的丸子,罕見得很,二斤牛黃賣出三斤多金子,已經是難得公平的價格了。”
徐詠之沉吟了一會兒。
“太實叔,備六十兩金子吧。我去紀大娘子店中走一趟。”
“公子……”
“我想這大娘子是個生意人,我們價格上給夠數,再一點,也希望她看在楚地百姓的份上,把牛黃讓給我們。”
“好,我這就去準備。”徐太實趕緊就要出門。
正在這時,夥計老段來報:“少東家,徐老掌柜,掌柜的,店裏來了一個少年,說是紀大娘子的人,想要求見少東家。”
四人心裏一下子就充滿了問號。
徐詠之吩咐道:“請他來。”
一個穿灰色衫子,面容清秀的年輕人走了進來,徐太實看得明白,就是那日來客棧取走牛黃的男裝少女。
這姑娘一臉英氣,容貌也是頗美,但臉上卻沒有什麼笑容。
她進門看了看幾個人,只見徐詠之坐在中間,徐太實坐在身側,段美美和小貴侍立在兩邊,她毫不在乎,上前搭話,顯然是見過大場面的人。
“我家紀大娘子問候徐公子。”說完,姑娘如男子躬身施禮。
徐詠之起身還了禮,這是相當客氣的表示——把對方沒有看做下人,而是紀大娘子的代表。
“姑娘怎麼稱呼?”
“不敢當,在下紀小環,我家娘子的貼身丫鬟。”
“小環姑娘,不知道大娘子派你來找晚生,所為何事?”
“我家娘子聽說山字堂在收買牛黃,正好日前娘子收了兩斤牛黃,想問問公子是否需要。”
“多謝大娘子好意,我正要去貴店,和大娘子商討此事,不知道大娘子願意讓出這兩件愛物么?”
“我家娘子說了,這兩件牛黃,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我們收來,乃是為了做香,既然要用來救人做葯,讓了也不打緊的。”小環說道。
“價格上不會讓大娘子吃虧,不知道六十兩足色黃金,大娘子是否滿意?”徐詠之開口問道。
“小環只來傳話,價格一事,就不知道了,”小環又做了個揖。
“大娘子說,今晚在家中設下薄酒,想要結納公子這樣的英雄,如果公子真如江湖上所說的那樣是個大英雄,這牛黃就贈了他也不打緊的,如果他是個名不符實的猥瑣人物,那就把牛黃連夜打碎了制香,再不給他。”
“無禮!”小貴在一邊脫口而出。
紀小環冷冷地撇了小貴一眼,把臉轉回徐詠之時,又恢復了客氣的笑容。
“小貴,”徐詠之說,“不得造次。”
“小環姑娘,回復大娘子,請柬收下,我有回書請你帶回,徐矜徐詠之,今晚會去府上拜會。”
段美美拿來筆墨,徐詠之寫了回信給小環。
“西城牆孝悌里第一家,綠竹裏面白牆壁,門上寫的牌匾是‘着色園’。”
“記下了。”
“對了,我家娘子好清靜,門風最是嚴謹,油膩男子,請公子不要帶過去。”
徐太實聽見這話,打了個寒戰,他隱隱覺得這個女孩看人的眼睛狠狠的,似乎天下男子,都欠她的一般。
徐詠之讓段美美送小環出去。
他自己坐下,琢磨這事兒。
“小貴,你怎麼看?”
“公子,不能去!”
“為什麼?”
“這大娘子三個月前才來這裏開店,三個月裏,太實叔和美美姐都不曾和她打過照面,可見她做生意這件事,像是個業餘的。如果我沒猜錯,她見公子,別有目的。”小貴冷靜地分析道。
“不出來拋頭露臉,也許只是因為是個寡婦吧。”
“寡婦才不應該請你晚上去家裏吃酒!”段美美推門進來。
“她這個丫鬟,我看着就來氣,還什麼‘我家門風嚴謹,別帶臭男人來哦’,嘴上說得好聽,身體倒很實誠,上來就約公子,她算什麼家風嚴謹!我段美美每天賣酒待客,拋頭露臉,可從來沒有半夜讓男人進過自己的院子。”段美美忿忿不平。
“哎,說正事兒,別人身攻擊。”徐詠之有點尷尬。
“少爺,”徐太實張口了,“我覺得您最好不去。”
“太實叔你的意思是?”
“這事兒太刻意了,我覺得賣牛黃的,買牛黃的,好像是一夥兒的,就是為了告訴我們,他那裏有牛黃。”徐太實說。
“她似乎知道我們急着買,但也急着走,我一時沒派人去他們店裏詢問,他們居然自己找過來了。這是怕我忘了,急於提醒我么?”
“嗯,這也是我懷疑擔心的地方。”
“這個寡婦想要勾引公子,我覺得事情已經很明白了。”段美美說。
“我想的是,她怕是有什麼陰謀,對公子不利。”小貴說。
“還有啊,什麼叫不要油膩的男子去,你們三個都是少年,合著就我一個油膩,要支開老夫,好趁機算計少爺么!”徐太實忿忿不平。
徐詠之聽到這裏,不由得哈哈大笑。
“太實叔啊,息怒,”他看看身邊三個人,“我想這個紀大娘子,似乎也是個人物,你和美美對她有多少了解?”
“只知道她年紀不大,彈得一手好琴,還能作詩,是南唐學政紀寶成的遺孀。這老頭是揚州人,做金陵學政,出賣考題收了貪賂,被南唐國主追查,下獄死了,這女子就帶了錢財珠寶北上,來北方生活,最近開了紅貨店。”徐太實對紀大娘子,已經改了敬稱,只用“那女子”來稱呼了。
“傍這等貪官污吏的女人,一定心懷叵測。”段美美說道。
“別急着下結論。”徐詠之擺擺手。
“公子,”小貴說道,“這次美美姐的話沒有錯,聽她的吧。”
徐詠之站起了身,雙手手心向下,好像要把大家的意見按下去一般,這是他做決定的標誌。
“父親說五斤牛黃,救得了五千人性命,倘若只拿回去三斤,就要多死二千人。我輩投身杏林,學武學劍,為的是什麼?”
“天下人的性命!”徐太實和小貴突然都握起拳頭低聲答道,這嚇了段美美一跳。
“這是我們弓箭社的呼號。”徐詠之跟段美美解釋道。
“我父親辦弓箭社、做十二站貿易戰,走西夏大遼大理南唐的諸線,毒蟲猛獸洪水落石,都不畏不懼,為的就是拯救更多的性命。”
“今晚就算這大娘子有什麼陰謀,我也要去走一遭。”徐詠之正色說道。
“太實叔,去店裏確保好車馬,要明早能出發。”
“小貴,給兄弟們換上合適的馬匹和鞋子,這就去確認。”
“喏!”小貴和太實叔行禮,分頭出去了。
“公子,我陪你去紀大娘子家!”段美美盯着她,“我來護着你。”
徐詠之看了看她,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你去了,只怕葯就拿不回來了。你會惹怒對方的,我覺得她怕你。”
“不是她怕我,而是你怕她。你怕失了她的歡心和青眼。”
“這話是跟領導說的話嗎?”徐詠之說。
“你只是我的領導嗎?!”段美美的眼淚一下子就來了。
“美美,你一直在教育我,你發現了嗎?”
“在你的眼裏,我就像一個小孩子。”
“你覺得這一去,我會有危險,你是擔心我被寡婦殺了呢?還是擔心我和寡婦睡覺呢?”
“你怎麼這麼說話!”段美美用他的衣袖擦着眼淚。
“這就是你心裏想的吧,”徐詠之說,“我十五歲就出門行走江湖,被人殺過,也殺過人,被女人色誘過,也被男人算計過,算計我的人,後來都吃了苦頭。”
徐詠之把段美美推開一點,攥着她的胳膊,看着她的眼睛。
“但是我的判斷一直是準的,我跟你說過話,就決定把這個店拿下來給你,我收穫了一個最好的夥伴。我,徐詠之,是個頭腦清醒、辦事有決斷的好男子,這麼多年,無論是太實叔還是家裏的其他老人,都說我少年老成,我不會輕易上當,也不會輕易被別人所引誘。所以,你,可,以,放,心。”徐詠之說。
“而且,我覺得事情應該沒有那麼壞,這個紀大娘子,估計只是想要引起我的注意罷了,這種小心眼兒、小伎倆,我見得也多了。明明願意轉出牛黃,卻說看看你是不是英雄,結果等我拿到手了,就覺得對方佩服我,對我傾心,我懂的,不會輕易上當。”徐詠之說。
“我也時常在交朋友的時候用點小手段,這樣能快速拉近和對方的關係。”徐詠之說。
“不一樣,你以前交的朋友是男人!”段美美擦着眼淚說。
“我看這個大娘子,是個強過大多數男人的女子。”徐詠之說。
“怕的就是這樣的女子,”段美美說。
“她開口就是和你做兄弟,跟你講義氣,聽你談天下的事,講天下的理,想要看外面的世界,除此之外什麼都不想要,你們男人傻乎乎的就真信了,你們跟她傾吐心事,跟她敞開心扉,跟她提及別的女子對你的鐘情,覺得只有在她身邊最放鬆、最安全,最後你發現,她仍然是女子,而且是女子當中的女子,她要你,控制你……”段美美說。
“我相信你說的那種女子確實存在,但我們先不去猜一個沒見到的人,好不好,拿到牛黃才是最重要的。”徐詠之說。
“只有我這麼傻,你把店交給我,我就一心一意做好,你輕輕鬆鬆就把我拴住了,把我的人和心都拴在這裏了……”段美美說。
徐詠之的臉色不好看了。
“對不起,詠之公子,我不是……我不是要替你做決定,我只想保護你,我覺得她心懷叵測。我……我什麼都不要,我只願意做你的小丫鬟,伺候你……”她緊緊抓住他的手臂,惶恐了起來。
“我知道,”徐詠之像他們都還是少年時那樣,摸了摸她的頭。
這個姑娘已經在江湖上橫衝直撞,在這縣城裏也成了一方諸侯。
但見到他的時候,就又變成了當年那個溫柔而無助的姑娘。
徐詠之看了看已經西斜的太陽。
“美美,去給我打水來吧,我要好好洗一個澡,休息一下。”
徐詠之躺在大木桶的熱水裏,把熱手巾蓋在臉上,洗澡水的溫度正好。隔着手巾,他看見一個紅色的影子從門外閃進來。
“美美?”
不對,段美美今天穿的是淺黃色的衫子。
他一把拉下臉上的手巾,水霧當中,小貴一身女裝,望着他。
客觀點說,女裝的小貴完全能把美美比下去,稱得上是“絕色”二字。
“公子,我隨你去,我不是男子。”
“胡鬧!”
就像防備一樣,徐詠之的姿勢從躺變成了坐。
小貴邁腿進了浴桶。
小貴的腿和腳真白。
兩個人在水汽中四目相對。
就像當年初見一樣。
小貴伸手去摸索徐詠之的身體。
“別,”徐詠之躲避着,“我早就跟你說過,你不需要這樣做。”
“但是我願意這樣做。”
小貴停了手,徐詠之眼前只有他白白的脖子的漂亮的鎖骨。
“放鬆,我來幫公子洗一下。”小貴看着徐詠之。
“能放鬆才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