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丫頭,你不厚道啊!
從關押張老三的屋子裏出來,定遠侯站在院子裏,皺眉想了一陣,又嘿嘿笑了一陣,大手一揮:“回府!”
才踏進府中,就聽老許管家來報,說舒德音醒了。
定遠侯對舒德音的傷勢心裏有數,照理說,救治服藥后,至少得昏睡個幾天。
“沒給服安神葯嗎?”
“服了。舒”老許管家一時在稱呼上為了難,看定遠侯沒有表示,硬着頭皮往下說,“三少奶奶太警醒了,整個人是繃著的。”
定遠侯嘆口氣,也沒有避諱,直接去了舒德音的房間。
舒德音見了定遠侯,就要支撐着起來行禮。
定遠侯沒攔,冷眼看着舒德音死死抓住床沿,包手的繃帶滲出血來,努力了幾次,才坐起來,腳要下地,一時無力,就滾落在地。
是虛弱,也是在示弱。
舒德音順勢跪倒:“舒家德音,見過侯爺。”
“你祖父在朝時,位列三公,你實在無需對老夫行跪拜大禮。”語氣溫和,卻綿里藏針。
“德音嫁入侯府,侯爺便是德音的長輩。孫媳拜見拜見祖父。”祖父,呦呦會好好的。
定遠侯就帶了些滿意的笑:“見面禮回頭老夫再補上。地上涼,起來吧。”
舒德音這回沒再逞強:“回祖父,起不來了。”
就有懂眼色的婆子上前,扶起了舒德音,把她安置在床沿坐下。
定遠侯看向她包成兩個球的手:“疼嗎?”
“回祖父,那時忘了疼,現在,不敢疼。”
“自己家裏,有什麼不敢?怕有人害你?”定遠侯倒是痛快,輕飄飄問了這麼句要命的話。
伺候的婆子們冷汗唰的冒出來,流水般退下了。
“德音是舒家之後,只怕會連累侯府。”
“怕連累侯府,又叫我祖父,丫頭,你不厚道啊!”
舒德音:“”無言以對,完好的半邊臉着火似的,又紅又燙。
定遠侯終於在這場交鋒中佔了上風,得意地笑起來,姜還是老的辣,探我口風?小姑娘,你再修鍊修鍊吧!
不過也知道小姑娘家臉皮薄,又遭巨變,心裏脆弱敏感,不敢多刺激她,收起了笑,問她:“為何不跟那個市井無賴說你是我家的媳婦,反要假借他人身份?”
那個人舒德音回憶起張老三猙獰的臉,落在胸口的拳腳,落在臉上的耳光,那種恐懼和絕望
她的臉色迅速變得灰白,拚命調整呼吸,也壓制不了躁動的內心。
她倉促地擠個笑出來,反問道:“萬一他來侯府,找到的是把我綁出去的人,怎麼辦呢?”
定遠侯目光一閃:“你覺得假稱是林侍郎家小—姐,勝算更大?”
“我本來只想把那個人支開,好想想辦法逃走;當時編故事,勉強能像那麼回事的,也只有林家被拍走的小—姐。最不濟,和林家的人搭上線,再想辦法。”
定遠侯搖頭:“且不說你想趁那無賴出門聯絡的時候逃走,有多異想天開,只說林家,你有什麼籌碼,能讓林家幫你?你可知道,你祖父事起雖是劉乘歆一黨牽頭,可你全家進了獄中,林家上了三道奏摺,都是彈劾你舒家門風敗壞,私德不修?”
舒德音的臉變得煞白。在祖父獲罪之前,林家和自家,關係是過得去的。林家的侍郎夫人,經常來家拜訪,說最羨慕母親一手制香的技藝,總上門來請教一二。
她惶然一笑,是啊,這是祖父獲罪之前。
定遠侯沒留情,繼續說:“林家重名節輕人命,為這,林家的媳婦鬧着要和離。你可知,不管你是不是那失蹤的小—姐,根本就不會有人來和你搭線。悄無聲息地讓你消失了,才是這些世家大族的做法。”
舒德音全身一陣冷一陣熱,她這次真心實意跪地一拜:“多謝祖父點醒我。”
定遠侯一笑,抬手扶她起來:“你也不必吃心,這個年紀,能有這樣的應對,已是十分難得了。”
舒德音苦笑低頭,原來自己一身的破綻,若不是家人在天有靈庇佑,若不是祖父修的善果,若不是莫家仗義相救
“還請祖父多教我。”
定遠侯擺手,正色問:“為何選擇回定遠侯府?”這才算問到了戲肉上。
舒德音對她自己那股狠勁,她面對危機時的應對,定遠侯是很欣賞的。侯府需要這麼一個媳婦。但她是否甘做侯府的媳婦呢?
只見舒德音粲然一笑:“除了侯府,還有哪裏能保德音衣食無虞、安全無憂呢?”
這個答案,着實讓定遠侯意外,他細細一品,倒是對舒德音更滿意了兩分。
也不再繼續追問,定遠侯起身:“那就安心獃著吧。這幾個下人先給你使着,以後看你伯娘安排。”
“侯爺,”舒德音叫住定遠侯,張了張嘴,又漲紅了臉,有些難堪的樣子,“祖父,孫媳在府里,是否也能領月例?”
“那是自然。”
“孫媳能否先支兩三個月的月例銀子?”
定遠侯打量着舒德音,她大概從沒有關心過錢財,開口討要,窘迫得恨不能鑽進地洞去。縱然如此,她也奮力抬頭看着定遠侯,一字一句地說出口。
定遠侯略一沉思,想不出來她的用意:“行,先從我書房走賬。只是,你拿錢做什麼?”
舒德音福了一福,謝過了,並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孫媳自知冒昧,只是,需要再偷溜出府,能否請府中侍衛,出些疏漏?”
定遠侯皺眉,看看舒德音那搖搖欲墜的身子,電光火石之間,明白了她的意圖。
他神情複雜,嘆口氣:“罷了,你看着辦吧,我留個人暗中護着你。”也只能做這麼多了。
舒德音深深行禮,定遠侯揮揮手,轉身出了門。鐵七就悄悄地留在院中的暗處。
等回了書房,定遠侯靜坐了半響,讓人叫來了小三,也就是二太太的兒子,舒德音的便宜丈夫。
小三許厚璞戰戰兢兢來了,定遠侯也不讓人坐下,就隔着個大書桌,將他從頭看到腳,從腳看到頭,一邊打量,一邊思忖着什麼,不時煩惱地咂下舌,又不時嘆息地搖搖頭,氣氛詭異,連暗處的鐵五都覺得冷氣從腳板底往上升,更別提畏懼祖父如老鼠畏貓的許厚璞了。
他兩股戰戰,堅持不到半盞茶功夫,就膝蓋一軟,撲通跪倒在地,恨不能抱住定遠侯的大腿表忠心:祖父呀,我除了腦子想不開,曾經試圖抗婚之外,其它的,可什麼都沒幹啊!抗婚那事,我都挨過打了呀,咱不興二次審判吶!
定遠侯是真的想把他打一頓。
他一天之中,間接和直接地,接觸了舒萬里的兩個後人。舒灼華落入風塵,卻能在片刻間解開妹妹失蹤之謎,準確地找來唯一能破局之人,對人心的把握可謂精準;
而舒德音,年紀雖幼,行事也有諸多破綻,但堅忍心智,超乎常人,假以時日,恐怕有不少驚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