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多年征戰,各族中青壯盡數征丁。一隊離原商隊,不過幾名少年,幾位老朽。原原上風吹沙打,日晒雨淋,都是黑瘦的顏色。被一群士兵團團圍住,少的瑟縮,老的垂暮,人人身上衣袍單薄破舊,偶而有人穿件皮裘子,都是掉了不少毛,有的地方已經磨得破了。在一片冰天雪地里微微打着哆嗦,也不知是冷是怕。
就連說這話的人自己,也不過十五六年紀。不過中洲人遠不像原離人黑。而他瞧來又更是白皙一些。
“塔木托想必糧草已斷。不知已經有幾日光景。”容瑄轉過臉去,說話間團團白氣呼在面前,面目越發的看不清楚。“送他們去塔木托。”
如此作罷倒不是一時婦人之仁。中洲離原都無力再戰,正有和談這意。塔木托是離原大郡,真是迫得數萬人走投無路,背水一戰極是棘手,中洲也抽不出手來再應付塔木托。並涼除卻供給糧草,也要上繳戰馬。暗中同離原以物易物,也屬情非得已。這本是個雙方都不得不各退一步的局面。
言罷轉過頭來,正同離原一人視線對作一處。見那人雖盯着自己,目光微微有些呆怔迷亂之意。不由得微微一笑:“你看我做什麼?”聲音里卻還是冷的,倒像是春冰乍破,清則清了,卻不怎麼好親近。
見那人慌忙轉眼,便知他定是聽得懂。本來在兩國邊境上行走,雖說並涼一帶也有人通曉離原話語,卻還是商隊裏有人會說中洲話更方便些。當下也不揭破。
“中洲的百姓是人,離原的百姓自然也是人。總容不得隨意踐踏。這般征戰,苦的全是兩國百姓。”他頓了頓,話卻是看着那名離原人說的。“回去同你們君上說。中洲這大好河山後是黎民性命,寸步不能相讓。攏我邊境傷我子民,但有今日,怪不得刀兵無情。”
“他記不得我了。”鈳筧低聲道。“我卻一直記得他。”
戡明怔了半晌,勃然大怒,冷笑連連:“他不過審時度勢放過你,你就以為他是個好的?忘了當年是他想出火攻的法子,燒了大半草原,要不是沒有牧草放牧,塔木托至於如此境地!容瑄當時要是知曉你的身份,試試他不立即就刺你十刀八刀!你如今還有命來同他鬼混!”
戡明這樣說著,卻是想想自己也后怕,住了口說不下去。
“你不明白。那批糧草當時有多要緊,我實在感激。”鈳筧聽他鬼混什麼的說的不堪,皺了皺眉,還是忍住只搖搖頭,說到後來語氣漸漸迷離低回。“這麼多年了。我想到有他在,就覺得離原的天寒地凍算不了什麼,游牧放牧的奔波辛勞算不了什麼,衣簡食陋的生活算不了什麼……只要想到這世上有這麼一個人在,心裏就是暖的……我實在不願見他委曲受苦。”
這番話前面還正正經經,後面卻分明是意亂情迷了。戡明看着他說話時眼裏溫軟迷醉的神色。知道是他色迷心竅的鐘了情,自然覺得容瑄獨一無二的好。不過小恩小慧假仁假義,又算得了什麼!呸!
戡明惱得恨不能嘔出一口血來。只是情之一事,正是當局者迷,說穿也是無用。
無獨有偶,這番話教小皇帝躲在林子裏偷聽了去,也是憤恨得幾乎內傷。
“我是不明白!……這番話,你同他說過?”戡明冷笑,半晌又緩緩問,得知鈳筧意圖同中洲和親的消息,他這才急切的趕過來。原以為鈳筧是一時迷惑,本不知道有這番情由。他本性殺伐決斷而又行事細緻,此時竟能強壓下怒氣,另思對策。
“中洲風俗持重禮節繁重,我不想虧了他。所有禮節,都是按六禮的禮節來辦。”鈳筧莊重地認真搖頭。
這就是沒有提過,戡明松下口氣。如今容瑄的意思不明,似乎還讓別人搶了先手去。斜眼見鈳筧神色沉痛,想必也後悔沒有事先言明。興災樂禍之餘又生恨意。他心裏動了殺機,臉上卻不顯分毫。
“如今我回去,更是要帶着他回去的。”鈳筧頓了一頓,又向他認真說。“哪日的事,無論你要什麼東西,定然會補償你。我心裏有他,同回離原的事,也不要再提……”
戡明眉間怒氣漸顯,正要發作,突而向一旁喝道:“什麼人鬼鬼崇崇的,滾出來!”
小阮拉不住小皇帝,被他兩下掙脫,跌跌撞撞的樹叢中走出來。藉著淡淡的月光,只見得他一雙眼睛紅得兔子似的,忤在那兒瞪着兩人。
“你想也沒用!”小皇帝盛怒之下也沒別的什麼說詞。想了一陣,這才磕磕碰碰的道:“小叔叔是我的,你想都不用想!”
“你的?”戡明比起兩人更像是局外人。大約也猜出這是誰,見他這氣話說得不着邊際。不等鈳筧開口,先冷笑問,要看看他能夠說些什麼出來。“憑什麼?”
“是我的!”小皇帝轉而怒瞪戡明,他不是呆的,無意間聽了鈳筧那番話,稍一掂量就覺出自己的地位蒼白無力下去。一時之間竟拿不出什麼像樣的借口。最終乾巴巴的道:“反正他是我的人了!”說完這句,看也不看鈳筧,怒氣沖沖轉身就跑開。
這話說得正中戡明下懷,小皇帝委曲愴惶,那背影委實有落荒而逃的意思。他也懶得去理會。只來瞧鈳筧的反應。
鈳筧仲怔片刻,皺眉慢慢道:“我知道他是什麼樣人,又何必去理會其它,只要他願意,我帶他走。”言罷,也同樣不看他,轉身折返了。
戡明本指望鈳筧從此嫌棄容瑄最好不過,等來這一句。目送鈳費率遠去。冷笑一聲陰沉下臉來,搶上前一步揪住要跑的小阮。
小阮只怕動起手來皇上吃虧。如今小皇帝先跑了。他松下一口氣。正要跟着上前去伺奉,被戡明手到擒來。見他面目兇惡,害怕叫道:“你要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