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金天煜:你我一樣

二十二 金天煜:你我一樣

上都城裏,在龍冢里再次歷經生死,逃出生天,最後被放出地牢的李煜,此刻在廢墟中盤坐靜息,均勻吐納。

他將意念集中於身體內流動的氣息,雖然不時阻滯,但他不再着急頂撞,他嘗試着與那阻力平和共處,去包裹它,討好它,在空隙間緩慢運行。

隨後他感到他的意念開始升騰起來,乃至脫離他的體內。這意念在他頭頂處如繁花般忽得盛開,又旋即散成無數粉末,緩緩飄散落下,於是他彷彿變成無數的他。

他落到身旁筆直高大的梧桐樹上,便聽到樹的枝幹經絡里給養流動的聲音。他落到泥土裏,便聽到土的下方蟲蟻爬動追逐的聲音。他還落到身邊不遠立着的女孩北冥凌的身上,便感覺到了沁入人心的清冽純柔。

他貪婪地要去吸納、感知更多。

他被一股莫名的力量吸引。

這力量來自地下,渾重有力,不能聽見看到,大約隱藏着危險,卻讓他想要一窺究竟。

他的意念開始追隨這力量而去。越是緊追,他越彷彿陷入某種深不可測的黑漆漆的境地,封閉,緊張,憂慮和焦灼的心緒開始裹挾着他,卻又推慫着他繼續探尋。

他感到暈眩,原本清醒的意識變得模糊甚至混亂起來。按照此前他應該就此像失去斷線的紙鷂一樣失去所有的連結,然後隨着腹內的翻湧嘔出腐朽的汁液。可這次他連結到了這股力量,這力量太強大太引人入勝,他起初小心翼翼地跟隨,直到某一刻,他突然像被深淵吸入,又像瞬間捲入了湍急的流水。

彷彿溺水一般,他感到窒息又身不由己,他的頭腦中閃出無數混亂的片段。他想起了他的父母,他的妹妹和王叔,他想起那些敵人,他強烈地感到自己的無能,他只會害怕,無法保護任何一個人,他只能自卑,傷痛和羞憤……當這種種情感積聚翻湧到簡直難以承受的極點,他就要抑制不住開口怒號的一瞬間,他彷彿穿過時光,夢醒一般,眼前重現了光影。

他站在了一間破舊陰森的屋前。他恍惚間後顧,竟發現北冥凌就跟在他身後,正滿面詫異地看他。他竟把她的意念也帶了來。

李煜回過頭下意識地走向屋前,身後的北冥凌卻拉住了他。他再次後顧,女孩害怕而擔憂地向他搖了搖頭。

他也搖了搖頭,然後拿掉北冥凌清涼的手,繼續走到屋前,北冥凌也跟在身旁。

兩個人站在破損的窗格前,兩雙漆黑又不安的眼眸向屋內探望,即刻驚恐地放大了。

一個全身黑袍,披着黑色斗篷的身影在滿地乾癟的屍體前側身而立。

北冥凌剛張口差點驚呼出來,李煜伸手捂住了她的嘴。

身影杵在原地一動不動,在斗篷的遮擋下完全看不清他的容貌,只覺得像個枯瘦的人,因黑袍和斗篷看起來完全垮塌着。

直到有人不知從屋裏哪個角落緩緩走到身影的面前。

走來的人衣衫簡陋,身型矮小,從側面看是個和外面窺視的兩人年紀相仿的精瘦男孩。男孩雖睜着眼目視前方,卻神色木納,舉止遲滯,他嘴唇囁喏卻聽不清說些什麼,他被什麼蠱惑了神志。

男孩在黑色身影面前跪了下來,維持着抬首仰視,囁喏不停的姿態。他的臉頰上,隱約可見似有幾個字。

黑衣的身影向他伸出手,緊緊捏住了他的脖頸,那手正如先前所見的鬼魅那樣細如枯槁。可雖然如此,這手卻特別有力,幾乎要嵌入男孩細嫩脖頸的皮肉里,可以見到男孩消瘦的臉頰很快漲成緋紅,表情痛苦不已。

李煜瞪圓了雙目,內心狂跳不已。他捂住北冥凌的手感到了急促的氣息。

它把男孩整個提了起來,他直直地垂離地面。此時李煜竟見到源自男孩的身上有些微弱的光亮流轉而下,傳到舉高的枯槁的手上,傳入身影的黑袍內。

男孩痛苦的面頰和身體竟枯萎起來,就像死去的人要經歷的那樣,只是這速度在片刻之間!

“不!”李煜終於狂叫出來,猛力地推門想要進去,可哪怕他和北冥凌一起推,破舊的木格門卻怎麼也推不開。

他們喊叫着又推又踢,門吱嘎作響卻始終不能打開,又焦灼地透過門窺望。

隨後在他驚呆之餘,他見到男孩似乎聽到他們的呼喊,身體動了動,他吃力地向門外擰過頭來,隨後從身上摸出一把閃着寒光的匕首,面對死亡的他橫握匕首,猛燃划向自己的脖頸。

五根枯枝中的三根斷裂,可兩旁剩下的兩根與連結處竟仍牢牢吸附住男孩紋絲不動,那脖頸裂痕處,鮮血汩汩流淌!

北冥凌啊得驚叫。“不要啊!”李煜吼叫着推門,門依舊不開。

懸空的男孩全身抽搐,他的臉頰已全然枯萎,鮮血如泉水流淌到地上,也順着殘缺的手與那些光亮一同流進黑袍之內。

時空彷彿滯住了。黑影先略略一松,爾後那手鬆了下來,竟把男孩枯萎的軀體放回了地上。

男孩軀體僵直地立着,捏住他脖頸的手沒有放下,屋內傳出怪異沙啞得聽不清的吟念聲,仔細辨聽,應是那黑色的身影發出的。

適才的光亮開始迴流,從黑影之中順着枯手又迴轉到男孩的身上,血流漸漸乾涸,已然枯萎的軀體和臉頰竟又膨脹復原起來。

李煜再抬手推門,這次門竟開了,他和北冥凌一同衝進了門。

可眨眼之間眼前的景象卻全然不同了。

昏暗中黑袍的身影已經消失不見,滿地的枯屍也不再存在,在他們眼前的,只有側身立着的還未完全復原的男孩還木然站在原地。

他在發生劇烈的變化。

他的面頰和身軀不僅在恢復膨脹和光澤,甚至在變大變高,彷彿一個人正在他們眼前在片刻中經歷原本需要數十年的成長。

他們驚得目瞪口呆,不能動彈。

男孩的身軀變成成人那樣高大,甚至發胖,他原本精瘦暗黃的臉頰變得飽滿圓潤,白而有光澤,那一側的臉上分明是刺着青色的字,逃走奴。

他轉過身來,垂首直立,跟往常一樣滿面含笑地望着他們,是黥斂。

“吾皇。”他笑着說,笑意充盈卻讓人不寒而慄。

“黥斂!你……”李煜已驚得啞口無言。

“吾皇,”黥斂依舊和氣地說,“我在幾十年前就見到你了,你大喊大叫,讓我從死亡的過程里醒來,你闖了進來。是你啊,是你。”

“難道……難道我看見的是你過去?可是……”李煜困惑不已,頭腦全然混亂。

“現在的你喚醒了過去的我。現在的我和你站在了一起,我們是一樣的了,吾皇。”黥斂的笑始終掛在臉上。

“你究竟經歷了什麼?”

“我把我的鮮血和靈魂交給了我們的王,王赦我不死,引領我溶入黑夜,我是黑夜的奴僕。”

“你,你死了,是的,你死了,你是鬼魅。”李煜驚覺。

“我說了,吾皇,”黥斂笑着,“我們是一樣的。”

李煜大力地搖頭,眼神絕望地說:“不,不是的,我不是你那樣的,我不是鬼魅,我不是!”

黥斂呵呵笑出了聲,他笑得眯起了眼,向他略略欠身,壓低着嗓音柔和地說:“吾皇啊,不急的,有一天你會明白。現在,快去看看吧,他們,找到你的父母了,記得,好好聽南宮大人的。”

李煜眼前一黑,彷彿重又跌進深淵,猛然睜開眼睛,一切消失,只得荒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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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王們的浩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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