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0章 開拓
“托體天地山川靈樞,盡化肉身,以成就無窮法力、壽比天地。”郭岱說道:“此法非是超脫之道,但……”
立身雲巔的郭岱不禁感慨,也許代山宗的魂王們,說不定還真是得了自己的傳承,至少從如此成就來看,與郭岱的發願亦有所印證之處。
之前郭岱歷化形天劫,乃是將靈台化轉之功托入整個死寂世間,以此將整個死寂世間超拔成一方靈台仙界。而這些魂王們,將神魂化入一方天地山川,成就更為廣大深遠的自我,境異而法同。
如此修鍊之法,過去的方真正法已經不能簡單詮釋其中玄理奧妙,可以說代山宗是真正走出了一條前所未有的道路。
在此之前,玄黃方真道主流的正法傳承,多多少少仍然帶有素女元君證道之世的痕迹,尤其是道陵天師化身所開創的羅霄宗,更是正宗的仙家傳承。
如今代山宗的煉魂術,可謂是另闢蹊徑、別出心裁,唯一的問題在於,煉魂術本身並非直指飛升超脫之法。
修士超脫生死輪迴,並不是光靠最後一步飛升便算了事的,之前重重次第洗鍊心境也不可或缺。尤其是歷眾生觀以堪破輪迴,由此得證長生駐世,才是日後超脫成就的根基。
而煉魂術的延壽之法,雖也觀輪迴前世,但洗鍊心境神識的功夫有偏,更像是在輪迴中滯留不動。比起堪破先天迷識關,倒有些接近於郭岱的魔心辯機,可又似是而非。
非要去衡量比較修為,魂王們的境界約略算是初窺長生駐世,而且因為煉魂術的根基,他們的境界將長久停滯在此。此等修行,已類鬼仙之流。
只不過魂王們找出一條特殊的法子,融合了靈根修法與先天化元陣,創出獨到的術俑技藝,可以捨棄血肉之軀。不僅僅是眼下這座堡壘,甚至能夠以別的山川器物為軀體。
還是方真正法傳承鼎盛之時,人體的肉身爐鼎到底重要不重要,尚且有一番爭執辯論。但到了煉魂術廣傳的當下,肉身已經完全被視作累贅,因為在煉魂術的不斷改良,連煉器之法也產生了巨大轉變。
在如此修鍊之法的影響下,法器的作用完全被轉變成如何能夠為煉魂術修士提供更強大且可靠的軀體。
要知道,在代山宗出現第五位魂王之際,玄黃五境的修行風氣已經完全變了,正法之名雖然尚有耳聞,可再沒有人當一回事。長久的衰退,讓靈根修法變成世人耳熟能詳的修鍊之法,可又沒有誰比代山宗更了解靈根修法。
所以在相當一段時日中,世上修士大多法力平平,別說什麼飛升成仙,光是能駐世三甲子都幾乎成了傳說。
大約是距今兩百年前,代山宗的煉魂術發展也遇到阻礙,因為他們找不到適合的天材地寶與煉製之法,來保證新軀體的合適耐用,要麼是無法承受魂王施法時的威能而破損,要麼是為了牢固結實而妨礙了魂王的法力。
更重要的是,代山宗發現哪怕自己有心廣傳靈根修法與煉魂術,世間有志於修鍊的人也並沒有預想中的變多。代山宗當年為了保證自身純粹,做法過於孤僻,以至於世上別的修行傳承斷絕都沒有挽救,最終導致求道修悟的風氣幾近喪失,玄黃洲先後幾個朝代,都變成了科舉入仕,視神通法力為怪力亂神。
這可不是魂王們所樂見的,只是魂王們一旦有煉魂術大成的境界,更關心的就是煉魂術的種種改良,對俗務關心越來越少,以至於讓代山宗漸趨封閉自守,對廣傳修法之事也惰怠了。
所以魂王們集中商議,認為有必要重新考量代山宗對世事的干涉與引導。要知道這些魂王中,有三位都是親自跟隨過郭岱或冥煞的,他們認為當年靈根修士相互印證悟法的情形,才是真正的好時代。
代山宗魂王之於兩百年前的玄黃洲,比正法七真之於久遠前的方真道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因為過去的方真正法傳承在當今之世已經徹底斷絕,憑魂王的力量,要改變世道格局,其實並不是什麼太難的事,尤其是他們繼承了虛靈的傳訊法器打造之法。
而且對於塵世眾生,魂王們觀察日久,因地主豪強兼并田畝,以及旱澇之災頻生,又一個玄黃王朝搖搖欲墜。魂王們便趁這個時機主動插手,開始真正的廣傳修法。
煉魂術入門不易,但靈根修法不同。經過五六百年的更迭繁衍,如今世間有靈根天賦的人比比皆是。代山宗有的是辦法引人入門,同時讓這些初得法力的弟子,去負責不同方向的佈局。
魂王們需要的不是早就看厭了的改朝換代、帝王將相,而是興起一場本該早已來到的巨大鼎革。同時也是為了更好的改良煉魂術,魂王們需要大量的天材地寶作為試驗,以期全新的軀體。
而經歷過逃亡十萬列島的初代魂王給出了一個特別的想法——既然玄黃洲上找不到適合的靈材,那就去海的另一邊、山的另一邊。
恰逢玄黃五境生民人口暴增、田畝兼并嚴重,大量居無定所的流民,這些人要麼成為餓殍,要麼揭竿造反,而魂王們給他們以別的選擇——出海到新的土地上開墾。
這個想法當然不是憑空而來的,此前一位魂王將六百年前的玄甲神舟煉化成自己全新的軀體,穿過了龍騰海的風暴,找到了一片前所未見的新陸洲,後來這片陸洲被命名為——東萊洲。
至此,玄黃洲開啟了對外開拓的時代。東南西北也都各有陸洲被發現,在距今一百五十年,化身為玄甲神舟的魂王完成了一次寰宇航行,並且確立了渾地之說,重新修訂曆法。
身為仙家,郭岱所見自然更多,可他還是有些看不明白。明明玄黃界原本就只有玄黃洲以及周圍部分海陸境域,在此之外都是流變不息的混沌景象。
如今這片混沌化為清明,到底是素女元君的修行精進所造化,還是這世間生靈自行開拓見證,由此成就了素女元君?
以前郭岱還能拿世間生靈俱是大夢之主的化身相來解釋。可現在卻不能了,因為這當中何者為因、何者為果,郭岱也說不清楚了。甚至郭岱能夠察覺到,寰宇之外、星空之中,玄黃界本身仍然在不斷造化開闢當中,這到底是因知覺感應所觸動而不斷造化,還是素女元君有意為之?
思來想去,郭岱只能用“道法自然”來形容。
而且跟在天庭仙界與靈山佛國的感應不同,玉皇大天尊與無量光雖然不可見,卻是不在亦無處不在的玄妙境界。天庭仙界有封天台與凌霄寶殿,可以感應到玉皇大天尊的靈台造化之妙,靈山頂上有佛心舍利,自省靈台可悟佛法聲聞。狗狗小說網www.ggtxt.com
但是在玄黃界,郭岱完全察覺不到素女元君或宮九素的存在,彷彿是從古到今根本不存在一般,無半點痕迹可尋。
收回靈台感應,天光早已不知幾度變化,地面上的戰鬥已經結束,最終正法會還是沒有能突破代山宗的這一座堡壘。
代山宗當然不是所有門人都能成為魂王,但是經過近百年來煉魂術的飛躍進步,代山宗門人甚至不必煉魂術大成,也可做到捨棄肉體凡胎而長駐於世。
但這種名為“宿魂鑄軀”的術俑技藝,對於本身煉魂術未及大成的修士而言,長久停留在術俑之中,會被漸漸磨滅自我靈智,最終成為冰冷的器械一般,也不是長久之法。甚至不斷運轉法力,也是在削減在世時日。
所以凡是能夠進行宿魂鑄軀的代山宗修士,無一不是自發自願,成為代山宗守護世間的砥柱。
輕輕一嘆,郭岱沒有停留,這塵世間的戰亂他無心插手,於是身形一閃遁往別處而去。
當郭岱消失之後過了足足半天,三道身形在扭曲的光影中緩緩浮現,為首一名身上裹着灰黑長袍的女子,長發披散神色陰冷,手上捧着一本厚厚的硬皮經書,與她瘦削身形不太相襯。而那隱藏身形的扭曲光影,正是從這本經書發出。
而在陰冷女子身後,另有兩名形容殊異的仙家。其中一名赤露上身、形容彪悍,全身肌膚皆呈朱紅之色,頭上白髮倒豎衝天,怒眉瞠目、氣焰囂張,身後有七面三勾玉神鼓懸立,隱隱傳出風雷之聲。
另一名看似化為人形,身上衣飾全是由斑斕多彩的羽毛織成,看不清具體形容,但在羽毛之下隱約露出的是蛇鱗之身。
“看來我們是最早下界的了。”陰冷女子說道:“當然,除了郭岱。”
披羽之人傳出詭異的回蕩之聲:“郭岱受傷沉重,為何方才不出手?”
陰冷女子似乎對這個問題有些不耐煩:“我不想剛下界就被斬,你要是想對付他,現在就可以去了。”
披羽之人身上彩羽顫動,不知是惱怒還是畏懼,身形一抖化出原身,竟然是一條長着羽翼的百丈巨蟒,騰空甩尾飛走。
“哼,被砸了神壇的羽蛇神,跟池塘里泥鰍沒什麼區別。”陰冷女子譏諷一輪,隨即轉而對另一位赤身怒發的仙家說道:“建御雷,這個世間的殺伐爭鬥應該能讓你滿意了吧?不過我奉勸你一句,想要在這個世間張揚軍神戰神之名的不只有你。”
“我知曉如何行事。”建御雷說話的聲音中帶着滾滾雷聲、逼人神念,問道:“女巫長,你又看到了什麼?”
陰冷女子看了看地上堡壘,說道:“這個世間似乎對靈魂的運用十分特別,如果可以,這些人就是我的眷屬。”
“那就先恭喜你了。”建御雷說完這話,身似電光也遁走遠方,只留下陰冷女子在半空中。
“看來諸天都紛紛下界了,比起收集眷屬,找到波旬轉世之身才是正理。”陰冷女子輕輕揮手,翻動經書,身形又漸漸隱去。
……
郭岱感應到有仙家下界了,而且不止一名,甚至天庭、佛國、萬壽山等仙界都有仙家降臨玄黃界。
這其實是預料之中的事,這些仙家如果不找自己麻煩,郭岱也不想多理會,只是眼下自己還有一絲緣法尚未了盡,於是穿行來到昔日南境彩雲國深處。
如今玄黃洲已經沒有五境之分,這並不是代山宗的作為,而是正朔朝之後幾個朝代陸續推行之舉,其實就是為了防止割據勢力裂土分疆。
而南境諸國經歷冥煞之禍,早就被正朔朝除國,彩雲國居於南境最深處,反倒是一時間沒有收到波及。後來幾經更迭,彩雲國成為佛法興盛之所,很快也被歸併玄黃王朝,再也沒有彩雲國的說法。
以至於郭岱來到當年的靜族寨子一帶,那個隔世獨處的幽谷村寨已經完全不在,只剩下一片茂密森林,人跡罕至。
可郭岱何等境界,一眼看出這片幽谷森林是一片刻意打造而成的道場,只是沒有香火願力為繼,已經荒廢許久,但草木生機不絕,郭岱依然能夠感應到一絲痕迹。
仙家神念無聲回蕩而出,好似觸動了幽谷森林的生機,喚醒了一位沉眠已久的故人。
“郭岱?是你嗎?真的是你嗎?”幽谷森林中起了一陣風,帶着殘缺的神念回應道。
郭岱身形飄然而降,疊指一彈,一股生機菁華注入森林之中,使其得以重新煥發起來。
而當郭岱落地之後,面前林木間走出一名形容姣好的女子,只是眉目間的神韻有些黯淡,正是白素芝。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白素芝一看見郭岱,淚如雨下,幽谷森林中真的飄下了細雨,她飛身撲入郭岱懷中,哀婉言道:“你知道我等了你多久嗎?八百年了,我真的擔心自己等不下去了。”
郭岱輕輕拍着白素芝,說道:“我回來了,也確實讓你久等了。當初傳你神道之法,不曾想今日如斯,是我欠你的一份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