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吉祥酒樓的名聲,在接下來短短三個多月里可以說是以野火燎原的速度,成為千鄴國百姓關注的焦點,在一個接一個口耳相傳之下,不管說出口的話是褒是貶,都可以說是成功締造出了新話題,把吉祥酒樓專營的男妓生意傳播到全國,甚至於關外的其他小國。
朗明月這個名字,更成了千鄴國里最美的傳奇。
以前,女人討厭她、嫉妒她,因為她是她們相公口中最美、心裏頭最想要得到的女人。
現在,女人喜歡她、信任她,因為她提供了一個讓她們乾涸心靈得到救贖與安慰的處所,讓她們在酒樓那短暫的時光里,可以獲得小小的快樂與滿足,享受被男人捧在掌心裏愛着的滋味。
朗明月成了這些官夫人官小姐們的朋友,一個可以偶爾在一起談天說地嗑瓜子喝涼茶的姊妹。
時序已入秋,吉祥酒樓處處漾着楓紅,眾姊妹之前嗜喝的涼茶,現在改為可以滋補養身的茉莉桂圓薑茶,淡甜之中和着老薑的一點辛辣味,茉莉的花香在飲茶時沁入鼻尖,讓喝這茶的人都感到舒爽不已。
左相司馬清風的夫人,今日特地送來一匹上等的淡綠色絲綢,讓人給擱在亭內的石桌上,擺在朗明月面前。
「這是關外進貢到宮內的上等絲綢,給妹妹你製件衣裳吧,你肚子雖然大了,也得天天穿得美美的,讓自己顯得精神起了」司馬夫人微笑地說。
她坐在背對着通道的位子,亭外還有高大茂密的楓樹給遮掩,不至於讓不相干的人給看見。
「謝謝夫人,每次都拿你的禮,這叫妹妹怎麼答謝你呢?」莫尋微笑的替她倒茶,倒沒急着去看布料。
司馬夫人喝了一口茶,知道朗明月對她們這些官夫人雖然熱情有禮,卻不逢迎拍馬,就算她身分比一般官夫人要更尊貴,在朗明月面前最多也只能多討口她親自倒的茶喝罷了,但她倒也不在意,因為她就愛朗明月這種調性,跟她說起話來也不必擔心她四處去說,反而安心。
「妹妹不必答謝我,那只是我的一番小小心意……倒是有一事,我想必須告訴妹妹,卻一直不知該如何開口……」司馬夫人看起來甚是猶豫,眉目之間還帶着一抹遲疑。
莫尋放下茶壺,叫一旁的晴兒再拿下去煮一壺,遣走了人,這才開口問:「夫人但說無妨。」
司馬夫人又遲疑了一會見才道:「你還記得快三年前右相上官雲因逆謀篡位而被處死一事吧?」
快三年前?莫尋頓時傻眼。那個時候的她,應該還在二十一世紀的美國大學邊念書邊打工,過着青春洋溢的學生生活吧?這裏快三年前發生的事她怎麼會知情?
莫尋尷尬又心虛的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那事兒怎麼了?有什麼問題嗎?」
「事關你夫君。」司馬夫人壓低了嗓音,道:「朝中有一派大臣每天都在皇帝面前說要永除後患,畢竟你夫君精通易容變臉之術,就算身子狀況不好,老是病着咳着,可只要有他在的一天,若他心存異心,真要找個人來冒充皇帝,或是自己有這個心,這普天之下誰可以看得出異樣?」
赫連麒精通易容變臉之術?
天啊……這麼重要的事,她竟然不曉得?!
莫尋呆愣了好一會兒說不出話來,連手上的茶杯從手心裏滑下都不曉得,只聞哐當一聲,那本來在手上的杯子已在地上碎成片片。
「唉呀。」司馬夫人一驚,忙起身把她從位子上拉起來。「你還好吧?有沒有被碎片給割傷?」
莫尋扶住她,搖搖頭。「我沒事,只是被剛剛夫人所說之事嚇了一跳罷了。」
司馬夫人了解的點點頭。「這自然,畢竟自家夫君有性命之憂,誰能不被嚇着?我告訴你,只是出自於朋友之義、姊妹之情,就算我們的關係還不至於這麼深,但,我想我還是必須跟你說一聲,至少有點心理準備,嗯?」
「司馬夫人……」莫尋很感動,沒想到她在這裏也可以交到為她付出真心的朋友。
司馬夫人拍拍她的手。「我不懂那些朝政之事,也干涉不了,只能把聽到的訊息偷偷告訴你,對外可別提,會惹來殺身之禍的。」
「這個我懂。」莫尋苦笑,反過來握住司馬夫人的手。「謝謝你,夫人。」
在古代就是這樣,動不動就動刀動劍、殺頭砍人的,皇上的一句話,就可以輕易要人生死,她豈不明白。
司馬夫人溫柔的一笑,若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其實,你可以明哲保身的……我聽說,你和赫連莊主的感情並不好,從你離家到現在,他都沒來看過你……對不起,我這樣說可會惹惱你?」
莫尋搖搖頭。
這事,恐怕整個都城的人都知道吧?都說出身紅樓的女子就算嫁給富可敵國的男人又怎樣?一進門便被打入冷宮,甚至給掃地出門了,就連懷了孩子也沒啥用。
「我是為你好,因為就算皇上再英明,每天聽上一句這樣的話,久了,也難免會受影響,到時候……就難保會出什麼事了。雖說丈夫該是天,但……」司馬夫人語氣頓了一下,語重心長道:「那也得對方珍愛你才行啊,否則,何必連自己的命一起葬送了呢?」
***
莫尋當然不會傻傻的選擇陪葬。
可,她也不會眼睜睜看他死。
所以,她得想一個辦法才成,讓赫連麒可以好好活下去,她也可以好好活下去……
莫尋苦惱不已,托着臉望着藍藍的天空發獃。這裏的天空真的好藍好藍,害她每次都想拿照相機把它拍下來,雖然知道是痴人說夢。
唉。她在嘆氣,一嘆再嘆。
漂亮的臉蛋上少了很多的笑容,總是懶洋洋的坐在亭子裏發獃,明明前陣子還很嗜睡的她,最近卻總是睡不安穩。
有人終於看不下去,不請自來的晃到她面前坐下。
咦?她先看到石桌旁的一雙白靴,接着才抬起眸——
「無夢?」她有點意外的看着他,給了他一個甜甜的笑容。「你怎麼來了?」
「怎麼?不喜歡我來?」無夢淡然的眸,幽幽地對上她的。
他對她,常常是若即若離的,想靠近她,又不想太靠近她,現在的他終於更加明白當初冬艷待在閻浩天身邊的心情,怕他喜歡她,又怕他不喜歡她,一如他此刻對朗明月的心。
嗄?聞言,莫尋對上他的眼——
「當然不是。」她小小聲的說。
她喜歡看見他,但,有點小小的不安與無措也是事實,因為他那雙犀利的眼眸總是讓她想起某人……
朝中有一派大臣每天都在皇帝面前說要永除後患,畢竟你夫君精通易容變臉之術…….
陡地,司馬夫人上回所說的話在她的腦海響起,她的心一驚,睜大的眼眸傻愣愣地看着眼前的無夢。
不會吧?難道他是……赫連麒?
不,不可能的,那人不會這麼做的,化身成無夢在她身邊又何必?她真的太會胡思亂想!
無夢見她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禁不住挑了眉,把他的花容月貌給湊近。
「所以,你是喜歡我來嘍?該不會你這陣子每天愁眉苦臉的,都是因為我太忙着替你接客的緣故?你吃味了?」
天啊!他在說什麼?
「當然不是!」莫尋臉紅紅地瞪着他。「我是有夫之婦,你不要胡說八道!」
「你也知道你是有夫之婦啊?那你成天讓何晉陪在你身邊,對他笑,怕他累,擔心他沒吃飽總幫他挾菜是怎樣?」說起這個,無夢就有氣。
「我哪有……那個又不是那個……」搞半天,她對無依無靠的何晉特別照顧,在他眼底卻成了水性楊花了嗎?莫尋心裏有點急,不喜歡他這樣想她,可是,話說回來,她又何必跟他解釋?
他是無夢啊。
要說她真的對夫君以外的男人有那麼一丁點綺想及動心的,也只有無夢他呵,他卻這般想她,說什麼都讓她覺得不太舒服。
但,就算如此,她還是沒必要跟他解釋什麼吧?
無夢看得出來,她是有些惱了,急了,氣了。
她不是朗明月,所以少了朗明月的沉着和內斂,不是那種可以把心機藏在肚子裏的女人,總是坦坦白白的把她的原貌呈現出來,所以看起來有趣,逗起來也好玩,就算她現在已大腹便便,在他眼底依然美麗萬分。
「走吧,我教你彈琴。」他突然起身,伸手將她從石椅上拉起。
彈……琴?莫尋一呆,有點無法思考他現在所說的話。
這全都城的人都知道朗明月彈了一手好琴吧?難道無夢是外來客所以不知情?竟說要「教」她彈琴?!
現在,她該點頭說好,還是直接取笑他有眼不識泰山呢?
無夢好笑地瞅着她。「怎麼?不想學?那你每天晚上偷偷點蠟燭看那些琴譜及指法,只是做做樣子嗎?」
「我……」怎麼什麼都被他看見了?莫尋的一張小臉脹紅着。「我的琴彈得很好……那些書我只是瞧着玩……」
「我聽過你彈琴。」無夢打斷她。
嗄?他聽過?不會吧?莫尋瞪大了眼,一副他在說謊的神情。
「深夜,我不小心在草堆里睡著了,是你的破琴聲把我吵醒的。」
真是……夠讓人丟臉的了。
莫尋的臉頰氣呼呼的鼓了起來,想罵人也不是,想哭也不成,實在太沒臉見人了,堂堂一國名妓,竟被人說彈了一手破琴?傳出去會如何?若有人說她冒充朗明月,是個徹頭徹尾的假貨……她還能好好活在這裏嗎?
她瞪着他,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的小手還在他的大手中,想抽回,卻反而被他拉進懷——
「喂,你幹什麼?」
「我不會把朗明月竟然不會彈琴一事說出去的,放心。」無夢的呼息淡淡地拂上她的臉。「話說回來,過去那些關於你的傳言也不見得都是真的,不是嗎?現在你又不待牡丹樓了,會不會彈琴又何妨?」
是啊,又何妨?現在的她是赫連夫人,沒有任何人可以要求她彈琴跳舞,她也不需要討任何人的歡心。
但,此時此刻的莫尋根本就聽不下去他所說的任何話,她的心思全被他身上的味道給吸引了去——
這麼近的距離,就像之前赫連麒在酒樓開幕那一天吻她的距離。
原來,赫連麒身上那久違的味道,竟然就是無夢的味道……
赫連麒,真的是無夢?
她不敢置信的怔着瞧他,尤其是他那雙總是吸引她目光的眼。
原來,真的是同一人,所以她才會見了無夢也心動?因為,就算無夢變了一張臉,他的身上還是有赫連麒的影子?
不,或許應該說,她喜歡這樣的男人,不管這個男人變成什麼樣子,她都同樣會愛上他。
可,他為何要這麼做?明明對她無情,又為何要化身無夢待在她身邊?
她真的不懂。
「既然如此,你何必要教我彈琴呢?」她的嗓音輕顫着。他知道她不會彈琴,是否也代表着,他或許也知道她根本不是朗明月?
該死的……這種事不能發生!
如果她連朗明月這個身分都不是,那麼,這個男人跟她就再也沒有任何牽繫了,不是嗎?如果世人知道她不是朗明月,卻頂着一張朗明月的臉,那她又該如何向世人解釋?總不能一輩子躲起來吧?
她的腦袋好混亂,真的好亂好亂!
「我要教你彈琴,是因為我希望你快樂,如果你想學,我就教。」
她聽見他在她的耳邊低語。
心,也跟着亂了……
***
近日來,一紙事關赫連山莊莊主及其夫人的契約文書,不意竟在坊間流傳着,成為眾人茶餘飯後的話題,自然到後來,也傳進皇帝金宿耳中。
赫連山莊莊主赫連麒替牡丹樓朗明月姑娘贖身並娶之為妻,朗明月姑娘須於一年之內有孕,平安產下娃兒后,娃兒歸男方,男方將贈予女方一棟比牡丹樓佔地還大的樓房外加一萬兩黃金,此合約自動解除。自此,男再婚女再嫁各不相干,若一年之內女方無法有孕,此合約條件及夫妻關係亦在一年後自動失效,口說無憑,特立此據。
立據人赫連麒、朗明月
「這就是那紙契約書?」時年二十一歲的皇帝金宿,頗感興昧地瞧着這張已經被眾人傳閱到都有點像是破紙的紙張。
一旁的太監答道:「已請人鑒定,確實是赫連山莊莊主的筆跡無誤,上頭還蓋有赫連藥行的大印,應不會是假。」
金宿邊看邊笑。「這赫連哥哥還真有趣,連這花樣都想得出來,倒苦了這位朗姑娘,活脫脫一個大美人,竟然會答應替赫連哥哥生娃兒?」
「朗姑娘乃青樓女子,替赫連主子生個娃兒便可得萬兩黃金外加一棟樓房,這交易說起來並不吃虧啊,皇上。」
「聽起來是沒錯,可我要是朗姑娘,找個富家子弟嫁了,該有的不還是會有嗎?何必生了個娃還不能當人家的娘,到最後只得一紙休書的下場?這其中,還是帶點兒情意吧?」
「這……奴才不懂。」情啊愛的,離他們這些太監太遠了,已經到難以想像的境界。
「那你想過嗎?關於這張紙為何會流落在外讓眾人皆知呢?」
嗄?「這……奴才也沒想過,怕是這朗姑娘最近人紅是非多,人家看不得她好,硬要她出糗才做出這等事來吧?」
金宿扯扯唇,斜了太監一眼,眼眸帶着笑。「朕說你,就這麼閑嗎?把這樣的事都呈上來給朕瞧是怎樣?怕朕每天在宮裏太無聊?還是太后那邊給了你啥好處,叫你藉此事來提醒朕該娶妻生子傳宗接代了?」
「奴才冤枉啊!奴才不敢啊!」太監忙不迭跪下來,頭只差沒磕到地上去。
「是是是……那些大臣們硬要奴才把這東西呈給皇上瞧瞧的,說要皇上看看這赫連莊主的為人品性……奴才是念在皇上也叫赫連莊主一聲哥哥的分上,才答應給呈上的,就當是一種關懷……奴才真是這麼想的,皇上。」
嘖嘖嘖。
「關懷?」金宿笑着點點頭。「說得甚好啊,我也真的很久沒跟赫連哥哥吃頓飯敘敘舊了。」
「是,奴才馬上去安排。」聽皇上這一說,怕被責難的太監大大鬆了一口氣。
「不如先去見見嫂子吧,這陣子因朝中之事過於繁忙,朕連他的婚禮都沒前去參加,真是說不過去呵。」
嗄?嫂子?皇上這是要去見朗明月嗎?為何要見的人不是赫連莊主而是朗明月呢?太監不太明白的仰起頭來,見皇上一臉的笑,忙又低下頭去——
「是,奴才馬上去安排。」畢竟,皇上想見誰就見誰,他哪攔得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