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拓跋勃烈瞥着受傷的弟兄們,瞥着那一個個浴血的身影,不禁暗中握緊拳頭,接着忽然翻身上馬。

「我要回塔克干一趟,明日一早回來,這段期間就煩勞你了。」

塔克干族長凝望着那雙灰眸里的沉重,沒有多問他回塔克乾的原因,仍是恭敬點頭。「王請放心,臣會時時刻刻提高注意的。」

「扎庫司。」離去之前,他深深看着那一路走來,始終對他忠誠不移,並與他並肩作戰的臣子,不禁沉聲命令:「明年的今日我們一定得喝一杯,這是命令,不準缺席。」

塔克干族長回視那雙灰眸,不禁握緊手中木杖。

「臣謹記在心,絕對赴約。」

「很好,我等你。」拓跋勃烈微扯嘴角,接着將布巾重新拉上覆蓋口鼻,執起韁繩,策馬朝塔克乾的方向奔去。

此處軍營離塔克乾的營地有段距離,需要兩個半時辰才能抵達,他卻寧願撐着三日三夜未睡的疲憊身軀,繼續策馬奔波。

一回到營地,他便立刻將馬兒交給族裏的老人,大步走向月魄的氈帳。

昂藏身軀才來到氈帳外,就聽見裏頭傳來婦女孩童們的說話聲,一群人說說笑笑,全是為了月魄而來,有些人慰問照顧月魄的傷勢,有些人柔聲要求月魄再多喝麥粥,有的人則是七嘴八舌的說著戰後的大小事,讓月魄能夠了解外頭的狀況。

一場戰爭,完全改變族民對她的想法,並接受了她的存在。

雖然北國和南朝還是對立,但至少已有好的開始。

聽着婦孺們愉快的談話聲,一抹極淡的笑意自薄唇邊泛開,這是這段日子以來他第一次寬心微笑。

掀開氈毯,他大步跨入氈帳內,婦孺們訝於他的突然出現,不禁全都停下手邊的動作,急忙忙的朝他單膝跪地。

「王!」

「全都起身。」他要所有人別多禮。「近來族裏可還好?」他就站在角落,高大的身軀,讓原本就擁擠的氈帳更顯得壓迫。

「稟王,大致都安定下來了,也不缺食物。」所有婦人立刻恭敬回答。

多虧月魄的金蟬脫殼之計,族裏的老弱婦殘才能保住性命,而當初趕向騰格里的馬羊駱駝也在戰後大致尋回,雖然為了抵擋敵軍,塔克干犧牲上千戰士,但總算是守住家鄉。

「辛苦了。」這句辛苦,包含太多說不盡的歉意和感激。

婦孺們眼底紛紛掠過淡淡的淚光,但每個人都堅強的露出微笑,堅定的對着拓跋勃烈搖頭。「不辛苦,一點也不辛苦,比起負傷在身,還得繼續在外打仗的王和戰士們,臣民一點也不辛苦。」

拓跋勃烈沉默點頭,接着越過所有人看向臉色蒼白,坐在毛毯上的月魄,而後者也看着風塵僕僕,一臉疲憊的他,眾人很快就發現兩人彼此凝望的目光,於是識相的迅速起身。

「王,請容許臣民先行告退。」

「嗯。」拓跋勃烈淡應一聲,側過身子讓婦孺們走出氈帳。

在眾人離去之際,一名男孩卻忽然轉過身,對着月魄恭敬鞠躬。

「月魄,謝謝你,還有對不起。」男孩為過去對待她的態度誠懇道歉,而他就是當初拿着彈弓傷害月魄,並被蛇咬的小男孩扎克羅。

看着以往總是對她劍拔弩張的扎克羅,月魄目光泛柔,不禁微微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如晨霧般朦朧飄渺的微笑。

「你不需要道歉,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她糾正他,說起話來有氣無力,還是相當的孱弱。「你只是在保護族人,若是你的父親還在世,必定以你為榮。」

男孩神情一僵,眼裏迅速浮現淚光,他卻堅強的握緊拳頭不讓淚水落下,只是恭敬的再次對月魄深深鞠躬,才轉身走出氈帳。

當氈帳內終於只剩彼此,拓跋勃烈才跨步向前,盤腿坐到她的身邊,他看着她病弱的容顏,忍不住伸手觸摸她唇畔那抹美麗的笑。

「你征服了他。」他微笑。

她淡淡的瞥了他一眼,接着輕輕別過頭,將笑容收定。

「有事嗎?」她冷淡的問,同樣不懂他為何會出現,此刻的他應該在外頭繼續追捕殘存的叛軍才是。

自從救回她后,他便立刻率兵離開塔克干,算算日子,他們已經有一個多月沒見到面了。

「我想看你。」他誠實回答。

眸光瞬間晃蕩,她斂下眼睫,沉默了會兒,才又開口:「這不是你該做的事。」

「跟該不該做無關,我只是想看你。」他加重語氣,並且重複,「一個多月了,你還是病懨懨的。」他看着她瘦削蒼白的臉龐,神情相當複雜。

「你不也一樣?」她輕聲回嘴,看着他疲憊的神情和眼眶底下的黑影。

沒料到她在如此虛弱之際,還是如此的伶牙利嘴,他不禁又露出微笑,只是這抹笑卻沒有持續太久,想起戰場的事,剛俊臉龐又是一片沉重。

「今日我們又捕到了一批叛軍,五十多個人,一半以上幾乎全是十七、八歲的孩子,其他則是有妻有子,我卻別無選擇,全都得以國法制裁。」

她沒說話,只是靜靜的聽着他說。

「十二年內戰我國死傷慘重,這一戰,卻還是要自相殘殺,為了北國的將來,為了不讓第三次內戰發生,我必須狠下心來,徹底的斬草除根。」他凝望着她靜謐的容顏,語氣充滿無奈苦澀。

「結果到頭來,我理想中的太平盛世,終究還是得用血腥犧牲堆砌,而八族之間將永遠存在更深的仇恨。」他握緊雙拳,自嘲苦笑。

他是北國大漠之王,即使再悲再痛再疲憊,都不能再人前泄露出絲毫脆弱,但內心話,他卻想說給她聽。

因為他知道,她懂他。

看着他自嘲的笑,她差點就想開口要他別笑了,但最終她還是什麼也沒說。

很多事並不是被人制止了就能改變,無論是誰都有脆弱的一面,即使是身為一國之王。

瞥了眼他被利刃劃破的殘缺衣角,她忍不住出口安慰。「仇恨終究會隨着歲月淡去,當太平盛世到來的那日,一切犧牲都將是值得,總有一日,這世間將不會再有戰爭與仇恨。」

「是啊,但到底還需要多久的時間?」

「只要堅持下去,就一定會有希望。」她堅定的看着他。「這是你說過的話。」

「原來你還記得。」他牽動嘴角。

「我的記性並不差,倒是你,似乎忘了自己說過的話。」她嘲諷說道,但一字一句都是鼓勵,他知道,也明白。

失去的都已追不回,但是至少還有未來,這一路有她,他該知足了。

雖然心頭還是郁窒,卻輕鬆了許多,他深深呼吸,再長長吐氣,接着他竟毫無預警的撩起她一縷長發,湊到唇邊輕輕一吻。

她一愣,完全沒料到他會有這種舉動,竟也忘了開口喝止他。

「月魄。」他低聲喚着她名字。

「月魄……」接着又是一聲。

那低沉的呼喚,讓她不禁想起她瀕臨死亡的那段日子,即便當時意識不清,她仍然感受到他的存在,就是他三番兩次的將她從鬼門關前拉回,並喝令她不準死。

他蠻橫霸道,就連她的生死都要操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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漠王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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