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四章 卡札德修動 亂篇 第三十五話·森林中一決勝負(上)

艾德加駕着厄爾坎伯追擊特列斯塔爾，而在另一邊的卡札德修要塞，銅牙騎士團和朱兔騎士圑的戰況進入高潮。地上到處是被打倒在地、筋疲力盡的幻魔騎士殘骸，魔導兵裝發射的火焰化為照亮戰場的燈火。

艾爾·涅斯帝從殘破的工房中眺望激烈的戰場。如果是在平常，看着幻魔騎士戰鬥的他，臉上總是閃着喜悅的光芒，如今卻泛出顯而易見的懊懊悔。

「……破壞所有多餘的機體啊。做得真徹底。」

他背後有好幾架遭銅牙騎士團破壞的加達托亞倒在地上。他的視線在殘骸和戰場間不斷流連。

「幻魔騎士就在我眼前展開大規模戰鬥，而我身邊卻沒有機體。遺憾，實在遺憾。乾脆以血肉之軀闖進去吧。可是，沒有機體就加入機械人之間的戰鬥未免太不解風情！不能原諒……但是沒有最重要的機體……」

艾爾抬頭仰天，嘆了口人生迄今最為懊悔的氣。在他為了機械人鞠躬盡瘁的一生中，實在不能原諒自己眼睜睜看着對抗敵對勢力的機械人大戰而什麼都不做，在沒有機械人的狀態下參戰卻也跟他的美學互相矛盾。

正因如此，他才會在戰鬥剛開始沒多久就衝進工房，但他在那裏看到的卻只有破爛不堪的殘骸。那時的他有多沮喪就不提了。

在他懊悔不已的同時，中庭的騎士仍一架接着一架倒下，這樣下去戰鬥就要結束了。他在焦躁驅使下，終於做出某個決定。

「……好，把啟動中的機體搶過來吧！只要去做，沒有做不到的事！！」

一做出決定，他的行動便十分迅速，他發射人類用的鋼索錨，躍上屋頂，從那裏仔細觀察戰場，就算艾爾有再高的本事，要搶奪正在行動的幻魔騎士也是比登天還難，他以蛇一般的執着心，鷹一般的敏銳，以及蜘蛛一般的寂靜等待時機到來。

這時，他注意到視野一角有什麼東西動了。不是在幻魔騎士戰鬥的中庭，而是剛才特列斯塔爾逃走時破壞的城門附近。定睛一瞧，有兩輛馬車正從城門殘骸底下匆忙鑽了進來。

不曉得是哪來的怪人，還特地跑來這戰況正酣的要塞參觀，艾爾的疑惑沒有持續多久，發現進來的馬車貨架上有着某個眼熟的「物體」。他有一瞬間瞠大眼，流露驚訝神色，又很快縱身躍入空中。只見那銀色光輝留下一道壓縮空氣的爆裂聲，在夜空中舞動。

「喂，不能再快點嗎！？」

「這是極限了，老大！再加速馬會跌倒啊！！」

有輛馬車正以非比尋常的速度在夜晚的石板道路上奔馳。從車廂探出頭的老大催促着駕車的學生加速。被迫全力奔馳的馬匹已經是口吐白沫、拚命奔跑的狀態了，這樣下去鐵定再過不久就會完全筋疲力竭吧。不過，一行人有不得不策馬趕路的理由。

就連這段期間，艾德加、迪特里希也正在跟半路攻擊他們的特列斯塔爾戰鬥着。老大他們得去要塞通報這件事才行。

可是，一行人剛抵達要塞附近，就一起看傻了眼。掌控亞奎爾森林的卡札德修要塞如今正因為各處竄起的火焰在黑暗中隱隱發光。

「喂、喂，那是什麼……」

幸運的是，他們在馬匹累壞前就抵達了卡札德修要塞。眼前卻是毀壞的城門、陷入火海的建築物，還有激烈戰鬥的幻魔騎士。他們根本搞不清楚狀況，只能不知所措地杵在原地。原本想進入要塞避難以免被捲入幻魔騎士間的戰鬥，可甚至不知道裏面安不安全。

一發銀色子彈落到困惑的他們面前。艾爾使用「反向噴射」展開大氣緩衝的魔法，從高處飛躍而下，意外平穩地停在他們面前。接連不斷的突髮狀況嚇得眾人目瞪口呆，而剛飛下來的銀色子彈偏着頭問：

「還以為是誰呢，這不是老大嗎？你怎麼會在這裏？這裏現在是戰場喔。」

「欸，銀色少年！！這到底怎麼回事！？」

艾爾安撫了一下過於激動、幾乎要上前猛力揪住自己的老大，露出有些為難的曖昧笑容，解釋道：

「我也不是掌握得很清楚。聽說有小偷冒充朱兔騎士團的加達托亞襲擊要塞，還佔領工房，搶走騎士團的幻魔騎士，才會造成這場災難。」

在他說明的同時，仍不斷有戰術級魔法的閃光和爆炸聲響起，混亂暫時沒有平息的跡象。老大和學生們背對戰場，聽艾爾說明完之後突然臉色一變。

「……對了，是特列斯塔爾……我們到這裏來的途中遇見特列斯塔爾，他們卻二話不說就打過來！！艾德加和迪去迎擊了，可是不知道後來怎樣。是那些小偷搶走的嗎！？」

老大說箸說著就火大地握緊拳頭，一旁的艾爾頻頻點頭，像是明白了什麼。

「原來如此，小偷的目標是特列斯塔爾……不對，是『新型機』的話就說得通了……這樣啊，『搶奪事件』啊，這真是盲點。就算是一種『慣例』，沒想到居然會降臨到我身上。」

幸好，艾爾這番喃喃自語的後半段被戰場上的噪音蓋了過去，沒傳到老大耳中。不曉得他們聽到了會作何感想，對此完全不知情的老大氣得怒火中燒，又突然想起什麼似地轉向艾爾。

「那你又在做什麼？」

「我在找幻魔騎士啦。我說過，小偷先佔領了工房對吧？當時留下來的機體全被破壞了……害我只能在一邊咬着手指看幻魔騎士大戰在眼前上演。小偷的行動雖然合情合理，不過實在讓人很火大。我飛來飛去是想弄一架幻魔騎士，看能不能趁機找麻煩……還有呢……」

艾爾結束說明，看向老大他們身後。臉上掛着不祥的笑容指向貨物馬車。

「那個馬車上的鎧甲……是『我的摩托比特』吧？」

老大粗魯地順順鬍子。馬車上最後留下的貨物，就是只有艾爾才能操縱的、專屬於他的藍色鎧甲。

「噢，小傢伙們說順便就帶來了。對了，他們也去追特列斯塔爾了。」

「他們也來了？還去追逃跑的特列斯塔爾？真羨……咳咳，這太危險了，我得立刻去幫忙！！」

「喂，你是不是樂在其中啊……根本沒在聽。」

艾爾敷衍兩句，興沖沖地搭上摩托比特。他的身影逐漸消失在闔起的胸部裝甲中。魔力流貫全身，開始收縮的繩索型結晶肌肉帶動身軀慢慢站了起來。老大他們看不到鎧甲後方的艾爾，但裏面傳來某人愉悅至極的聲音，讓眾人能輕易想像他的表情。

「啟動完成……有了機體，一切……一切都不成問題。讓我們好好打一場吧。先把這裏解決了，再去幫助他們……吧！！」

台詞還沒說完，摩托比特就留下幾乎踏碎馬車的衝擊躍起。絞盤裝置的轉動聲與壓縮大氣的噴射重疊，伸長的鋼索錨破開夜空，引導摩托比特前往戰場。在月光照耀下，它的裝甲反射出的藍色光輝，絲毫不遜於將四周染成一片火紅的火焰。

老大有好一會兒用目光追逐摩托比特猛然躍上牆壁在屋頂上奔跑的背影，最後嘆了口飽含死心的氣，回過頭說：

「我看決鬥級魔獸也沒他那麼恐怖。哎，對小偷也不需要什麼同情……已經沒有我們能做的事了，逃吧。」

大伙兒聽他這麼一說回過神來，連忙跑向要塞入口。

注意到貓頭鷹像是心血來潮的叫聲，撥開樹下雜草前進的夜行性野獸抬起頭。清晰的明月下，一股嘈雜的爭鬥氣息如今正入侵平日安穩祥和的亞奎爾森林。

鋼鐵與結晶構成的巨大闖入者在樹林間穿梭。他們彈開不時卡住的枝條，踏平腳下的一切，撼動着大地。銅牙騎士團長凱希爾歇塔康納苦着臉，於奔跑的幻魔騎士──特列斯塔爾的駕駛座上再次握緊操縱桿，並稍微放開踩到極限的踏板。

「嘖！再跑下去不妙。」

從卡札德修要塞到這裏，她已經駕着特列斯塔爾跑了相當長的距離。正因為如此，她注意到機體的奔走正逐漸失去原本的猛勁，一定是特列斯塔爾的魔力儲蓄量漸漸減少的徵兆。

要到她與溫德帕達拉預定會合的地方還有段距離。這樣下去，在抵達之前就會引起魔力用盡的現象，被迫停止動作吧。就算輸出動力再怎麼高──不，正是因為高輸出動力的緣故，新型機才會有魔力消耗的問題。何況目前的特列斯塔爾並沒有保留足夠的魔力儲蓄量，這唯一且最大的缺點至今仍未徹底解決。這部分雖然不關她的事，不過跟理論比起來，即將見底的魔力儲蓄量還比較重要。

「大概沒辦法繼續逃下去了……雖然不太想用這傢伙戰鬥。」

如果勉強繼續跑下去，很可能會在魔力枯竭時被追兵趕上。到了那一步，就算對手不是新型機，他們的敗北也是顯而易見的。她決定在那之前徹底排除追兵，逃走已經沒有勝算了。她咂咂舌，對部下打了信號后，停下特列斯塔爾，讓它掉頭。周遭只余魔力轉換爐的低吟，森林裏一下子恢復了寂靜。她狠瞪着幻象投影機上那個有如在樹林間遊走，逐步接近的白色幻魔騎士。

純白幻魔騎士──厄爾坎伯的駕駛座上，艾德加看到放慢速度的特列斯塔爾，嘴角揚起微笑。

「……看樣子對方的魔力儲蓄量有危險了啊。」

兩架特列斯塔爾放棄逃亡，等在他前進的方向上。身為過去遇到相同問題的「過來人」，艾德加的推測大致上算是正確的。

「我們這邊的魔力存量充足，現在打起來應該會比較有利。我會從正面攻擊，你們的行動就以擾亂或支援優先。絕對不能闖進來！！」

跑在腳邊的雙胞胎駕駛的幻魔甲冑對艾德加草率地回了一個敬禮，消失在樹林深處。他不由得壓下一聲幾乎逸出口的嘆息，將注意力轉回特列斯塔爾上，試圖用樹林隱匿機體的動向慢慢晃動。緊接着，特列斯塔爾發射的法彈便穿過樹林，有好幾發擊中樹木引起大爆炸。不過，厄爾坎伯甚至不用舉盾防禦，更進一步縮短距離。

「嘖！完全看穿我們的打算了啊！！」

發現背面武裝的法擊只不過是在浪費魔力，凱希爾煩躁地大叫，將之恢復成收起的狀態。與朱兔騎士團的騎士相反，學生騎士雖然經驗尚淺，卻很熟悉特列斯塔爾。這個問題比她想得還要棘手許多。她想到的戰術多半都在對手的預測範圍內，並被一一化解。結果就算他們的機體性能明顯略勝一籌，還是被逼到這個地步。

「兵分兩路，夾擊那傢伙！」

最後，她決定從正面進攻，將數量差距發揮最大的效果。團員對她點點頭，立刻離開原地迎擊厄爾坎伯。

在愈發陰暗的森林中，想找出不時反射黯淡光芒的幻魔騎士也不是那麼困難。高度達十公尺的巨大身軀所放出的存在感，就連黑暗也很難完全遮掩。艾德加當下便察覺了特列斯塔爾的夾擊動作。他靈活操縱厄爾坎伯，不讓自己成為射靶，縮短與其中一名敵人──凱希爾駕駛的特列斯塔爾的距離。

特列斯塔爾也不可能杵在原地等他，隨厄爾坎伯的接近不停改變位置。厄爾坎伯則藉由樹林的阻礙避免同時對上兩架機體。銅牙騎士團員駕駿的特列斯塔爾加快移動速度，想繞到厄爾坎伯背後。三架幻魔騎士為了爭取彼此的最佳位置，一次也沒交鋒，就這麼在森林裏穿梭。

有某種東西以三架幻魔騎士所發出的嘈雜腳步聲作為掩護，在森林裏跑來跑去，是只有幻魔騎士四分之一大小的鎧甲──幻魔甲胄:摩托比特。奇德和亞蒂避過敵人耳目，從背後悄悄接近。奇德在稍微偏離幻魔騎士的攻擊圈外側，隱身於樹后觀察情況，並安撫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從這個角度看去，幻魔騎士果然很大啊……）

因為他陪着艾爾進出騎操士學系，經常有機會接觸幻魔騎士，也都看習慣了。可是，一旦成為敵人，它們的巨大和戰鬥能力就帶給奇德激烈的緊張感。畢竟幻魔騎士是人類操縱的最強戰力，反過來說，就代表在人類操縱的力量中不存在足以與幻魔騎士匹敵的事物。幻魔甲冑的能力雖然還是未知數，不過單就戰鬥能力來看，肯定比不上幻魔騎士。

（又強又巨大的敵人……艾爾跟陸皇龜戰鬥的時候，大概也是這種感覺吧。）

奇德深深吸了口氣，像是要斬斷心中的膽怯一般拔起他機體背上的劍。刀刃長度幾乎超過兩公尺，一把特大號的劍──雙手劍。因為沒有適合幻魔甲冑的武器，這是他出發前匆忙從倉庫挖出來的東西。人類難以駕馭的巨劍，拿在幻魔甲冑手上反而顯得剛好。

（那就不能逃走了吧。拿走特列斯塔爾的傢伙也讓人火大，在這裏退縮的話就永遠追不上師父了，鼓起勁上吧！！）

奇德又深深吸口氣，把雙手劍放在肩上扛着。此時，有人小聲叫了他。就在不遠處，他看到一樣躲起來的亞蒂機搖晃着攜帶式大型弩炮，於是揮了揮劍回應。

「好，上吧！」

奇德機鼓起勁舉起手臂的同時，鋼索錨也隨之發出小小的爆炸聲飛了出去。內置結晶肌肉的箭頭一直飛到附近樹林的頂部，猛地陷入狀似剪刀的變形樹木表面，將自己固定住。奇德機縱身躍入空中，留下絞盤裝置的咆哮聲。稍微慢了一步的亞蒂機接着從躲藏的樹后跳出來，穩穩舉起攜帶式大型弩炮。

「要好好『掩護』才行呢！」

抵達樹林上層的奇德機踢了踢樹榦衝出去，同時，亞蒂機也展開遠距離攻擊。像是要劈開戰場上漸趨混亂的空氣般，鋼鐵箭矢射了出去。

兩架特列斯塔爾聯手，將厄爾坎伯逐步逼入困境。厄爾坎伯還是難以彌補數量上的差距，已經被逼退了好幾步。狀況若持續沒有轉機，騎操士也會感到相對巨大的精神壓力。可是，身處這一不小心就會立即喪命的情況，駕駛座上的艾德加依舊緊繃著臉，展現滴水不漏的強大集中力。即使戰況對他壓倒性的不利，他仍不輕言放棄，靜待反擊的機會到來。那份驚人的執着甚至讓佔有數量優勢的凱希爾他們感到焦躁。

就在這時，轉機降臨了。

這時，凱希爾與銅牙騎士團員的注意力全放在厄爾坎伯上，畢竟他們沒看到其他機影。團員機舉起劍，試圖從厄爾坎伯背後開始進行不曉得是第幾次的攻擊。縮短距離，將劍對準它的背。

剛踏出一步，有個東西冷不防從厄爾坎伯和特列斯塔爾之間掠過。在灑落樹林間的微弱月光中，那東西有一瞬間反射出猙獰的鐵色光芒。它帶着有力的飛行聲插到團員機前的樹上，伴隨一道沉重的打擊聲，猛烈的威力撼動了樹榦。

「是攻擊！？居然有敵方增援！！」

震驚的團員機將踏出的腳收回。這裏有除了他們以外的戰力，而且分明是針對特列斯塔爾而來，這事實帶給他們的衝擊絕對不小，因為他們正是有數量優勢才能如此從容地夾擊，敵人的其他戰力將會推翻這項前提。他們猶豫着不敢前進，轉而開始搜索看不見的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