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夜來
那天樓子瑕最終還是沒有來,張祿軟硬皆施,樓子瑕就是一動不動,人又打不得沒法子只能回了聶玉瑤,聶玉瑤卻也沒強求,只連續五日聶玉瑤也沒有出門,張祿來請過幾次,都無功而返。張祿以為是因為上次宴席提前了張雀讓聶玉瑤傷心不快了,也就想着等聶玉瑤心情好了再說。
第六日寅時,窗外有鴿子咕咕的聲音,紅雲迅速起床,取出信,遞給聶玉瑤。
當初聶玉瑤送過去的信里只寫了查到的一些情況,很是詳細,就連那個獄卒的話都寫進去了,全篇沒有帶一句主觀見解,蕭祜在這樣的情報信里最討厭別人左右他的決定。
聶玉瑤打開信之前以為蕭祜會讓她跟詳細的查什麼,最嚴重的就是帶張祿或楊眺回去,可打開紙看清內容后,聶玉瑤也驚的睡意全無。
‘張祿帶回,沁陽莫氏誅,余者瑤可自行處置。釋楊氏三族,撫之,待新監軍到,瑤可啟程往沁陽。’
只動了莫氏一族,未及三族,這可能就是蕭祜給宜陽長公主最後的臉面吧。聶玉瑤也不知道蕭祜怎麼這麼快就下了殺令,也許是他還排了人查出了什麼,也許是莫家那邊自己露了馬腳,總之,她現在接到了新任務。
“去通知楊玄楊霄,拿着這塊令牌去調軍隊裏的兵。”
這是蕭祜在聶玉瑤出宮之前給的,楊玄楊霄武功極好,出去時沒有驚動任何人。朔州本就是邊鎮,到處都是兵,楊眺被關后,兵暫時由楊眺以前的下屬管着,那人一見令牌本想推脫幾句太早將士都還未起,撥一批巡夜的兵給他完事,一聽說是去抄張祿,二話不說就親自去軍營里把所有在睡眠里的兵都踹了起來,將士們本來惱火極了,又聽有人喊着是去抄張祿的,頓時睡意全無,麻利的穿好盔甲帶好兵器,浩浩蕩蕩的跟着楊玄楊霄上路,都是爭着搶着要去,楊玄楊霄攔都攔不住,只好是楊玄領着五十個騎兵去接聶玉瑤,其餘的願意去的都可以去張祿府外圍着,只要聽命不亂行動,也就不攔着他們。
聶玉瑤也只穿了中衣白裙,外披一件大袖銀針狐皮袍,也沒心思去梳什麼頭,雖然她從前也外出為蕭祜處理過一些事情,但從沒有今日這般大,掌握兵權,掌握數百人的性命,她有些莫名的緊張,聶玉瑤想也許這就是權利,真正的權利。
紅雲聽見了外面的馬蹄聲,聶玉瑤也聽見了,噠噠的馬蹄吵醒了睡夢中的所有人。
聶玉瑤再到張祿府時,已經是寅時四更了,還未開市,天也才微微亮,需要士兵舉着火把才能看清周圍,所有人都盯着剛來的聶玉瑤,等着她一聲令下。
“楊玄,你帶七十個人去東院。楊霄,你帶七十個去西院。宋副將領六十人去北院。賈副將領三百人去莫府。記住不許打砸,不許濫殺,不許私藏,不許徇情,不許碰任何女眷。”末了又加上一句“把樓子瑕完完整整的帶出來。”
前三人領命都進去了。
“來的路上就已經有人圍了莫府了。”賈副將道。
“那你就去鎮住場子,不可輕舉妄動,務必把整個莫府圍死了。”
“領命。”
……
這麼一鬧,百姓都出來了,但也都被擋在外面,什麼都看不見。莫府對面的茶樓空前的熱鬧,擠滿了人。
“昭儀。”是楊玄的聲音。
聶玉瑤回頭,看見了有點懵的樓子瑕,還是散着頭髮,穿着一件淺灰色麻袍,靸着鞋,雲襪也沒有穿,潔白的腳踝露在寒風裏。聶玉瑤走近,伸手去碰了一下樓子瑕的臉。“這麼冷,怎麼不多穿一點。”
樓子瑕沒有動,也沒有說話,紅雲得令立馬讓人去找可以保暖的衣物,須臾就有人拿了一條雪白的羊絨毛毯出來,聶玉瑤接過毛毯給樓子瑕披上。“紅雲,你親自把他帶到馬車上去,等我辦完事。”
“是。”
這次樓子瑕沒有吭聲,只是拽着聶玉瑤給他的毯子,一動不動,紅雲又不敢拉扯他,聶玉瑤已經進內院了,她只能站在樓子瑕身邊干著急。
張祿被押出來時,還在叫罵,直到看見聶玉瑤,才真正癱軟了。
“蠢東西,收了錢,你有命花嗎?”
“求姑姑救年兒,他很乖的,求姑姑救年兒,我張祿來生為姑姑做牛做馬啊。”張祿被拖走上了囚車,但是仍然再喊,為他的兒子在喊,即使他都不知道聶玉瑤是否還能聽見。
太監府里也沒有什麼親眷可以抓,但是後院的鶯鶯雀雀委實不少,多為模樣嬌弱艷麗的男孩,還有一些揚州瘦馬和樂妓,烏壓壓的跪了一院子。
聶玉瑤:“楊玄,簽了死契的以及家生子的婢女、家妓、家養的戲子都先關在縣牢裏,其他簽了死契的僕從就歸給楊家,這話你還得派人照原樣的告訴賈副將。”
隨後聶玉瑤遣人去了大牢,安撫了楊眺。
楊氏當時是抄了三族,但其實只有楊眺一家是關在朔州的,其餘人聶玉瑤派遣了兩個公事,讓他們領兵前往。
一天下來,聶玉瑤就快刀斬亂麻的將事情都安排妥當了。此時已是戌時,外邊已經黑盡了。聶玉瑤忙了一天,百姓就談論了一天,也不知外面已經傳成什麼樣兒了,朔州地小卻因為靠近邊塞,來往買賣馬匹布匹的商人多,所以百姓茶飯後的談資從來不曾斷,但這次抄張祿囚莫明磊,估計一年內是不會有人不去談它。
楊霄在張祿府清點東西,楊玄將從張府和莫府抄出來的那些鶯雀整頓好后,又去了楊家送人。聶玉瑤出了內院,便看見樓子瑕還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曾動,腳腕處已凍的紫紅,卻仍站的筆挺,如冽風裏的一株青松。
聶玉瑤微嘆一口氣,道:“你在這冰天雪地里演什麼羽化登仙,怎麼不去車裏。”沒等他回答,聶玉瑤就牽起他的手,往馬車走。樓子瑕在雪地里站了這麼久,早已僵麻,一邁腿便一個踉蹌,好在聶玉瑤眼疾手快扶住了。
一路上相顧無言,只是聶玉瑤的手就沒松過,樓子瑕掙過,只是手被凍麻了使不上力氣,便也沒掙脫。良久到了羅祿樓,聶玉瑤便拉着他上樓進了房。
一進屋,聶玉瑤的手便鬆了,脫了狐皮袍換了件青色的窄袖夾襖,加了一條白色綉雲裙。“把那件毯子褪了吧,頭髮也梳梳,儘是雪水,紅雲已經去準備熱水了,你待會就洗個澡去去寒氣。”樓子瑕將毯子褪了,紅雲上前將毯子接過遞給了房門外的婆子,又去聶玉瑤的梳妝枱找了把梳子遞給樓子瑕。
“紅雲,你去燒些熱水,準備幾套男子的衣裳。”聶玉瑤坐在榻上手裏捂着一個湯婆子,上手發現已經不太燙了便又放下了,好在屋子裏吩咐客棧婆子燒着炭。
紅雲得令便誒了一聲,出去前還將門給帶上了。
樓子瑕捏着手裏的梳子,沒有動,須臾問到:“你把帶來,是何意。”
“我認識你,我們從前見過,你救過我,我投桃報李也救你一回。”
樓子瑕看了看聶玉瑤,思索良久,卻怎麼也想不起來。
聶玉瑤笑道:“很久以前的事了,你想不起來也正常。”說完便起身將樓子瑕領到榻邊坐下,倒了一杯溫水塞到他手裏,又拿起了梳子,剛抬手準備梳,樓子瑕便偏了一下,躲開了。
“你將我放了,便當還恩了,不必如此。”
“我放了你,你又能去哪兒呢?回楊家?你進了張祿府這麼久,世人的異樣眼光和流言蜚語,你受得了?”聶玉瑤輕言細語的說到,手上緩緩的替樓子瑕梳理着頭髮。
樓子瑕欲言又止,聶玉瑤又道:“我是傾慕你,我想把你留在我身邊,你母親仙惠長公主在皇寺,你就不想去見見她?而且……”
聶玉瑤輕佻的挑起樓子瑕的下巴,讓他正視自己的眼睛。
“你說過,張祿死了,你就吃我的魚。”
樓子瑕愣了一下,有些不敢置信的問:“你是為了我?”
“你想多了。”聶玉瑤被他的天真弄的有些想笑。
“不過,今天我確實是為了去接你才累了這麼一天的,你可有表示?”聶玉瑤捏住了他的臉,把自己的臉也湊近了幾分。
樓子瑕只是把臉別開,面上沒有任何錶情,只是把手指攥得發白,生硬的擠出兩個字:“多謝。”
聶玉瑤輕笑一聲:“不謝。”便又坐了回去,須臾紅雲就敲門進來了,手裏端着準備的衣物,兩個小二搬了一個澡桶進來,桶是紅雲剛買的,廚娘提了兩桶熱水倒在了澡桶里,小二又提了一桶熱的一桶冷水進來,佈置好紅雲就給了他們賞錢讓他們先出去了。
聶玉瑤:“我有些餓了。”紅雲立刻領意,退了出去。
聶玉瑤捲起袖子走到澡桶邊,舀了兩勺冷水進去,用手試了一下溫度,又添了一勺冷水,覺得合適了,方道:“怎麼不過來。”
“這……於禮不合。”房間不大,澡桶和床榻就只有兩張地毯的距離,而且房內沒有任何遮蔽物,一覽無餘。
“你要是不過來洗,明兒受了寒,我若真動什麼歪心思,你連跑的力氣都沒有。”聶玉瑤本是玩笑話,但樓子瑕卻是當真了,一本正經的糾結起來。
“你過來洗吧,我出去便是。”聶玉瑤笑道。
聽聶玉瑤這樣說,樓子瑕才挪動了腳步。
聶玉瑤出了房門,卻也沒走,須臾便聽見裏面就有入水的聲音。
“你可以多泡一會,用膳了我再叫你。”說完,聶玉瑤才走,去了楊玄他們的廂房,一進去只看見小六兒和綠娥在屋裏看小人書,小六兒一見聶玉瑤進來便擱下書,撲過來抱住了聶玉瑤,聶玉瑤將小六兒抱起來又放回了榻邊,瞄了一眼看的書,笑道:“何時買的新書呀?”
“是今天綠姨帶我去的市集買的。”
綠娥站着顯得有些拘謹,見聶玉瑤看着她才說到:“六兒看書快,之前買的快看完了,奴就想着帶他再去買。”
“很好,我這幾日忙得很,六兒我便照顧不到,你若細心照料,日後好處少不了。”
“不敢不敢,夫人願意收留奴,奴不敢再奢望什麼。”
這種話聶玉瑤聽的委實太多,也沒再接話,只是拿了本書教六兒識字,綠娥便出去找些吃食。
良久,聶玉瑤和六兒都用完了膳,沒等來楊玄,倒是把紅雲等來了。
“主子當真在這兒,我說怎麼敲門沒人理我。”紅雲就敲了一下,也不敢多敲,怕聶玉瑤真在裏面辦事壞了興緻。
“我已經和六兒用過了,你和綠娥還沒用膳便吃點吧。”聶玉瑤說完,紅雲和綠娥便去后廚用膳了。
聶玉瑤又等了片刻,終於有人來回稟聶玉瑤人都在縣獄裏安置好了,楊玄在那邊看着等聶玉瑤的下一步指示。
“帶我過去吧。”聶玉瑤起身,小六兒也從榻上蹦了下來,聶玉瑤捏了捏小六兒的臉蛋,讓他去找綠娥和紅雲玩。
…………
聶玉瑤回房準備拿件披風再出門,一進去救看見樓子瑕在澡桶里睡著了,聶玉瑤走過去彎下腰對着樓子瑕毫無防備的睡顏就親了一口,親完就去找披風,還是之前那件銀針狐皮大袖袍,穿好就出門了,獨留被吻醒的樓子瑕,呆坐在澡桶里。
聶玉瑤下了樓,深吸一口氣,對看門的士兵道:“把我樓上的房間叫六個人看起來,動靜小些。”說完準備上馬去衙獄,又想到什麼折了回來,道:“樓後面還有個院子,記得也看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