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白薔薇
八月底,京都的雨開始沒完沒了的下。
沐薇握着三皇子送過來的書,心不在焉的翻來翻去。書頁翻動間帶起的嘩嘩聲響和外面連綿不絕的雨聲在她耳邊彙集,讓她覺得有些煩躁。
珍珠去北疆,走了也有幾日。二皇子旁敲側擊的問過幾次,沐薇聽了連眼皮都不抬一下,“皇兄什麼時候關心起我的宮女來了?有這等閑情,多讀幾頁書也是好的。說不準哪天父皇又要抽查課業,到時候別措手不及啊。”
二皇子訕笑着踱出碧晨宮去。下午,三皇子便差人送來了幾本書,說是六公主難得有發奮之心,一定要藉此機會多多用功。
沐薇望着那成摞的書,心裏有些發酸。她只是皇帝老子喝醉了酒犯下的糊塗帳,十七年來,大概他已經早忘了,在離他最遠的碧晨宮裏還有她這麼個女兒吧。
三皇子這書獃子,即使有發奮之心又能怎麼樣?沐薇淺淺一笑,記不得多久之前,她也曾想着靠“琴棋書畫”來獲得父親的另眼相待。她日夜苦讀,皇帝抽查課業時也從未誇讚過她勤奮好學。反而是皇后的三公主竹君,每回都答不好皇帝的問題,卻次次得到皇帝看似批評,實際上卻充滿了父愛的教訓。
再努力,自己的生母不過一個莫名其妙死在荷花池的宮女。在這深宮之中,出身是多麼重要。哪怕你從沒博覽群書,也不算聰慧過人,只要你有個高貴的母親和在朝堂上呼風喚雨的舅舅,在這圍牆裏面便不會有人輕視你。反之,那些處處捧高踩地的奴婢足夠讓你舉步維艱。
桂子的香在雨中飄散。沐薇是不喜歡這味道的。十二歲那年,皇帝壽辰。她親手采了好多桂花,自作多情的為父親制一壺桂花釀。壽宴之上,她擠在一群皇子公主裏面,滿心歡喜的獻上自己準備了許久的壽禮。
高位之上的她的父親,大周的天子只是淡淡掃了那酒壺一眼,卻沒對她說一個字。他自始自終都沒喝那酒一口,後來,更是大手一揮,隨意將酒賞了別人。
也是那一刻起,她的心徹底涼了。十二歲的孩子,在清晨里收集帶着朝露的桂花,日日都被弄濕衣裙。就這樣製得的酒卻被她最敬仰的父親隨便送了別人。那是她的一片小小的心啊,彷彿被人狠狠碾碎成了血沫子。
再後來,沐薇隨着養母麗妃搬到了離皇帝最遠的碧晨宮。這是個周國皇宮的角落,與冷宮相差無幾。不得寵的妃子和不受待見的公主,住這一處似乎正是合適。說起來,皇帝還算不是太糊塗,公主的配製倒是沒缺了她的。從此以後,除了逢年過節,她再也沒機會見到那廟堂之上的天子,對於父親那點少得可憐的感情也隨着時間漸漸淡去。
深宮中的女子,要麼得勢得寵,轟轟烈烈,要麼收斂性子,寂寂無聞,了此一生。雲妃滿心的情意甚少得到皇帝的垂愛,日日夜夜,年復一年,她開始變得神經質。常常半夜裏叫醒睡夢中的沐薇,問她,為什麼皇帝不喜歡她。
沐薇對此,從開始的惱怒異常,到如今的習以為常,花了三年時間。不喜歡便不喜歡吧,他權傾天下,誰能左右他的喜惡?自己只需要安靜的待着,安靜到誰都不會注意到她,這樣,自然也不會有人想得到,宮外那些“白薔薇”所殺的人實際上是死於她手,或者在她的授意下被殺。她的清荷,珍珠,冷月,言星,換上夜行衣,在漆黑的夜裏,一次次將劍鋒或是匕首插進貪官污吏,土匪敗類,別國細作的心口。
而她,還是那個不起眼的,不受皇帝老子待見的六公主。絕世唐門www.jueshitangmen.info
“公主,珍珠的信。”言星捧過來一隻鴿子。這是碧晨宮專門養來傳信的。
沐薇輕輕將那鴿子腿上綁着的小小竹筒解下來,從裏面倒出一張卷得緊緊的小紙條。展開一看,上面只有八個字:“公主放心,一切如常。”
看罷,她把紙條遞給言星。“交給三皇子,叫他放心。”
言星遲疑了一下,問道:“可是探子明明說北寧侯……”
沐薇一笑,“我更相信珍珠。”
半個月前,北疆的探子飛鴿來報,北寧侯府有異動。北寧侯手握重兵,鎮守北疆多年,而北疆又時常與涼國發生摩擦。信上說,涼國許以封地爵位重金,有意拉攏北寧侯。一旦涼國打開北疆這個口子,鐵騎便能長驅直入,到那時,大周的危險顯而易見。
對皇帝老子,她是沒什麼感情的,可是大周與涼國平分天下,她總是不願意南宮家的那一半讓涼國人搶了去的。
“告訴珍珠,暗中留意,千萬不能輕舉妄動。”沐薇又囑咐了言星一句。為了小心起見,她從來不會親筆回信,所有消息皆由她來口述,言星書寫,防的就是哪一天出了岔子,到那時,她的親筆信就會成了至她於死地的最好證據。
言星應了聲“是”,剛走出房門又折回來,有些戲虐到:“公主,剛才三皇子派人來說,世子到了。”
沐薇的眼睛眯了眯,忽然將手裏的書擲到案上,神情頗有些不耐煩,“他又來做什麼?”
言星忙說不清楚,捧着鴿子撤了。
這位世子便是北寧侯的獨子楊朔。頂着乾乾淨淨的一張臉,卻是一肚子花花腸子,與三皇子云昭一同在梧桐苑上學。名為伴讀,實為人質。皇帝忌憚北寧侯的重兵,怕日後拿他不住,所以楊朔七八歲的時候便被接到了京都,整日與皇子們為伍。接他前,皇帝曾一臉凝重的對北寧侯說:“兄長駐守北疆,兄長之子便是朕之子,今後便同雲昭,雲杭,雲錚一同在梧桐苑上課,師從李牧德李太傅。你意下如何啊?”
北寧侯的眼裏彷彿能噴出火來,楊家男人不納妾,楊夫人身體向來不好,只怕以後也無法再生育孩子,楊朔沒有兄弟姐妹,皇帝這樣無疑是拿住了他的死穴。送,骨肉分離,不送,皇命難為。思忖了良久,北寧侯幾乎是含着淚答應了皇帝,楊朔走後,楊夫人更是大病了一場,險些送了性命。
這邊爹娘萬般不舍,七八歲的楊朔倒是對離開北疆顯得異常興奮。京都的繁華熱鬧讓他樂不思蜀。設宴款待后,皇帝將他安頓在了越王府中。從此不靠譜的越王帶着楊朔在京都街市和皇宮橫衝直撞,着實叫皇帝好一頓頭疼,差點動手將他送回北疆去。北寧侯眼見著兒子從溫文爾雅的小世子變成了混世魔王,早忘了自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年年見面得打罵一番,看皇帝的眼神都透着哀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