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愛的底牌
()“林雪飛,你出來一下,我有事請教。”梁奕舟站在她座位旁邊說。
他臉上的表情很官方,聲音沉穩暗啞,自有威嚴。
雪飛心虛的倒吸了一口氣,坐在座位上沒敢動彈,然而周圍的一切都彷彿隨着她靜止了。
這真是戲劇化的一幕,綜合部在場的所有人都懵了。就像時光被鎖住,驟然間所有的聲音安靜下來,所有的動作都停止下來,打印機缺紙了也沒人敢過去放,倒水沏茶的差點被飲水機漫出的熱水燙着了手。
小劉從外面回來,站在門口偷偷拿手指指梁奕舟的後背,拿口型問着面對着門的同事:“天啊!出什麼事啦?”
可是,奕馳老總這個級別的人物從來沒有在他們這裏出現過,所以沒有人敢吱聲理睬小劉,個個噤若寒蟬,人人自危的模樣。
雪飛猶豫了一會。為了不給大家造成更大的心裏負擔,她起身跟着梁奕舟走了出去,來到了這層臨街的那個台階上。
“為什麼關了手機?”梁奕舟並不看雪飛,問的時候,語調分外平靜,像是經歷了巨大的焦灼之後,感覺已經脫力。
雪飛低下頭暗暗解釋:其實就是因為無法面對你。可是這樣的話雪飛只敢在心裏說。
梁奕舟接着問:“還有,你給我發那條短訊,讓我忘記過去,恭喜我好事將近,那是些什麼話?”
雪飛仍然低着頭,緩緩解釋說:“我……我們以後不要見面了。過完年,綿綿就要回來了,你的……婚期也到了。你的責任,就是照顧好你的家庭……”
雪飛說出“婚期”兩個字的時候,喉頭壓緊,尤為艱深。
“現在還輪不到你來跟我談我的責任,雪飛。”梁奕舟表情相當嚴肅,“告訴我你是怎麼想的?你打算放棄我,為別人讓路?你當我是個推來讓去的物件嗎?還是你打算當個情聖?”
見雪飛不說話,梁奕舟繼續道:
“雪飛,既然你說到了家庭,我想我們有必要,把我們家裏的人都請來,將這件事開誠佈公的談談了。”
“不用了,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媽媽也已經知道了。”
“那就帶我去見媽媽,告訴她我們的想法。”
“不行,我不能帶你去見媽媽。”
雪飛想,在媽媽心裏,梁奕舟是一個已經有家有室的人,媽媽一定不會聽他作任何解釋,一定會立刻趕他出門的。
“那你就迫不及待地隨便找個男人,去找媽媽認可嗎?”梁奕舟忽然怒意蒸騰。
梁奕舟還在記恨那天聽到申文彬提到的見雪飛媽媽的事。其實,那不過是申文彬企圖激怒他、讓他心慌難過的託辭罷了……無論是多麼偉大的人,在愛面前,也會喪失了判斷力。
雪飛一直以為那只是申文彬一個善意的謊言,她爭辯道:
“不是,我沒有帶任何男人回家,我現在也不會帶任何男人去見媽媽!”
梁奕舟逼近她,盯着她的雙眼,大吼起來:“所以你就這樣一通短訊打發我了事?就好比你給孩子吃一顆裹着薄荷的巧克力糖,他剛剛把冷冷厚厚的外皮吃掉嘗到點兒甜味,你就要從他嘴裏抽掉?”
雪飛明白,梁奕舟是愛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的暴烈脾氣。她並不想聽梁奕舟曲解她的意思。面對梁奕舟咄咄逼人的詰問,雪飛無言以對。淚水在眼眶裏打轉,她倔強的咬着嘴唇,別過臉去,留給他一個委屈的背影。
梁奕舟見雪飛一肚子委屈,口氣軟了下來。他解釋說:“對不起,雪飛,我不是在責怪你。如果我讓你難受,如果我的態度讓你失望,請原諒那是我的舊傷在嚎叫。我已經錯過一次,我不能再失去你……我無法再看着我愛的人,在我面前轉身離去。”
當梁奕舟顯出與他的權勢不相稱的溫和謙遜時,其實是雪飛最愛的樣子。可是雪飛寧願他對她凶一點,對她壞一點,好讓她停止幻想他們的永遠。
她抬起眼來看着他,說:“奕舟,我們就這樣。我不想遭人唾罵,遭人妒忌,我也不想像一條養在金瓶子裏的魚,沒有出路。無論在明處還是在暗處,對我來說,都不是正確的選擇。你說我狠心也好,負心也好,事實就是這樣,我不是個好女孩子,根本不值得你愛。”
這些話,雪飛已經在心裏想了很久,所以她說得特別快,特別流利。
梁奕舟看着雪飛,看着她默默吞咽着悲傷。他終於忍不住說:
“不,雪飛,你不是狠心的女孩子,更不是負心的人。你知道我有多麼仰仗你,你的善良讓我多輕鬆。我無路可走,你就退開讓給我一條路。雪飛,你並不是真的想離開我對不對?你只是想讓開一條路讓我走對不對?可是,我要的不是這條路!……我是個庸俗的生意人,沒有那麼善良神聖,不會犧牲自己的愛情去成全別人!我只需要你,我要你留在我身邊,哪怕是辜負天下所有人!你明白嗎,雪飛?”
雪飛已經泫然欲泣。說話間,梁奕舟卻瞥見台階的拐角處稍稍探出來幾個攢動的腦袋,帶着點八卦的亢奮。
“雪飛,請你記住,你答應過我,一輩子不離開的。你不能食言。剩下的話咱們下班再說,我過來接你。”
梁奕舟作勢要下梯,果然那幾個攢動的腦袋很快縮了回去。不料隨着幾聲喝斥,八卦的腦袋紛紛退去,漢睿的總經理楊見誠和他的副理從拐角處走了過來。
楊見誠上前握住梁奕舟的手,忙不迭的說:“梁總,您大駕光臨怎麼也不通知我們一聲啊?我們沒能去迎接不說,還讓您在這兒站着說話,真是失敬失敬……”
楊見誠說著,下意識的擦了擦腦門的汗。
“沒關係,一點私事。”梁奕舟淡聲說。
“那,梁總,去會議室談,那邊方便些……”楊見誠畢恭畢敬。
“不了,我這要走。”梁奕舟於是邁步下。他經過雪飛身邊的時候,將聲音壓到最低說:“我對你放手不管,這是最後一次了。所以請你好好利用這一天高興高興。”
礙於這麼多人在場,梁奕舟確實沒法再將談話進行下去。楊見誠和副理陪着梁奕舟下去了,只留下一陣客氣的寒暄在道里回蕩。
每當這種時候,雪飛就恨起自己的微乎其微來。她怔在原地,看着梁奕舟高大的身影消失在梯拐角。
老總們的聲音消失后,馬上有一幫花痴女朝雪飛撲了過來,笑得有點百花齊放,還有點陰風肆虐。
“雪飛,老實交待!奕馳的梁總找你幹嘛?”
見雪飛低頭不答,大家獵奇的表情更盛。張姐興奮的問:“雪飛,帥哥總裁跟你說什麼了?我看他看着你的樣子,別提多柔情了!”
暗地裏的勾當,註定逃不過八卦的皮鞭。雪飛認命地站定,黯然解釋:“嗯,是我不小心錯拿了他的東西。他來找我要……我還給他了。”
雪飛是想把一切都還回去的。如果一開始她就沒有奢求這份不屬於她的愛,該有多好。
大家面面相覷,聽不懂雪飛說的是什麼意思。可是嘛,八卦是人類第四大本能,於是大家又迅速熱烈討論開來。
張姐嗓門最大:“咳咳,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啊,這個梁總太具殺傷力了,難怪奕馳的女員工對着他的畫冊又哭又笑、要死要活的!我那個在奕馳工作的姐們兒,說她每次看見她們家梁總,就覺得萬箭穿心……”
“萬箭穿心,那她還活不活了?”
“不活了唄,天天面對這樣的男人,有幾個女人消受得起!”
這話的打擊面太廣,玩笑背後,是一把女性的辛酸淚呀!小劉衝出來,自我感覺良好的問:
“那你們說你們說,梁總剛剛看到我了嗎?今天這身衣服顯得我老漂亮了!”
“怎麼可能?你的重心那麼低,他只朝這邊掃了一圈,怎麼看得着你?”
“你就排隊輪着,等一百年總該看到你了!”
“一百年?!我不活了,你掐死我!”
大家你推我攘,笑做一團。只有雪飛默默縮回了座位里去。
到底已經是殘冬,天空飄起了毛毛細雨。這雨看着很溫柔,一絲一絲密密的下,不像是要停歇的樣子。
梁奕舟坐在辦公室里,心底一片冰涼。
他一直擔心和提防的事,還是發生了。前幾天打不通覃律明的電話,透過內部人員打聽,才知道覃律明被雙規的事已成定局。
這個消息令梁奕舟痛心疾首。他的本意,只是想讓滕正生吃點苦頭,可是沒想到搭上的,卻是他親兄弟的仕途。
梁奕舟為了覃律明的事四處活動。他不停的打電話、約朋友、請吃飯、請喝茶,以圖將覃律明的罪名減到最輕。
梁奕舟仰在椅背里,好不容易稍事休息。卻聽見瑞吉通報說,一位叫秦勉的律師要求見他,可是並沒有預約。
“讓他進來。”梁奕舟說。
秦勉穿着一件淡藍色的薄冬裝,進得門來,帶入一股寒氣。
梁奕舟坐在椅子上抬眼看他,他只恭恭敬敬的站着,已經不再是那個勇於罵他囂張,敢於說他虧心事做盡的秦勉了。
秘書將茶水放在茶几上便出去了。梁奕舟起身,和秦勉在旁邊的一組沙發上對坐下來。
“有什麼事?”梁奕舟問,以一貫慵懶疲憊的神情。
“梁總,我今天來,是想跟您說,我已經申請到了北卡羅來納州立大學的Offer,下個月,就要出發去美國了。”
“需要我安排人在那邊接你嗎?”
“不用了。我已經聯繫好了住處。”
“好。”梁奕舟只簡單的說。
“謝謝您,梁總!”秦勉突然起身,朝着梁奕舟深深的鞠了一躬。
梁奕舟輕笑,為秦勉這孩子氣的舉動。梁奕舟出錢資助秦勉出國,並不完全是為了秦勉一個人。可是待秦勉再抬起頭來時,他眼裏已經有了淚光。
“真是現世。”梁奕舟不以為然的說,“男子漢大丈夫,有什麼事還指望你去衝鋒陷陣呢,你在我這兒流什麼眼淚。”
秦勉自問不是感情過於豐富的人。打從開梁奕凡的車傷人那次見到梁奕舟開始,自己對梁奕舟的誤解和指控,梁奕舟對自己的勸解和開導,一幕一幕又重現眼前。其間自己對梁奕舟的態度幾反幾復,可是梁奕舟卻大人有大量,從來沒有記恨。
“對不起,梁總,是我表情過度了。”秦勉試圖解釋,勉強扯出一個笑容。可不笑倒好,一裂嘴,眼淚竟然止也止不住,嘩嘩的流了出來。
看着秦勉傻哭的樣子,梁奕舟卻不禁有些羨慕。哭泣於他,像是一種久違了的感覺和能力。他自己有淚從來只能往肚裏流,已經把眼淚奪眶而出的感覺,遺忘得一乾二淨。
梁奕舟遞給秦勉一張紙巾說:“秦勉,你能哭,說明你還年輕。更好的人和更好的事業等着你,去……走之前把你的頭髮整一整,有好髮型才會有好愛情。”
秦勉聽了梁奕舟的話,不禁撲哧破涕。
可是秦勉並沒有立刻起身離去。他坐在那裏有些猶豫,欲言又止。
“還有什麼事?”梁奕舟平靜的問。
“嗯,其實雪飛……”
秦勉本想告訴梁奕舟,雪飛要跟他一起出國的。
可是秦勉猶豫再三,終究沒有說出口。他不敢想,當梁奕舟得知這個消息時,會是什麼表情。他也不忍看到,雪飛和梁奕舟因為這場離別而如此疼痛。
下班時分,梁奕舟打雪飛的電話時,仍然提示已經關機。他在漢睿門口等了很久,也不見雪飛蹤影。
天黑下來,梁奕舟撥通了雪飛辦公室的電話,一個聲音怯怯的說,雪飛已經走了。
就知道這個小女人不會好好聽他的話等着他。梁奕舟開着車,去了玉淵潭的住處。可是從院外望去,住所的窗戶里一片黑暗。
雪飛並不在那裏。
梁奕舟打不通雪飛的手機,便打電話找李絲祺、找黃院長、找申經理。他所能想到的人,都已經找過了。可是他們都不知雪飛的去向。
梁奕舟跟雪飛說了讓她等他的,她為什麼不聲不響地玩失蹤?梁奕舟按捺住這些疑問,滿世界瘋狂的尋找。
現代通信工具讓人與人之間的關聯變得多麼脆弱。手機關閉,便隔離了一整個世界,讓想聯繫你的人變得一籌莫展。
梁奕舟最終將車停在雪飛家小區的門口,悶坐着猛抽煙,頭筋疊爆。
因為太多事情懸而未決,所以梁奕舟還沒來得及告訴雪飛,他的打算和想法。他此刻已經完全想清楚,他要親手安排雪飛一生的幸福。
是時候了,梁奕舟下了車去,敲開了雪飛爸媽家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