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旁觀的眼睛
()第二天,雪飛並沒有如約在小區門口等梁奕舟的車。
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梁奕舟,她沒有辦法當著他的面,跟他說分手。她害怕自己看見他哀傷的樣子,就會心軟。
就讓她瞞他到明天!明天,給他發短訊,或者打電話,說完就關掉手機。他一定會很悲傷,他一定會苦苦挽留,她彷彿已經能看到他眼裏透出的憂傷,將自己的心燃盡。
……
雪飛走在兒童福利院長長的走廊,心中有些微的牽痛感。她是來跟孩子們告別的,以後一段時間,她都要為學習考試和辦理留學手續而奔忙,無暇再過來看孩子們了。
“姐姐,你看,你看!黛琳阿姨送給我的彩圈床單,你喜不喜歡?”那個叫大亮的男孩子,興奮的指着晾曬在院裏的棉布床單,然後一個個點着那些淺淡的彩色圓圈,快速的分辨着它們的顏色。
大亮患有先天性色弱,現在竟然能分辨如此快速準確的分辨色彩,讓雪飛感到分外欣喜。正在這時,迎面走過來一個女人,摸了摸大亮的頭說:“大亮可真能幹啊!”
雪飛吃了一驚。對面站着的女人,穿着一件白色的長褸,頭髮披在腦後,發稍在風裏輕輕飛舞,身上朦朧的光暈,散發著母性的光輝。雪飛望着她,忽然想起了“白衣似雪”這個詞。
這個女人,正是風姿綽約的李黛琳。
李黛琳看似不經意的回過頭,對雪飛說:“讓他看看更多更美的東西,大亮的色弱,也許就能好了。”
雪飛接不上話,只像顆門釘似的釘在原地,錯愕的看着她。李黛琳朝她微微一笑,轉身向長廊的深處走去。風揚起她長褸的下擺,她緩緩走着,姿態輕盈優美。
也不知道怔愣了多久,雪飛才感覺到有人拍自己的肩膀。
“雪飛,你怎麼了?在這兒看着美女的背影發獃?”黃院長親切的問。
雪飛回過神來,才感覺到自己的手在沒出息的顫抖,她下意識的握緊了雙手。
黃院長接着嘆道:“哎,李黛琳長得是真漂亮,心眼是真好,只可惜紅顏命薄啊!”
雪飛低着頭沒有接茬,黃院長卻自顧自說開來:“雪飛,別看李黛琳長得那麼漂亮,家裏又有錢,可是她從小就死了爹媽,是個沒爹沒娘的孩子。她跟着爺爺長大,爺爺是她唯一的親人。可是最近,聽說她爺爺……也去世了……”
雪飛聽到這裏,霎時一驚。
黃院長接著說:“其實,李黛琳今天也是最後一次來了。聽說她年後就要嫁人了。她未婚夫的前房太太留下了個孩子,寶貝得不得了。其實她來,也就是為了學習怎麼照顧孩子。哎,可是她這一嫁,不就成了后媽了嗎?雪飛,你說條件這麼好的女孩子,怎麼會甘心去做個填房呢?”
雖然黃院長的話不着重點,雪飛卻覺得心在狠狠的下沉。
見雪飛面色蒼白,黃院長吃驚莫名,以為是自己的八卦引起了雪飛的不快,趕緊說:“雪飛,我沒別的意思,你的條件也不錯呀!你看小申對你多好!小申剛打電話過來,一聽說你在這兒,就說馬上要過來,等着接你一起回去!”
雪飛已經心亂如麻,卻不知道為什麼那些無關的人也摻和進來,把所有事情,都攪得混亂不堪。
見雪飛仍然不說話,黃院長討好似的笑道:“雪飛,誰也不能跟你比呀!瞧瞧你多幸福!你脖子上的項鏈是小申送的,真漂亮呀!有個體貼又有品味男朋友,真是修來的福啊!”
雪飛再也聽不下去,轉過身,淚堤已決。她將一臉迷茫的黃院長留在身後,向前走去,順手扯下了脖間的項鏈。
雪飛從那一刻起,自責就像洪水一樣泛濫。李黛琳已經孑然一身,梁奕舟怎麼能拋棄這樣一個李黛琳?他怎麼能拋棄這樣一個從內心到外表都同樣美麗的女人?是她從李黛琳那裏竊取了梁奕舟的愛。如果她繼續若無其是的享受這偷來的幸福,怎麼對得起這樣一個善良可憐的女人?
雪飛想着,心漸漸凍成了一堆咯吱作響的冰。
恍惚間手機響起,雪飛木然的拿到耳邊。
“你在哪兒?”梁奕舟問在電話那頭問。在雪飛家門口等了一早上的梁奕舟,已經有些焦急。
雪飛握緊手機,心思輾轉,卻說不出話來。許久,那邊的詢問仍在繼續,而雪飛卻按斷了通話。
既然已經選擇了出國的路,她接下來應該做的,就是避開梁奕舟的視線,直到留學手續辦妥。她不能再見他,哪怕是私底下的愛,也不可以。也許相思會一直在她生命里息息糾纏,也許後半生她再也找不到愛的男人,但是此刻,她必須斷然離開,乾淨漂亮的離開。
……
梁奕舟將他的路虎停在兒童福利院院外的時候,已經有些氣急敗壞。他下了車甩上車門,卻迎頭碰見了申文彬。
“梁總,午安。”申文彬平和的打招呼。
梁奕舟看了申文彬一眼,戒心大起。
“您是來接李小姐的?”申文彬接着問。
梁奕舟不太明白申文彬的話,向申文彬走了過來。昨夜那一拳淤痕猶在,申文彬下意識的退後了半步。
梁奕舟站定了,竟掏出一根煙點燃。見申文彬目光仍然鎖定在自己臉上,他眼裏露出幾分蔑然:“申科長,有事?”
申文彬輕輕的笑了:“我跟雪飛約好了,過來接她。怎麼,您也來接夫人回家?”
梁奕舟這才意識到,也許李黛琳也在這個地方。
“申科長,”梁奕舟漫不經心的吐出一串白霧,“我不知道你在耍什麼花招,但是請你小心,別玩過火了……那天那個送快遞來的,就是你本人?我想不明白,一個心理正常的男人,怎麼會去冒充一個快遞員?你這麼干,是想窺視別人的生活嗎?”
“心理正常?你的心理就很正常?”申文彬反詰道,“我從來沒說自己是快速員,是你自己不可一世,認為所有的人都是微不足道的小螞蟻,都是為你服務的傭人!”
“你的話真是一堆狗屎。不過有一點是恰巧被你逮着了的:你確實是只微不足道的小螞蟻。”
申文彬顯然被激怒了,口不擇言的說:“梁奕舟,那你算什麼東西?你為了下半身的痛快,毀了一個女孩的下半生,你跟流氓和強-奸犯有什麼兩樣?”
梁奕舟頓覺青筋暴突,竟然有人這樣侮辱他和雪飛的愛?他將煙頭“啪”一聲扔在地上,一把扼住了申文彬的喉嚨:“你說什麼!”
申文彬也毫不示弱的挺起了胸膛:“想打架嗎?”
正當兩個男人準備大打出手的時候,雪飛從福利院的大門走了出來,已經走到了漢白玉的雕塑前。
梁奕舟推開申文彬,壓低了嗓音說:“我不管你愚蠢的腦袋裏在想些什麼,如果你膽敢對雪飛說這種話,我會讓你在這個國家呆不下去,你試試看!”
誰知申文彬清了清喉嚨,反擊道:“怎麼了,梁總,都不敢大聲說話了?您剛才的氣焰呢?您還有什麼資格在這跟我談雪飛?您哪,還是接您自己的夫人回家!”
說完,申文彬率先向雪飛走去。雪飛看見眼前的兩個男人時,頓時一怔。
“雪飛,累了,早跟你說叫上我一起的。”申文彬走上前去,無比殷勤的說著,似責還憐的口氣泄露出一絲寵溺。
雪飛剛剛一直看着梁奕舟,見梁奕舟向她看過來時,卻趕快將視線移開,彷彿再看下去就要冒犯神靈一般。
梁奕舟沒有說話,只面色鐵青的看着她,眼神複雜。
“上車,雪飛!你媽媽今天打電話約我去家裏玩來着。”申文彬又說。
聽到是雪飛“媽媽”的邀請,梁奕舟不禁心裏一窒。
雪飛只好走到申文彬的白色萬事得跟前,有些猶豫的抬起頭。雪飛本來想對梁奕舟解釋些什麼的,可是她卻說不出話來。從梁奕舟眼裏,她看見了他內心的痛苦,和她一樣,那種正在沸騰的,無法壓制的痛苦。
申文彬循着雪飛的視線看向梁奕舟,開口道:“梁總,不好意思,雪飛媽媽還在家裏等着我們呢,恕不奉陪!”
申文彬將雪飛扶上了車,“嘭”地關上門,疾馳而去。只留下樑奕舟一個人站在他的黑色路虎旁,眼神愴然。
申文彬心裏很是痛快,他這算報了昨夜那一拳之仇。
他只顧高興,沒留意到坐在後座上的雪飛,在時不時拿手指擦着眼淚。這是她第一次,沒有對梁奕舟說再見,決絕地上了別的男人的車。他該會多麼難過,多麼失望……他該會想,她的心,是多麼的殘忍,多麼的絕情。
“好了,申大哥,就把我放在路邊,我走着回去就行了。”車子快到小區門口,雪飛開口說。
“好的,雪飛。”申文彬說,“剛剛為了讓你擺脫梁奕舟的糾纏,我說媽媽邀請了我,你不會怪我!”
“不會的。”雪飛帶着濃重的鼻音回答。
“那……雪飛,我真的可以去你們家拜訪嗎?”
雪飛瞬間明白了申文彬的意思。她眼神黯然,滿懷歉意的回答:“申大哥,一直以來,你都很關照我。可是我跟你……是不可能的,對不起。”
申文彬說不出話來。他只能又氣又悲的看着雪飛,眼睜睜看着面前這個女孩,把自己的真心踩成了泥屑。
雪飛也不想這樣的。可是小包早早的告誡過她,跟梁奕舟在一起,會把眼光養刁了,再也看不上別的男人了。現在這句話應驗了。
雪飛說完這些話,推開車門,頭也不回的朝着家的方向跑去。她捂住嘴狂奔,眼淚不停的向身後飄去。她在不停的自責,不停的怨恨自己。她想自己是多麼的殘忍,竟在一天之內,傷害了兩個真心對待她的男人。
……
雪飛在小區旁邊的小店轉悠好久,等眼淚乾了,才回了家。她將早想好了的那些話,輸到手機短訊里,發給了梁奕舟,然後關掉了手機。
因為即使接到梁奕舟的電話,她也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關上手機,斷了聯繫,至少能讓彼此不再用言語互相傷害,讓一腔恩怨情愫,慢慢消磨,直至平息。
周一上班的時候,雪飛沒有跟申經理去奕馳,而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打辭職信。
“雪飛呀!剛申經理打電話來,問你怎麼不開手機?找你有事一直也打不通。”綜合部的張姐走過來問。
雪飛抬起頭,眼睛像兩顆隔年的桂圓:“哦,知道了,張姐,我這就給申經理撥回去。”
“對對對,你趕緊給他打過去,他在奕馳着急着呢!”
雪飛拿座機跟申經理通着電話,忽然覺得綜合部辦公室里氣氛怪異起來。平時大家都又說又笑,又吵又鬧的,可一時間好像被按了靜音。一直嘰嘰喳喳不斷的張姐,彷彿核桃被卡住了喉嚨,嘰喳聲嘎然而止。
雪飛放下電話,回過頭環視一圈,企圖探究一下是什麼情況,卻赫然看到,梁奕舟站在她的椅子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