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踢人別踢臉
“呃，那個，嘿嘿，我跟你開玩笑呢。”
穆初辰見她已識破，尷尬地摸了摸鼻子，恢復原聲，只恨不得砍了這隻不安分的手，整日喜歡揩油佔便宜，遲早要惹出事端來。他心中更是懊惱不已，演得太入戲，一時間都忘了這四個丫頭各懷本領。
雪杉會易容，春棠擅醫毒，夏槐懂暗器，而這秋杏則是心生七竅，五感通明，視力聽力感知力皆數倍於常人，更天生一隻狗鼻子，能千里尋人，區區辨人氣味實在不難。
只是雪杉打死也沒想到穆初辰會如此大膽冒充太子，這才沒仔細辨別，直到穆初辰的手伸過來，她嗅到那熟悉的味道，心中頓時明了。
被狠狠耍了一道，秋杏像是虛脫了幾分，鬆氣的同時又十分委屈道：“公子好演技啊，叫我慌了心神，差點真以為要犧牲這身清白了。”
穆初辰蹙眉，隨後恢復笑容，“聽雪杉說你想我了，我一算，自從派你們來管理此處四季樓，也是有五個月沒見，這不，立馬趕來，就想給你個驚喜嘛。”
秋杏小臉一紅，低聲罵道：“這個小妮子，又開始管不住嘴了。”
“先別怪她，我倒覺得今天來得十分有必要。”穆初辰注視着她，語調中也沒了嬉笑之意，意有所指。
秋杏敏感地察覺到了穆初辰情緒的變化，頓時斂去笑容，不敢多言。
“雖說我的確演得過分了些，但此次來，本就打算給你一個考驗，可結果着實讓我失望。”穆初辰語氣已然沉重。
秋杏身子顫了顫。
“秋杏，你實話與我說，若太子執意要你委身相陪，你會如何做？”穆初辰突然臉色嚴肅，目光凌厲，沉聲問道。
他注視着秋杏的眼睛，暗自施展洞心術。
洞心術本是穆初靈的獨門秘法，來歷未知，也不肯授人，施展此術時只需一個眼神便能瞬間讀人想法，探其內心，讓人防不勝防。後來穆初辰被他姐姐從小讀到大，讀出了心理陰影，竟也慢慢循跡摸出了些許門道，埋頭領悟之下自學了點皮毛。由於此術對自身的精神力有極大要求，而且另需手段加以輔佐，所以他做不到穆初靈那般隨心所欲，遊刃有餘，但是閑暇之餘捉弄捉弄對他不設防的丫鬟們，還是能尋得幾分不小的樂趣。
“公子，我，我。”秋杏慌了神，我了半天也說不出口，緊咬嘴唇，埋下頭去。
“其實你之前已說出了答案，準備犧牲你的清白，對吧。”穆初辰平靜說道，心中卻蓋不住怒火。
“您和小姐收養我，養育栽培之恩我此生恐難償還，又怎能讓小姐費盡心血創建的四季樓因我而……”秋杏慌慌張張解釋，不敢直視他。
“愚昧！”穆初辰終於忍不住怒罵，打斷了她的話。
他氣息變粗，胸口劇烈起伏，臉色難看至極，就好像自己含辛茹苦好不容易養大的女兒自願被別人糟蹋作踐，這種失望和痛楚常人難以體會。
其實，說是女兒，還真的一點都不為過。
十五年前，穆初辰在穆家後山的瀑布下撿到瀕死的穆初靈，那時的他五歲，穆初靈八歲，他父親心中喜歡，便認了穆初靈為女兒。穆初辰多了個便宜姐姐，自然整日黏着她，膩歪得很，而穆初靈雖放肆寵他任他玩鬧，可時不時露出的憂慮之色依舊被穆初辰看在眼裏。終於一年後，二人早已心意相通，無話不說，在穆初辰的追問下，穆初靈才抱着他，跟他講，外面世道的黑暗兇險，人心的險惡，要想立足必須要有自己的勢力和底蘊才行。穆初辰從未出過山嶺，不懂外世情景，只能懵懵懂懂地點頭答應。
於是，二人開始藉助家族的龐大力量，四處搜尋那些被拋棄的年幼孤兒，經過層層嚴格篩選，最終留下八十四名，皆是女孩。按穆初靈的說法，女兒家溫柔典雅，心思更縝，也更懂恩德，將來隨意拿出一個也能很好照顧穆初辰的起居，以後出門在外不會讓她擔心。
隨後，她將這群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們安置在院中，待她們調養恢復之後，又陸續請來最好的老師，分別教她們禮儀社交、經營管理，教她們江湖規矩、朝廷官場，教她們五才七藝、天文地理，教她們武學功法、陷阱兵器，她又根據每個人的天賦特點分別教導一種特殊本領，如御獸，機關，暗器，陣法之類，讓穆初辰都十分好奇，不明白她這些五花八門的手段都是從何而來。整個過程中，她每日都與這些孩子同吃同住，有誰習武時受了傷痛得眼淚嘩嘩，是她包紮安慰的，有誰背書背到痛苦奔潰，是她陪同着一起背完的，有誰身子薄弱染了風寒，也是她悉心照顧的，可以說，她不僅是這群人的恩人，也是唯一的親人。
至於穆初辰，早就被她姐姐遺忘了，只能每日閑坐旁邊，無聊觀望着這群小姐姐們舞劍的舞劍，彈曲的彈曲，心癢難耐。其中有一次他實在忍不住去找正在學習舞蹈的小姐姐們玩鬧，卻當場被穆初靈狠心趕了出去，正要委屈得想哭，又聽她安慰道：辰兒別心急，她們以後都是你的，到時你想怎麼和她們玩我都不會再阻攔了。他這才抽泣着止住淚花，半懂不懂地點點頭，癟着嘴玩泥巴去了。
這一密訓，便是十三年。這八十四人，每一個都是穆初靈的心血，是她為穆初辰所準備的底蘊。
如今她們已然成熟，各個風華絕代，手段高深，足以獨擋一面，終是在一年前，被穆初靈四個一組陸續派往荊國二十四地，建立起四季樓並發展至今。
而眼前的秋杏，便是這八十四人之一！
可想而知，當秋杏說出要捨身保全四季樓時，此時的穆初辰是有多憤怒和失望。
他面目猙獰，恨鐵不成鋼地指着秋杏，怒聲說道：“你難道不知道，你們才是姐姐最寶貴的財富，而不是四棟冰冷冷的木樓？這點道理都不懂，把你們培養得再厲害又有何用，我們還不如省下精力親自操勞，免得到時候一群心腹被人家三言兩語輕易擊潰，白費一番心血。如此愚昧想法，當真讓我失望，你們還有何顏面再去見我姐姐！”
秋杏打了個機靈，慌張跪了下去，低下腦袋，臉色蒼白，毫無血色。
從小到大，她從未見過發怒的公子，此時着實被嚇得不輕。
穆初辰自幼平近易人，再加上一年前舊傷的原因，確實極少發脾氣，會嚴重損傷肝肺，可是今天他一想到這個笨丫頭可能真的會委身於太子，那個不共戴天的仇人，才怒不可遏，不得不發泄出來。
只這麼一會兒功夫，他就已經感到胸口劇痛，疲憊異常，不由喘息着坐到一塊石頭上。
“類似的場景我不希望再見到，你們都是姐姐的心血，你們若受到侮辱，那便是姐姐受到侮辱，明白了嗎？”他朝胸口某處穴位按了兩下，有氣無力地說道。
“是，秋杏謹記，公子別生氣了。”秋杏是知曉公子傷勢的，不敢再惹他生氣，重重地點頭。
穆初辰見她這個樣子，心有不忍，他穩定情緒，摸了摸她的紫色髮絲，微微嘆氣，“行了，起來吧。”
“公子不生氣了？”秋杏抬起頭，小心問道。
她絕美的臉龐上此時有兩道淚痕，楚楚可憐。
“是我失態了。”穆初辰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沒少把她欺負哭，她也是這般默不出聲，暗自流淚，頓時心生愧疚，忍不住輕輕地幫她擦拭起來。
“不，公子教訓的是。秋杏不該惹公子生氣的，看到公子痛苦的樣子，秋杏也很痛苦，又不知該怎麼辦才好。”她十分焦急和自責地說著，剛被穆初辰擦凈的淚水又忍不住涌了出來。
“起來吧，我現在已經沒事了。”
“秋杏犯了大錯，讓公子舊病複發，還請公子責罰。”秋杏倒像是深陷在了自責之中，因為在她印象中，她似乎是八十四人中第一個惹公子生氣的。
穆初辰板起臉，語氣又顯怒意，“你當真不起來？”
秋杏頓時拭去眼淚，手忙腳亂站了起來。
“這才乖嘛。”穆初辰恢復痞性，笑着替她整理好凌亂的發縷，然後瞥了一眼自己的肩膀。
秋杏會意，乖巧地走到他身後，十分熟練地替他細細揉捏起肩膀來。
穆初辰聞着熟悉的女子體香，認真說道：“方才的事你記在心裏就好，無需再說。待會將發生大事，我交代你幾點事宜，事關我生死，你仔細聽好，並派人安排。”
“是。”秋杏聽到事關生死，哪還敢走神，慎重點頭。
冬樓之後，柳院內。
身姿曼妙的雪杉站在亭中，將腦袋深埋於豐滿胸前，一副局促不安、不敢見人的模樣。
穆初靈一襲白衣勝雪，坐其身前，本還想問罪，可瞧她這個可憐樣，實在難以開口，只能搖頭失笑，輕柔道：
“你偷跑出去的事我可以不咎，但你說實話，辰兒他是不是已經殺了太子？”
雪杉微微抬頭，偷瞄了小姐一眼，見她沒生氣，才敢擺正螓首，猶豫着小聲說道：“是。”
“唉，傻弟弟。”
即使有了心理準備，可穆初靈聽到這個答案后，心情依舊複雜起來，有迷茫，有痛苦，有欣慰，有悲傷。
這麼多種情緒輪流出現在她絕美傾城的臉上，顯得讓人心疼。
雪杉在四人之中是唯一知曉她往事的，十分理解她大仇得報的心情，只能擔憂地望着她，不敢出聲打擾。
半盞茶時間過去了，穆初靈勉強定下心神，繼續問道：“他還說了什麼。”
“他說，他說，讓我別告訴你，免得你對他愛理不理的。”雪杉吞吞吐吐地說道，臉色浮現微紅，因為她此時不就是在告訴小姐嗎。
穆初靈莞爾一笑，一瞬間，如撥雲見月，靜夜曇花，叫天地都失了顏色。
“借別人之口先斬後奏倒是用得越來越熟了。”她含笑輕語，語氣中充滿着寵溺。
“小姐，什麼意思啊？”雪杉隱約覺得不對勁，皺了皺蛾眉，疑惑道。
“你這張嘴啊，他知道你守不住，他又不敢親自跟我說，便讓你代為傳話，告訴我，人他已經殺了，我再怎麼生氣不理他也沒用了。”穆初靈指了指雪杉的嘴，一邊恨鐵不成鋼地輕笑，一邊解釋道。
雪杉恨不得找條縫鑽進去，暗罵自己多嘴，自找難堪。
“對了小姐，公子他已經步入神遊境了。”為了轉移話題，她趕緊把這個好消息說了出來。
穆初靈點了點頭，似乎不顯意外，只緩緩說道：
“後天三境，天閑，逍遙，神遊，三者雖實力懸殊，但比起先天境界，幾乎沒多大差別，若真進了江湖，後天境恐怕連自保都難，沒什麼值得驕傲的。”
“主要是公子浪費了一年的時間，否則，早就進了先天境，也不見得會比那些個天才弟子弱上多少。”雪杉憤懣道，替穆初辰感到不平。
“事已至此，抱怨也沒用。時候不早了，你去和春棠安排一下，讓賓客們齊聚天祥院。”
“小姐？”雪杉十分驚訝地看着她。
天祥院是四季樓最大的院子，建成以來基本沒開放過，唯有生死存亡時才用來宣告重要事宜。
穆初靈盈盈一笑，目光飽含柔情，說道：“你們家公子要干一件大事，動搖江山的大事，我這個做姐姐的，只能出面陪他演完這場戲了。”
“雪杉明白了，這就去辦。”雪杉意識到了嚴重性，神色一凜，連忙告退。
穆初靈緩緩站了起來，望向天邊，視線似乎洞穿萬里之遙，直達皇宮。
“十五年前，我活着逃出你們的魔掌，一年前，你們依舊沒能把我殺死，現在，你們後悔也沒用了。”
這時院中莫名生出一陣清風。
穆初靈負手而立，袖袍獵獵，風華絕代。
腰間素帶輕舞，風卷白衣似雲，三千黑絲如瀑，一雙明眸映星海。
這一刻，她身上仙靈之氣盡失，只有凌厲如劍般的滔天霸勢澎涌而出，斬盡花海，淹沒莊園，直衝九霄。
她身前石桌裂開，亭上瓦片崩碎，溪水中亂珠彈跳，楊柳在無風擺動，天地失聲。
只見她紅唇輕啟，聲似空谷幽蘭，一字，一句：
“你想要一個亂世，姐姐便送你一個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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