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地攤文化
紙張之上,筆墨之下;揮杆撩幾式,形意萬出,生然眾立。【此句形容一幅字帖】
近乎方石頭鋪就的路,車子總算少了大幅度的顛簸,方老打了幾個盹兒,沒有睡意了。前前後後加起來也沒舒坦睡上一個鍾,這是打盹兒的魅力。你非常想睡的時候,就那麼幾分鐘甚至幾十秒時間裏快速進入深度睡眠后,一旦你返回,就像過了好久一樣,然而時間卻沒流逝多少。並且你此時非常清醒,困意全無。
田煜跟着車子一道兒進了城,方老一看那傢伙還是來氣;特別支開他順道兒叫他先去慶老爺府上拜會。
街道上全都是叫賣的聲兒,一個看着五六十歲來着的男人拿着長剃刀吆喝着:“刮眼咯刮眼咯,颳了后,百米開外小米粒清楚得很!”旁邊一盆清水搭着抹布,一把椅子放在身前。方老直接坐了上去,頭一仰;這師傅一手扒開眼睛,直接上刀就是那麼幾下,弄完還順帶檢查了上下眼皮內。看着挺嚇人,您在別處看不到,這刮眼在川土是個絕活兒。二兒付了一個大洋,男人立馬點頭哈腰,直道謝意。
二兒跟着方老繼續逛着街市,可這安保工作依然是做得細,樓上遠近中兩邊六人,地面近身周邊四人,遠處還有;一直跟着方老不斷移動不變的盯梢陣型。
走着走着去吃份藕粉了。白色的粉狀開水這麼一衝泡,快速結冰固化;像乾涸的豬油,但色澤並不是玉質油白而是潔凈潤白。入口銀潤,特色小味,閑暇之品。
街邊幾乎都是路邊攤,全是包袱客。一麻袋東西隨便打包就這麼攤開給你看,沒有分類,農民大字不識更是不懂什麼分類擺賣。賣自個兒山上挖來摘來的藥材,老虎姜,石斛,川朴等雜亂鋪設。賣木具的、賣竹具的;還有一個賣古件兒的。
一個看上去着裝乾淨的小夥子,二十齣頭三十不冒;在那邊等麵條的時候就時不時往那邊的古董攤上看,狼吞虎咽的兩三下清空了麵條;錢放桌上立馬就想奔過來。但又左看右看,拍了拍自個兒的衣服,整理整理,再擦擦嘴;就這麼準備上門了。方老一直注意着他,只是他重心不在周圍沒在意,他的心思全在地上那堆東西上。
年輕人一過街,並不是直衝那家古董攤;而是往邊上的藥材攤。上前搭話兒。“您這個石斛什麼價兒啊?”說話不是本地人,北方人京味兒腔。乾瘦的中年男人聽得不大明白。“你說啥子?”一嘴的方言,這年輕人一聽就明白。“我說……嘞個……多少錢,囊個賣?”指着地上的石斛,會幾個方言字眼兒,看來他經常跑川東這片地兒。中年農民一邊手上比劃跟他說。“兩毛錢一斤!”
青年閑貴,一張鄙夷臉;接着談。“您給少點兒,三毛錢給你包圓兒了。”中年農民又聽不明白了。“啥?”青年再次好好說話,接着圈指着地上的石斛。“這些……全部要了。”手上比劃三毛錢。農民一看直點頭,掏錢了。自個兒拿出布袋這麼一抖,看着地上三斤來着的石斛直接往布袋裏趕。
現在,往古董攤來了;自然的走道兒走過攤位兩三步,自言自語還有點大聲兒,模仿着蹩腳的川味兒方言。“哦,對了,還得跟小蘭買個瓶瓶罐罐裝哈東西。”故意的演給攤主看,左顧右看,最後眼神掃了回來。轉身兩步,看着地上的東西。什麼都有那叫一個亂啊。銅鎏金菩薩像,青花盤口瓶,棒槌瓶,盤子(洗子),竹簡,筆筒,沒毛的毛筆桿,還有一篇字帖就那麼隨意往上鋪着。一一掃了一遍,蹲下了,想上手東西,擦了擦手,搭話攤主。“摸摸看?”也是個乾瘦的中年男人看上去跟賣藥材的長相有些相似度。攤主笑臉相迎,手勢請便。
他一上手就是這幅字帖,看上去隨便的拿上手,一手拿着一端快帶起來的時候,另一手順勢接上另一端。這動作給攤主的表現就是不是行家但也知道東西是人家的得小心點,這是忽悠攤主的第一步。上手摸着紙張,感受質地,手眼一道而行,仔細看着字帖的每一個字,還有字帖右邊的幾個紅章印,還翻了面看了背面。但這眼珠子卻時不時分神往攤堆里瞧,攤主正看着。
放下字帖,詢價兒。“您嘞個……字紙啷個賣嘞?”
攤主一張手,五根手指。青年就問。“五毛?”攤主搖頭並說。“五塊!”青年表現得急了,京腔上來。“您這殺豬呢,太貴了,就給五毛。”攤主不讓價。“沒兩塊不賣。”
青年這撓頭,臉上焦灼;一拍腿。“那您得把這個筆筒一道給我。”指着剛才眼神範圍的筆筒,接着自個兒先前的故事。“給咱家小蘭種個花兒啥的。”
攤主這下確認了,原來他剛才在瞧的東西就是這筆筒。一把拿過這筆筒往懷裏揣,捂的嚴嚴實實;跟他擺手說著。“這東西不賣!”攤主機靈着,察言觀色,看青年有點學問的樣子至少比自己懂得多啊;所以他變着法兒看重的東西那很有可能是個好東西。
青年這下又表現得心急。“誒,我說你咋不賣了呢?”攤主隨便編一謊。“嘞是我兒子用來喝水的,出門的時候給忘了。”說著便指着另外的東西。“嘞些都可以,你個人隨便拿兩件。”這下沒辦法了,表情無奈;只好往其他的東西看。拿上一青灰色花瓣碗,翻面外底,還有清晰的“大明宣德年制”款;要了。最後拿上那沒毛的筆桿;付上兩塊錢,帶着字帖在內三件東西起身走了。遠離攤位十來步,他笑了。
方老與二兒是這一買賣的旁觀者與見證人,他也跟着那位漸漸走遠的青年一道笑了;並在嘴上誇讚他。“好傢夥,這年輕人不一般;故意做給攤主看,讓他以為筆筒是個寶貝,買走了自己想要的。”
二兒接話。“我雖然不大了解文物,但這麼遠我都看出來了,筆筒一身的新氣兒,畫得還亂七八糟;一看就是民國的東西,不值錢。”
方老就問二兒。“那你覺得,他那三樣東西;哪樣最值?”
二兒回上話。“應是那個碗,我眼神好看到了碗底有宣德款;仿哥窯的物件。”
方老輕輕一笑未出聲,跟他說來。“你就沒注意他手上那幅字帖,紙面透老氣兒,不是新物;我只看到幾個字兒,就那‘動’字,筆墨蒼健有力,氣勢如虹;還有個‘舞’字,身姿百媚,如絲衣少女在紙上翩翩起舞。絕出大家之手。”
二兒插上嘴。“那……先生,要不要……”
方老斷了他的話。“別,那是他的緣分,我們不該破壞了它;再說現在的年輕人哪有幾個對以前的東西真正感興趣,你看他整體樸素乾淨,面相清秀;有點文青樣兒。去他那兒可能是更好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