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屠龍
()風中傳來了隱約的“嗡嗡”聲,伴隨而來的是燈光,遠處隱約有巨大的燈斑在漆黑的水面上移動,片刻之後,唿叫聲出現在船頭左前方的位置,“摩尼亞赫號請注意,摩尼亞赫號請注意,這裏是三峽航道緊急救援機構,這裏是三峽航道緊急救援機構,請亮燈回復,請亮燈回復。”
三副登上甲板,“船長,還要等么?”
曼斯狠狠地抽着雪茄,盯着水面,沉默了幾秒鐘。他低頭看了看錶,已經十四分鐘過去了……忽然間,這位執行部精英領袖的目光軟化了,他忽然覺得太累太累了。
“信號燈回復,接受救援,全部人員撤離。”他向背後揮了揮手。
雪亮的氙燈在船頂打開,打出了三次短閃的光信號,這是求救信號。低空游弋的直升機收到了信號,燈光立刻向著這邊靠近,“嗡嗡”聲百倍千倍地放大,從上而下的巨大風壓壓得人喘氣都艱難,一架漆黑的直升機出現在信號燈的光圈裏,七片巨大的旋翼,目測長度足有三十米。
“CH―53E,中國救援機構居然用這麼奢華的重型直升機。”三副認出了那架美製軍用飛機。
曼斯對這些已經全然失去了興趣,他轉身想要返回艙,這時候他聽見船尾發出一聲悶響。他掏出手電照了過去,船側的救生艇邊,浮起了一個漆黑的人頭,隨即是一張慘白色的臉。
“亞紀……”曼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最鍾愛的學生酒德亞紀,那個總是閃爍母性光輝的日本女孩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超越了人類潛水的極限,成功的生還了。她正吃力地把一隻幾乎和她差不多高的黃銅罐往救生艇上推,那個黃銅罐子在水中因為浮力的緣故並不顯得多麼沉重,但是一旦離水就完全不同了。
“塞爾瑪!塞爾瑪!救人!”曼斯驚喜的大喊,隨即又破口大罵,“上來!別管那個罐子了!”
亞紀沒有回答他,而是發出一聲嘶吼,用盡最後的力量把黃銅罐推到了救生艇上,這才抬頭看了曼斯一眼。她沒有試圖往救生艇上爬,一雙纖細的胳膊扒在救生艇舷側的繩索,虛弱得隨時會被水流帶走。但她的眼睛亮的懾人,曼斯愣了一下。
“教授,帶着罐子快走!”亞紀大聲說,“那時葉勝搶回來的……”
她忽然鬆開了繩索,並不是她自己要送開,而是來自水下的一股巨大的力量把她生生地扯了下去。她娓娓的長發在水波里一卷,完全消失了。在曼斯奔到船舷邊的時候,鮮紅的血從水下湧起,像是一股升騰的紅色煙霧。
“亞紀!”曼斯嘶啞地大吼。他暴怒了,撕開船長服的衣扣就想下水。
“棄錨!啟動引擎!開加力!”三副也大吼,邊吼邊拉住曼斯。
相比曼斯,他才是這裏資歷最老的船員,有十年以上的時間飄在大洋上。剛才發生在亞紀身上的事他曾經見過,是鯊魚襲擊一個潛水的同伴。但是他並不認為鯊魚會存在於三峽水庫了,而且看亞紀下沉時水上捲起的巨大漩渦,這條“鯊魚”的體型大得驚人。必須儘快離開,帶着亞紀用命換回來的那個銅罐。
連接摩尼亞赫號和水底的兩根錨鏈同時被切斷,強大的引擎無需預熱,瞬間啟動,巨大的加速度讓三副和曼斯互相揪着一起滾倒。就在倒下之前的一瞬,三副看見船后一道銳利的水線筆直地追着他們來了。
“那是什麼東西?”三副出了一身冷汗。摩尼亞赫號裝備了學院重金採購來的引擎,這些引擎原本用於德國造的潛艇,開加速的時候航速可以高達50節,跟一艘快艇差不多。什麼東西能在潛水狀態下以50節的速度遊動?最快的旗魚大概也不過如此,二戰時候的魚雷大概也不過是這個速度了。
“不會真的是一條魚雷追過來了!”三副一哆嗦,大聲喊,“迂迴!迂迴!”
他也覺得自己的猜測很可笑,不過那條水線和那種可怖的感覺,任何人都會想盡辦法避開。那條水線沒有放棄,緊追着而來,航道救援機構的直升機大概也被摩尼亞赫忽然間毫無理由地開始逃逸很不解。更不解一艘客船忽然間跑得像是一艘快艇,跟着追過來。
“打開聲納,看看那是個什麼東西!”曼斯拖着銅罐喘着粗氣跳進船艙,他從失去學生的劇痛中略微恢復過來,臉上抽搐,怒氣像是火山即將爆發前。
“我們速度太快,沒法精確成像,長度大約15米,看起來像條魚!”二副大聲說。
“魚?”三副鬆了口氣,還好是條魚,要真的是條魚雷……
“是個活的東西就好辦,”曼斯切開一根新的雪茄叼上,點燃了,狠狠地活動了一下面部肌肉,“管你和那些蜥蜴有什麼關係,只要是活的東西,就一定會死!給我狙擊槍!”
大副向身後拋出了鑰匙,塞爾瑪打開了隱藏在艙壁中的武器櫃,一支L115A3狙擊步槍樹立着放置在中央。這種英國造的遠程狙擊步槍堪稱狙擊步槍的皇帝,但是執行部依然不滿足於它的性能,進行了彈藥優化。曼斯把一枚一枚泛着冷藍色光,彈頭上雕刻古老花紋的子彈填入彈夾,每一枚子彈的底火都被塗成紅色,這是高危武器持有的標誌。
“我真喜歡執行部里搞武器優化的那些瘋子!”曼斯把彈夾拍進槍里,閃出了船艙。
氙燈的光把船后白沫翻湧的睡眠照得雪亮,白沫掩不住拿到鋒利的水線,似乎在水下不深的地方,有一柄無形的刀正在切割水面,水線的前鋒距離摩尼亞赫號只剩下不過五百多米的距離。
曼斯緊緊地靠在艙壁上,把腳踩在船邊的欄杆上,整個身體如一把撐在艙壁和欄杆之間的三角尺,這讓他在暴風雨中能夠保持平衡。他舉起了狙擊步槍,在紅外瞄準鏡里看見了水下那條高熱的“魚”,那東西正在全速遊動,所以體溫遠高過於水溫,這把它徹底暴露了。
“很好,小夥子。”曼斯咬着雪茄輕聲說。
他扣動了扳機,一道筆直的冷藍色光線直射入水中,那是曳光彈頭上的熒光材料在空氣中摩擦升溫的結果,槍聲如雷鳴,巨大的後座力能把一個壯漢掀翻。那道水線的推進忽然受阻,水面上捲起了漩渦。曼斯沒有遲疑,連續開槍,整整十發大口徑子彈射入水中,那些冷藍色的光線前一道還沒有熄滅,后一道已經拉出,同時幾道冷光在漆黑的空氣里滯留的時候,美得讓人驚嘆。曼斯通過紅外望遠鏡看着它在水中左右迂迴,似乎想要規避那些子彈,不由地摘下雪茄大聲地笑了起來。
“塞爾瑪,子彈!”他大聲說。
他不準備停,他要看看這該死的東西的屍體從水裏浮上來讓他好好看看,看看是什麼東西敢在距離他幾米遠的地方奪走他最心愛的學生。
塞爾瑪帶着心填滿的彈夾衝出船艙的時候,正看見航道救援機構的直升機在半空中盤旋,顯然他們也注意到了全速行進的摩尼亞赫是被什麼東西追逐,於是把探照燈的光斑打在那東西盤旋遊動帶起的漩渦上。
漩渦中央忽然湧起了大量的氣泡,一個不可思議的巨大黑影忽然從那裏出現,一瞬間塞爾瑪懷疑自己看到的是真實還是幻覺,那黑影帶着無與倫比的力量突破水面,直升上天――一道閃電撕裂天際,電光中黑影狂龍般夭矯。
塞爾瑪雙腿一軟坐倒在甲板上,她從無數的理論課和實踐課中知道這個族類是存在於這個世界上的,卻沒有一次親眼看見這麼巨大的龍類現身。那簡直是神跡,是龍破水升天,這些狂風暴雨都是為了迎接這偉大的一刻……
曼斯伸手抓過塞爾瑪手中的彈夾,填進槍里之後對空射擊,這瞬間那個東西已經升到了直升飛機的高速(應該是高度才對~~我是照單全打的)它力竭了,但是長尾一卷,捲住了那架重型直升飛機的起落架。它不可謂不大,但是對於“超級**”這種能夠裝載十五噸貨物的重型直升機來說,對比還不算大。曼斯的子彈打在它的身體上,激起點點火花。
“看起來它被激怒了……”曼斯低聲說。
那東西在起落架上借力,再次躍起,又是一道閃電橫過天空,電光里這東西如長龍班般的身體舒展開,微微一頓以後,像是一條長鞭般扭動,狠狠地抽打在直升機的旋翼上。鋼鐵的碎片四散飛濺,直升機失去了平衡,盤旋着栽向水面,幾個黑色的人影打開艙門就跳水,直升飛機和水面劇烈地碰撞,濺起的水花足有近50米的高度,十幾秒之後,烈焰直衝夜空,直升飛機在水下爆炸了。
“它……它幹掉了一架重型直升機?它怎麼能從水中躍起20米?”塞爾瑪搖頭,“我的天吶!”
“是啊,看起來它智商不怎麼樣,以為是直升飛機上的人對它發起了攻擊,”曼斯低聲說,“不過照這樣下去我們大概就是它的下道菜。”
曼斯的話音還沒有落下,那道可怖的水線再次從水底浮起,直追着摩尼亞赫號而來。
“我們好吃么?”塞爾瑪還能強撐着開個玩笑。
“它真正在乎的是那個銅罐,捕獵我們只是順便吃個宵夜。”曼斯冷冷地說。
曼斯拉開艙門,對着裏面大喊,“狙擊步槍沒有,那東西個頭超大。我們還有什麼武器設備?”
“只有深水炸彈了!”大副以吼聲回應,他正在掌舵,加力全開的引擎讓摩尼亞赫號像只發狂的劍魚似的,大副的額頭上沁出層層熱汗,他全部精力都在那些複雜的儀錶板上。
“我們現在是偽裝成拖船,為了避免航道機構檢查時有麻煩,武器裝備都卸掉了,只有10枚微型水下炸彈”監視聲納的二副還有空隙解釋,“除此之外我們連山炮都沒有一門。”
“該死!”曼斯大吼,“那就水下炸彈!準備釋放!”
曼斯轉過身,繼續把那些拖着冷藍色光線的子彈射入水中,這些用煉金材料鑄造的彈頭和“弗里嘉子彈”恰好相反,在生物體內和血液接觸,它們立刻爆炸,致命的毒素會隨着血液攻擊心臟。但是這東西絕不普通,子彈未必能進入它的身體,就算少數幾顆子彈射進去了,毒素也只是讓它暴怒而已。不過曼斯已經不介意得罪他了,要麼他殺死這東西,要麼這東西殺死他們所有人。這東西的速度越來越快,如果不是還在試圖躲避曼斯的子彈,它大概已經追上來了。
“Z字形!”二副大喊。
舵輪在大副手中飛快地轉動,摩尼亞赫號濺起近乎十米高的浪花,以大角度的折線在水面上拉出一個“Z”字形。同時二副開啟了船尾位於水下的艙門,十枚水下炸彈被連續釋放出去,因為“Z”字形航線的緣故,它們組成了三排,前排三枚,中間四枚,後排三枚,互相之間的間隔大約十米。水下炸彈的微型引擎啟動了,這些引擎讓它們保持在水下五至十米的深度,同時緩慢地靠近那極度逼近的東西。從二副的聲納監視器上看去,水下炸彈組成了一道大約30米寬的圓弧,就像一個捕獸的陷阱那樣等待着那東西。
“漂亮!”二副對大副喊。
這是完美的獵殺陣,這東西要麼立刻減速繞開,給摩尼亞赫號留點逃走的時間,要麼就得跟那些炸彈親密接觸一下。水下炸彈雖然沒有裝備煉金技術製造的戰鬥部,但是爆炸力驚人,執行部的科學家們都是瘋子,設計這些水下炸彈的時候非常希望一顆就把洛杉磯級的航空母艦裝甲炸穿……
飄着硝煙的彈夾落在曼斯腳下,曼斯扔下狙擊步槍奔回船艙中,把二副擠開,趴在聲納顯示器上,死死地盯着那些閃亮的光電和那個外形有點像魚的龐然大物越來越近距“極度接近,只剩下50米!”二副高喊,“這東西果真沒有智商的,它直衝過來了,沒有減速!”
那東西的速度接近摩尼亞赫號的航速,也是大約50節,那些水下炸彈懸浮在水中,像是螢火蟲漂浮在空氣里,這樣的情況下50米的距離只需要兩三秒就沒了,僅僅是一個急剎車的距離。試想一輛狂奔的汽車在深夜結冰的道路上可能剎住么?顯然不能,而水的摩擦力絕不比冰面高多少。曼斯心裏狂喜,用力捏拳,帶着即將復仇的痛快。
“它……它停下了!”二副的臉色煞白。
就在他們都豎起耳朵等待那些如驚雷的爆破聲時,聲納顯示器那個龐然大物生生地停在了那些懸浮着的水下炸彈。這不像是剎車,沒有什麼滑行,而是“嗖”地就完全靜止了,相對速度變成了零。二副的腦袋嗡嗡響,裏面做着一道可怕的算術題,假設那東西和一條15米長的抹香鯨一樣,它大概有50噸重,等於20輛本特利轎車捆在一起,他的速度是100公里每小時,什麼力量才能讓20輛捆在一起的本特利轎車瞬間停止?
“直接引爆炸彈?”二副抬頭看着魁梧的曼斯。
曼斯的臉色也煞白,“會有效嗎?”
“會不會有效你們都先看屏幕……”一個湊過來的實習生小心翼翼地說。
曼斯和二副一起抬頭,看見屏幕上原來的十個光點已經消失了五個,而那個龐然大物正圍繞着剩下的幾個光點遊動,像是一條小鯨魚好奇地和一小群海蜇嬉戲。二副完全懵了,抬頭看另一塊屏幕,上面顯示五枚水下炸彈的信號已經完全消失了。
“只剩下三個了……”曼斯低聲說。就是這麼一瞬間的功夫,光點又消失了兩個。
“不可能!炸彈沒有爆炸,沒有上浮,也沒有下沉,它就是消失了!”二副使勁揪着自己的頭髮。他是個俄羅斯人,堅定的唯物主義者,絕不相信怪力亂神,對於龍類也抱着絕對的科學研究態度,此刻他無法做出判斷了,總不能說炸彈忽然進入了異次元?
最後一個光點也消失了,在二副來得及去引爆炸彈之前。
曼斯慢慢地抬起頭來,“我其實有一個非常唯物的解釋……你的炸彈被吃掉了……聲納顯示那個龐然大物生生地停在了那些懸浮着的水下炸彈前。”
“吃……掉……了?”二副覺得一種巨大的無力感,雖然沒有達到設計之初的預想,可那也是足夠炸穿坦克裝甲的武器,怎麼就被當做糖豆吃掉了?
“會好吃嗎?”二副忽然問了一句無厘頭的話。
曼斯知道此刻再跟這個同僚兼戰友討論龍類的食性沒有絲毫意義,他急速地思考,進入了語言混亂的狀態,“顯然它的身體能隔斷電磁波……所以炸彈的信號消失了……好不好吃的問題……也許它還想要一碟醬油……它現在帶着十顆炸彈在追我們……引擎開加力堅持不了很久……”他的思緒如同亂麻,他必須找到一個辦法來救所有人,但他們已經沒有武器可用了。
“船長……”艙外負責觀察的塞爾瑪的聲音顫抖,手指船尾。
曼斯再次衝出船艙,抓緊欄杆穩住身體,順着塞爾瑪的手指看過去,追趕在他們身後的不再是一條細細的水線了,一根漆黑的背嵴浮上了水面,隱隱約約看得出那根嵴椎每一塊都像是礁石般嶙峋,長尾高速地擺動,卻沒有帶起任何水花,一張巨口半沉在水下,露在水面上的是猙獰的上顎,看不清形狀,只看得見兩根枯黃色勾齒。雙方的距離大約是一公里,燈光勉強可以照到的距離。
“果真……是嵴椎動物啊。”曼斯低聲說。
“爬行類當然是嵴椎動物,你上課講的也是嵴椎動物。”塞爾瑪對於曼斯此刻說出這句話來哭笑不得。
“可誰又知道龍是爬行類呢?也許所謂的龍,只是存在於人心裏的,永恆的陰影。”曼斯看了塞爾瑪一眼。
“船長!炸彈又有信號了!”二副驚喜地狂唿,像是一個悲傷的父親忽然找到了他失蹤的孩子們。
曼斯身體一震,意識到了什麼,大步走進船艙。
“會不會是信號錯誤?它們……不是被吃掉了么?”二副作為一個學術派,再不解決好技術問題前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下手。
“對,它的身體能隔絕電磁波,可它要浮上水面上來了,而且張開了嘴!你的炸彈們在它的胃裏叫爸爸呢!”曼斯不由分說地拍下起爆按鈕。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從背後一公里處傳來,聲震讓整艘摩尼亞赫號都顫抖起來,唯一有機會一睹那偉大一幕的是船艙外的塞爾瑪,十枚水下炸彈同時爆炸的瞬間,她看到的是一道樹立的火柱,直插入水中,猶如一併由火焰構成的劍從雲端里投擲下來,瞬間之後,火焰之劍爆裂開來,火碎片向著四面八方投射,混在炸藥中的尖利金屬片向著四面八方濺射,有的直接擊中了摩尼亞赫號的船尾,發出刺耳的聲音。
“成功了!”塞爾瑪高喊着揮舞手臂,她看着那個漆黑的背嵴在爆炸的瞬間被扭曲,只要還是個生物,就絕不可能活下來。
大副勐地旋轉舵輪,摩尼亞赫號的船身在水面上幾乎90度傾側,靠着水的巨大阻力艱難的停下,過熱的引擎在船底蒸發出大量的水汽。船艙里的所有人跟着曼斯一起鑽出來,站在冷雨里,看着一公裡外瞬間沸騰的一塊水面,水面上巨大的漩渦旋轉,把大量的泡沫都吸往水底深處。曼斯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想想那根本沒有被完全毀滅的粗大嵴椎緩緩地沉落在水底河床上,心裏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這才再次感覺到失去同伴、隱隱的痛楚。
“要是能捕獲個活個體該多好。”三副嘆息,“是百年難遇的研究對象。”
“15米長、50噸重的**,你準備怎麼運回卡塞爾學院?”曼斯冷冷地問。
“那……真的是龍么?”塞爾瑪問。
“不清楚,但可以確定不是尊貴的初代種或者二代種,智商太低,居然會把炸彈吃了。”曼斯說,“我們一會可以過去看看能不能取到肌肉的碎片,回去做個研究。”
“您還記得答應我那門課免試通過?”塞爾瑪望着水面低下了頭,“對然我現在寧願不通過考試讓葉勝和亞紀回來。”
曼斯不說話,抓住塞爾瑪的肩膀用力捏了一把,他也只能這樣鼓勵一下她了。他的手剛剛搭上塞爾瑪的肩膀,忽然被扯了一個趄趔塞爾瑪的身體勐然脫離了他的掌心,往後飛出,墜入水中,彷彿黑暗中里有一隻魔鬼的巨手抓着她的背心。
曼斯驚得咆哮起來,塞爾瑪完全沒有掙扎的機會,她落在水面上,直沉下去,燈光在最後一瞬照了進來,曼斯看見塞爾瑪張大了嘴,卻發不出聲音,水從她嘴裏直灌進去,瞬間她消失了,水面上是剩下漆黑細長的一截蛇一樣的東西一卷,隨即也沉入水下。
“該死!”曼斯抓過落在地下的阻擊步槍,把整整一個彈匣打空了,密集的藍色光線射入水中,片刻時候紅黑色的血浮起在水面上。
曼斯驚呆了,他忽然想起水下不僅僅是那怪物,還有塞爾瑪……他不知道那血跡是塞爾瑪的或者是怪物的,但是這樣密集的射擊塞爾瑪如果還活着也是很難倖免的。他錯手殺死了自己的學生……他太極於向那東西報復了,他丟下阻擊步槍跌跌撞撞地往後煺了幾步,無力的靠在艙壁上。
一個詭異的笑聲像是從驚濤駭浪里浮起,回蕩在摩尼亞赫號的周圍,非常沉重,讓人想到拉動風箱發車的聲音,卻又帶着非常輕佻的歡快。
"我沒有聽錯么……你們都聽見了么?
三副的聲音顫抖。
“你沒有聽錯,不是幻覺,是龍在笑,他在嘲笑我們。”曼斯低聲說,現在他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了。
“他被炸了死了!”二副大聲說,“十枚炸彈引爆了九枚!只有一枚啞彈!絕對可以摧毀巡洋艦的外裝甲!”
船艙里響起急促的蜂鳴聲,而故意冷,那是火控雷達再一次捕獲了那枚沒有爆炸的啞彈的信號。幾乎就在同時,距離模擬亞赫號不遠的水面上,一條黑的的背嵴緩緩地浮了起來,像是潛行的鱷魚,那東西緩緩地張大了嘴,所有人都能看見的他那張可怖的嘴,密集的牙床一直延伸到接近喉嚨,深處是一枚閃着紅光的水下炸彈,“還要引爆么?”二副問。
“它在等你引爆呢,”慢死說,“你記得爆炸的瞬間出現了一條沖向上方的火柱么?這又不是原子彈,為什麼爆炸起來會出現火柱?”
二副搖了搖頭,這個奇怪的現象剛才被他忽略了。
“是這個東西把嘴張開着對着上方,爆炸產生的大量氣流從他的嘴裏噴出,釋放了壓力,就像龍炎一樣。”曼斯說,“他現在把嘴對着我們了,你現在引爆,那些熱氣流會對着我們湧來,也許會像放煙火那樣好看。”
“他的消化道是鐵做的?”二副抓着頭,“天吶!如果從內往外炸不透,那麼從外往裏更不會有用!那他為什麼會閃避你的槍彈?”
“爆炸的瞬間他可能使用了某種言靈來防禦自己,”曼斯說,“我們錯了,它的智商一點也不低,他要毀掉直升飛機,只是它不喜歡那東西的燈光騷擾它。也許現在我們就他尊稱‘他’了,我們面對那條魚或者龍,他在和我們這幫走投無路的獵物玩遊戲。發動引擎。”
“大副搖頭,”引擎已經過熱,沒辦法堅持多久了。"
“不需要跑多遠,燈光往船頭方向照了一下,看看下是什麼。”曼斯這麼說的時候,死死地盯着水裏那東西。
大副回頭看了一眼,幾乎傻了,黑暗中他們只顧着駕船奔逃,把聲納掃描的方向始終對這背後的追蹤者,卻沒有意識到前方山一樣大的存在。
三峽大壩。
他們距離世界上罕有的巨型人工建築三峽大壩直升機公里的距離,那座巍峨的堤壩矗立在漆黑的水上,像是一個巨人躺下沉睡。數千萬噸的水泥和上百萬噸的鋼材構築了這個龐然大物,遮擋了數以億計的水,落差上百米,大概除了核彈,沒有什麼東西動搖它。前面有追兵後面是要塞,摩尼亞赫號在中間像是一隻潰逃的小隊。
無路可逃了。
“所有人返回船艙,發動引擎,筆直向前。”曼斯再次說所有人都默默地看着他。
“我是摩尼亞赫號的船長,卡塞爾學院的教授,執行部的執行官,在這裏我說的算。”曼斯緩緩地說,“發動引擎,最大功率,前進。”
所有人服從了命令。大副經過曼斯身邊的時候聽見了他低聲的命令,“掌舵。”二副經過的時候同樣得到了命令。“準備情報最後的炸彈。”三副得到命令讓他愣了一下,他沒有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過熱的引擎在一次咆哮起來,船尾威勐的捲起水浪,摩尼亞赫號忽然加速。曼斯獨自站在船尾面對那個龍族,雨水沿着他臉上的皺紋飛快地下流。
“來!”他忽然低吼。
沒有出乎他的預料,那東西也在等待着這一刻,獵物開始奔逃,最後的追獵開始,怪物忽然消失在水下,犀利的水線再現,現在沒有什麼能干擾他了,他以前所未有的告訴逼近摩尼亞赫號。即使是在最好的狀態下,摩尼亞赫號也沒有逃脫的機會。
大副緊握着輪舵,看着顯示屏上的溫度急速上升,達到了可以燙人的80度的,輪機長已經無法忍受這樣的高溫而上到了甲板層,引擎巨獸般吼叫,但隨時可能熄火。他們的前方大壩越來越近了,還有不到一公里就是第一層水閘的巨型人字門。三峽水道有五層船閘,通過蓄水和放水,每一層可以把過閘的船隻升高或者降低20米之多,那些彷彿神話中巨人城堡大門的人字門是世界上最大的人字門,每一扇都用了大約2000噸鋼鐵製造。
“通航禁止!通航禁止!靠近的船隻立即減速!”擴音器里傳來三峽船閘管理人員的吼叫。
摩尼亞赫號的行徑無異於自殺,在暴風雨中通航被完全禁止了,每層船閘之間的水位落差有20米,即使管理人員立刻開始蓄水可沒辦法讓下一層船閘的水位升高20米,此刻如果打開人字門,結果只能是泄洪,巨大的流水會以雷霆萬鈞之勢泄如下一層船閘,形成壯觀而致命的激流,把這艘船拖入其中,以這艘船的告訴,撞在大門上會一樣粉碎。
“繼續前進!”曼斯的吼聲從船尾傳來。
大副臉色鐵青,雙手穩穩地握着舵輪。二副的手按在引爆炸彈的紅色按鈕上,那東西大概把嘴合上了,信號再次消失。
三副抱着“鑰匙”出現在前艙里,“鑰匙”睜大了眼睛,直視前方夜色里越來越近的緊閉着的人字門。
“寶貝,看你的了。”三副拍了拍嬰兒的頭。
“鑰匙”伸出了他稚嫩的手,憑空指向前方,他幼小的身體微微一震,眼睛裏發出淡然的金光。一瞬間彷彿巨大的力量從他的手上洶湧而出,每個人都感覺到了。
大壩上忽然泛出了微光,人字門緩緩地洞開了。嬰兒神秘的言靈命令着控制出入系統的計算機,強行打開了通道。
人字門開啟了,大壩微微震動,巨量的水泄入下層船閘,水面的激流立刻把摩尼亞赫號拉了進去,船在引擎和水流的雙重推動下達到了前所未有的70節航速。但他們是向死亡加速前進,前面等待他們的是二十米高的瀑布,後面那東西也毫不畏懼地藉助水勢,比摩尼亞赫號更快。
曼斯死死地盯着那條水線,看着彼此的距離越來越近。水流在靠近人字門的地方已經形成了紊亂的湍流,就像是黃河壺口瀑布前那道裹着泥沙和岩石的漿流,摩尼亞赫號不停地顫抖,圍舵(應該是尾舵才對)已經無法保持航向了,整條船在湍流中時而橫過來,時而箭一樣向前直竄。那東西也察覺到危險了,漆黑的長尾在水流中捲動,想要保持平衡。
曼斯一手扶着欄杆,打開了手中古老的錫瓶,那個錫瓶用一根融化的灰錫封口,在一處埃及的墓葬中沉睡了幾千年,卡塞爾學院花費了重金從一場拍賣會中獲得它。賣家並不明白這東西真正的價值,但是卡塞爾學院的人知道,他們把整個錫瓶漆成代表“高危”的紅色,珍而重之地把這東西保存在“冰窖”里,等待某一天必須使用的時候再拿出來。這一天到了,曼斯把錫瓶里的液體傾倒在身邊的銅罐上,銅罐被他用一根纜繩和自己捆在了一起!
劇烈的腐蝕效果瞬間出現,灰色的液體遇到銅罐,像是濃酸般不停地冒泡,液體沿着銅罐表面的花紋爬行,看起來就像是一條條灰色的小蛇,在瘋狂地尋找空隙要鑽進銅罐里去。銅罐是中空的,經過上千年的保護它裏面仍舊留存了大量的空氣,否則不會那麼輕,現在密封就要被破壞了。
水中的東西一瞬間發出刺耳的尖叫,他狂怒了,曼斯正在做的事情是毀掉他最重要的東西。他放棄了和湍流對抗,背嵴彎成弓形扎入水中,向著失控的摩尼亞赫號撲進。而曼斯的臉上露出了冷酷的笑容。
“所有人繫緊安全帶!”大副吼叫。
“前進!”大副把加速去推到了極限的位置,摩尼亞赫號隨着湍流“飛出”一級船閘,他們通過了人字門,短短地滯空。大副聽見輪機在空轉中熄火了,他按照曼斯的命令做了一切能做的事,他抓緊自己的安全帶,閉上了眼睛。
二副聽見船尾傳來了曼斯的大吼,“引爆!”幾乎就在同一刻,最後那枚炸彈的信號重新被搜索到,“嘟嘟嘟”的鳴叫里,二副拍下了引爆擎。此刻如果有人盯着曼斯的眼睛看,會看見一張巨口張開急速逼近的可怖場面,那兩個怒黃色的,彎刀般的利齒足長一米,其他的排牙牙密如荊棘!那東西的後面半截身體還在船閘內,急切地探出頭來,漆黑修長的身軀在黑夜中看不清楚,只能看見密密麻麻的鱗片閃着微光。
一連串的爆音從曼斯的嘴裏吐出,就在同時,劇烈地爆炸來自那東西的體內,噴用出的火焰如同一柄超大號的焊槍。
言靈?無塵之地。
曼斯的言靈對這一切有生命和沒有生命的物質下達了命令,逼迫那些他排斥的東西急速遠離他,譬如炸彈的碎片,譬如高溫火焰。短瞬間曼斯的身體周圍彷彿出現了一道球形罩壁,把爆炸的衝擊隔離在外,但是在他的罩壁之外,灼熱的風把鋼鐵都軟化了,那東西也被爆炸的衝擊波震煺,修長的半身不受控制的回縮,盤曲成團。
三副的懷裏,“鑰匙”勐地抓緊了小手,取消了開門的言靈。
人字門的引擎即刻發動
,重達2000噸的鋼鐵巨門轟然合攏,那東西長達15米的身軀被攔腰截住,凄厲的狂笑從湍流中刺出,像是柄利劍。
曼斯捂上了耳朵,他從未聽過這樣的笑聲,不像是人類發出的,說是笑,又像是瀕臨的痛苦哀號,在暴風雨中回蕩。曼斯不知道這到底是那東西臨死時的大無畏精神在起作用或者他根本就只能發出類似笑聲的聲音,不過他也不在乎,這東西必須死,這是他對學生們的祭奠。
“再見,諾頓陛下。”曼斯血絲爆射的瞳孔里,閃過寒冷的諷刺。
摩尼亞赫號隨着激流直墜下去,墜向二級船閘的水面,曼斯感覺到了嗬葉勝當時一樣的感覺,下墜…無休止的下墜,讓人想起路西法足足長達九日九夜的墮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