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逆轉
()長江三峽,波濤洶湧下的詭異深淵。就在路明非得地圖通過諾瑪的無線電波傳到葉勝腦海中的時候,葉勝卻在海底經受着無比的痛苦考驗。海量的信息通過“蛇”湧入葉勝的大腦,就像整個太平洋的水湧入長江。葉勝的大腦此刻等於一台超頻到過熱的電腦,巨大的痛苦像是要把人撕裂。葉勝覺得自己就要堅持不住了,他的意識彷彿一隻疲憊得大聲喘息的巨獸,隨時都會倒下。但是他不能,信息里包含了最後的逃生機會,把他們解析出來就是一幅巨大的三維地圖,直接浮現在葉勝的腦海里。
葉勝不知道為什麼這一次諾瑪沒有幫助他處理,而是直接把最原始的信息傳給了他。巨大的青銅城,也許是歷史上真正的“白帝城”,此刻在葉勝面前是完全透明的。
這座城活了過來。
這個兩千年前被鑄造的超級機關在亞紀開啟之後恢復了活力,那些看似鑄造成整塊的牆壁分裂了,留存在青銅城的數百立方空氣穿過那些裂縫逃逸。青銅甬道也完全不同了,這些複雜的好比城市供暖通道的青銅甬道旋轉之後重新對接,就像是左輪手槍在射擊的瞬間滾輪轉動,新的彈倉被送到了槍口的位置。
青銅城的運轉沒有片刻停頓,可供逃離的路徑也在改變。葉勝覺得自己要瘋了,他們確實得到了地圖,但是這張地圖無時無刻不在變。好比你對着一張北京地圖,你發現朝陽區正緩慢地向著房山區移動,而海淀區正向順時針滑過去填朝陽區的位置,東三環脫離了北三環,片刻之後和南二環對接了!這時候對於一個要在半小時內開車出城的司機而言,不瘋了才奇怪。
身後雕刻着二十米高的蛇臉人的青銅牆壁正在緩緩地傾倒,看起來像是天穹在傾倒。亞紀用手臂勾着葉勝的脖子往前遊動,葉勝已經近乎虛脫,在以言靈奴役“蛇”的同時,他虛弱得像一個孩子。
亞紀的腦海里一團亂糟糟,她想起他們倆上大學的時候,那時候葉勝是一個十八歲的年輕人,剛從中國到美國,有兩條濃黑飛揚的黑眉,游泳是班裏最好的,第二年就成了帆船隊的領隊,從芝加哥大學贏回了與卡塞爾學院闊別了十年之久的“金羊毛杯”,很受班上的女生矚目。他最大的愛好似乎就是嘲笑亞紀,每一次游泳專項課,當笨鴨子亞紀還在一千米熱身的中途時,葉勝已經游完了一千米還順帶曬了一次紫外線。他只穿着條游泳褲,裸露着肩寬臂長的上身,對着亞紀拍着自己的屁股,說些“是不是日本人腿比較短所以游不快啊”這類的欠話,又忽然露出絕望的神色說“以後我們是搭檔我可不是要死在水下了”什麼的,又嘿嘿地笑,樣子要多可惡有多可惡。
青銅牆壁拍在水中,激起了一波巨浪,推着亞紀和葉勝撞在一尊蛇臉人雕像上,亞紀及時轉身把葉勝護在自己懷裏。這一記撞擊幾乎讓她的腰椎移位了。她咬着牙,死死抱緊懷裏那個虛弱如嬰兒的男人,血絲從她的嘴角溢出來。
什麼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呢?什麼時候她會竭盡一切力量保護葉勝的呢?分明那時候自己為了反擊葉勝的嘲諷曾經指着他的鼻子大喊“將來你要是死在水下,可別想我救你”的話啊!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的呢?亞紀的腦子裏越發越亂糟糟。
“鑰匙!”葉勝忽然嘶啞地喊出聲來。
通過“蛇”的電流,這一聲也回蕩在摩尼亞赫號的船艙中,像是負傷野狼的最後咆哮。
曼斯一愣,牙齒間咬着的雪茄幾乎掉了下去,“對!鑰匙!鑰匙會有辦法!”他大聲喊。
沉睡中的嬰兒迅速被送到前艙,每一次使用言靈都讓他非常疲倦,要叼着奶嘴大睡兩三天。可被放到顯示屏前的瞬間,他奇迹般睜開了眼睛,眼底流淌着一抹淡淡的光,他伸出肉嘟嘟的手指在巨大的屏幕上滑動,眼睛掃過地圖的角角落落,像是律師在審閱一份跨國交易的的重要合同,或者NASA的科學家們在最後一次核對穿梭機升空的軌道。站在他身邊的人都屏住了唿吸,此時此刻沒有人會把他僅僅看作一個食量大又好哭的嬰兒看待。
“寶貝!快一點!快一點!再快一點!”曼斯在心裏咆哮,“給他們一條路!”
“鑰匙”的指尖貼着屏幕,慢慢地下落……下落,眼底的光芒同時褪去,他再度回復到一個嬰兒的狀態,低下頭,像是隨時會睡去。忽然間,他抬起頭,放聲大哭起來,哭得要多傷心有多傷心。
曼斯的心直墜到谷底。
葉勝勐地睜開眼睛,淡金色的微光佔據了他的瞳孔。“鑰匙”的哭聲通過“蛇”傳入他耳中的瞬間,腦海里那張不斷變化的地圖上,忽然多出了一條清晰的紅線,向下,向下,筆直地向下,穿過牆壁間的縫隙,穿過甬道,甚至穿過堅實的青銅牆,最後從正下方脫出。
“這就是路?”葉勝無法判斷。“鑰匙”從未錯過,他是卡塞爾學院的奇迹。但是葉勝和亞紀不可能穿越那些青銅牆壁,“鑰匙”給的路是走不通的。而且此刻向下就得潛入水中,潛游會耗盡他們最後的氧氣和力氣,死於窒息有多痛苦葉勝清楚,還不如頭暴露在水面上自己結束生命。
“鑰匙”的哭聲撕心裂肺,似乎是在惶急地催促着。葉勝全身勐地一哆嗦,如同千萬根針扎他的全身,他徹底明白了!那就是路!“鑰匙”已經掌握了這座青銅城運行的規律,當他們抵達那些堅厚的牆壁的時候,青銅城自己的運轉會在那裏產生新的道路。其實很簡單,只要一直向下,這是最後的逃生之路,可若是不夠快就會讓他們送命……被封閉在沒有出口的死路里,或者被慢慢合攏的縫隙壓扁。
“鑰匙”所以哭,不是悲傷,而是恐懼。“鑰匙”是在催他們!
“方向正下方,葉勝、酒德亞紀,準備脫出!”葉勝的聲音回蕩在前艙中。
“正下方?”曼斯一愣,隨即他注意到了“鑰匙”的手指留在屏幕上的痕迹。筆直的一線,從正下方穿出青銅城!
“計算距離!”曼斯大喊。
“四十五米!”塞爾瑪說,“氧氣供應還剩三分鐘!”
“加上閉氣潛泳的時間,以他們的速度剛好脫出!”大副的聲音歡快得幾乎要飛上天去。
“中國航道救援機構來救我們的直升機大約還有十分鐘到,”三幅也眉飛色舞,“他們的救生設備齊全,正好來接葉勝和亞紀。”
“他媽的這就是中文裏所謂的狗屎運么?”曼斯得意地打了一個響指,“Bull**Lucky!葉勝亞紀,立刻脫出!”
葉勝解開了言靈,釋放了全部的蛇。他的力量恢復了,轉過身去握住了亞紀了手。可是亞紀沒有動,她做了一件奇怪的事,舉起手電照向自己,照進自己的頭盔了,以便讓葉勝清楚地看見自己的臉。她的嘴唇在動,但是葉勝聽不見她的聲音,兩人之間的信號線也在撞擊的瞬間被扯斷了。
“來不及了,我們的氧氣不夠。”亞紀的唇語非常的清晰。
葉勝瞥了一眼氧氣余量,大約是三分鐘。他和亞紀都有閉氣水下活動五分鐘的能力,而潛泳出去八分鐘足夠。
“足夠。”他以唇語對亞紀說。
“不夠。”亞紀搖了搖頭,眼淚慢慢地爬過了她的面頰,“我們留在這裏,我想看着你,剩下的時間不多了……我有話想對你說很久了……我……”
“我也愛你。”葉勝很簡單利索地截斷了她的唇語,他歪歪嘴,嘴角再次流露出那種讓人忘記一起煩惱的笑,讓亞紀想起那時候葉勝在落地窗的陽光里對他拍屁股,“笨蛋,相信我,足夠!”他緊緊地擁抱了亞紀結實修長的身體。
“嗨,其實腿一點也不短啊!”他在心裏對自己說,而後拉着亞紀的手勐地扎入水中,水中隱隱地有漩渦成形,說明有缺口在正下方打開。
曼斯正在前艙里跳他最得意的恰恰恰,和他共舞的是塞爾瑪,配樂是MJ的Beatit。這完全不是一首適合用來跳恰恰恰的音樂,可是沒辦法,船長得意於他挽狂瀾於既倒的壯舉,激動得無法言喻。唯有Beatit這首老歌足以表達這個大叔此刻的心情,而他又只會跳恰恰恰。塞爾瑪還在研究生的實習期,還有幾個學分沒完成,其中就有曼斯的課。她已經趁着曼斯高興獲得了“保證通過”的許諾……
其實所有人想站起來載歌載舞,如果不是因為他們還需要竭力穩定這艘在不安的江浪中飄蕩的船的話。
“這就是我說的大逆轉!最後一分鐘的大逆轉!”曼斯叼着雪茄跟塞爾瑪吹牛,“就像是籃球第四節最後一秒鐘出手的三分球,就像是網球第三局的全破發!”他瞥了一眼艙壁上的鐘,“我的好學生們就要回來了……”
他忽然愣住了,腳下的舞步滯澀,一個踉蹌幾乎跌倒,靠着死死抓住了舵才勉強穩住。塞爾瑪還在跳舞,看了一眼曼斯的臉色,心底忽然一涼。她不明白出了什麼事,但是曼斯的臉上忽然慘無人色。
Beatit的音樂聲里,曼斯勐地推門沖了出去,站在暴烈的風雨中,死死地盯着狂躁的水面。
“船長?”塞爾瑪追了出去,聲音顫抖。
“脫出的位置在青銅城的正下方,他們可以脫出青銅城,但是來不及浮到水面上來,”曼斯的臉上痛得抽搐,“我們算錯了……他們的氧氣……是不夠的!”
背後的船艙里,“鑰匙”忽然不哭了,嬰兒特有的大眼睛裏,淚水涌了出來。
葉勝的“蛇”已經聯絡不上,灌入曼斯耳朵里的只有狂暴的風雨聲、無線電亂流的嘶啦聲,在他聽來整個世界寂靜如死。
PS(說白了就是原著啊,總要照顧沒看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