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史克明Ⅰ

第41章 史克明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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濱海是最早把市政府所在地賣給房地產商開發商業用途的城市,曾經是改革開放的一大新聞。不過,南方的一家周末報卻對此極盡揶揄諷刺。當時的一把手對此異常地憤懣,但似乎也明白跟媒體鬧翻不是什麼便宜的事情,於是就派出一個三人的談判組,由市委宣傳部長帶隊,攜辦全局長和一個中院法官前往討要說法。那張周末報紙當時正值草創,並沒有後來的蔚為大觀,再加上那篇文章原本是偷偷轉載另外一家報紙的,連通知原作者都沒有,更別說稿酬。這在報紙間應該是醜聞了,自然不敢太過聲張,好在原作者並不知道自己的蚊帳被人剽用,並無糾結,所以就很容易擺平了。

政府外遷,附近的配套住房很龐大的通心嶺住着政府里的處科級官員上班就一個一個大問題。但政府要解決的問題就不是問題。遷往遠郊的政府自然也配套地建了更大的同心新村。於是這舊村裏的官員們也一如既往地同心地搬去了新的居所,這裏變得十樓九空了。後來房改,很象徵地就變成了私房。除了為數不多的老幹部們,原本戒備森嚴的政府官員的官邸,現在現在租的租,賣的賣,過往的莊重褪去了不少,加上賣少租多,看上去更像是沒有改造過的城中村。

不是沒有開發商打這裏的主意,但通心嶺所屬是否青天無從考證,但大老爺卻是鑿鑿的。一口價,讓無數開發商聞之卻步。於是乎,通心嶺也就一直這樣同心着。

官邸就是官邸,哪怕是曾經。所以,通心嶺雖然實際上已經是城中村了,內里甚至比一般的城中村更甚,但表面上還是有着三分的威嚴。因為,當前席捲世人,就連始終居於此的退休老幹部也就把一隻眼閉上,睜沒睜開過當然外人是不知道的,那隻睜着的也眯縫起來,手指蘸着口水,一張張地捻着銀票,兩耳也就不聞窗外事起來。有關部門也有礙於這僅余的威嚴而避而遠之,有時候還唯恐不及。就這樣,只要鈔票夠厚,至於其他,業主是不去過問的。就此,這原本的官邸也自然地愈發地城中村起來。

居所是身份的象徵,這,是人都知道。住在通心嶺的人,尤其是租客,都覺得倍面兒。業務談判,商業應酬,臨了的時候,大約都會看上去有口無心地說自己是住在通心嶺的。就連特殊行當里的妹妹們,若是提及,當然也是看上去有口無心的樣子,自己是住在通心嶺的,常常的,客官們也會有一點點驚訝,隨即極大可能地會多打發點銀兩出來。

一時間,通心嶺就成了江湖上地位、誠信、身份,甚或職業精神的背書。很有些趨之若鶩的樣子。

通心嶺的建築很有特色,如同幾十年來倡導的社會形態。整齊劃一的四十八棟樓外表一模一樣。不過內里乾坤卻大了去了。與多數民居不同,每棟有六個單元,一個單元里只有一戶,每層。總共六層。建得早,是沒有電梯的。但私密是絕對的,很符合官邸的建築美學。現在,這種特徵尤其受特行妹的青睞,所以這裏有成群結隊的她們。

四十八棟坐落在整個官邸群的西北角,後面和西面十來米就是村牆,牆上開了個角門,通着西環大道的輔路。角門很窄,大約可容兩人側身通過,門旁青藤纏繞,在茂密的時候是很不容易發現的。牆邊一排四行的高達密集的桉樹很茁壯,弄得有窗的樓道即使在白天也有點昏暗,昏暗到對面上下幾乎看不清人的面孔。

史克明爬上六樓的時候,已經有點小喘了。他望着眼前原本應該是紫紅色,現在卻黑黢黢的防盜門上的貓眼,舉手按了下旁邊的門鈴,然後雙手交叉地垂下,挪動了兩下腳步,微微垂首,等待着主人應門。

沒有任何動靜。

史克明歪頭眯眼地又打量着防盜門,最後把目光在貓眼上盯了一會兒,再次把手伸向門鈴。

他把耳朵湊向門上,諦聽着裏面的動靜。他可以聽到屋裏門鈴的響聲,但良久沒有任何其他動靜。他按住門鈴的按鈕,又聽了一會兒,依稀從門鈴聲中辨析出一種悉索聲來。他有些詫異地鬆開門鈴,朝後退了一下,舉手敲打着防盜門。

防盜門似乎有些鬆動,在敲打中,震顫着閃開了一條窄隙。

史克明又退了退,嘗試着拉動防盜門。

開了。

史克明望着被自己拉開的防盜門,一臉狐疑,心裏想着誰家會把防盜門虛掩着。

大概是忘記鎖了吧,他做出了最為常規的判斷。接着,試着推動裏面的房門。

沒動。

他又加了些勁在手上,門無聲地開了。

史克明站在門口,望着滑開的門撞到後面的牆上止住,手依舊停在半空。

那一刻,史克明想了很多,屋裏可能的狀況他幾乎都在他腦子裏極速閃過,唯獨進退是他沒有想的。立誓做要成為天下第一狗仔的他,遇到這種機會,那真是比狗見着屎還要親的。於是,他探身而入。

霎那間,房門轟然關上,史克明驚懼回頭,但剛剛扭過一點點,一個黑影閃過,微微跳起一點來,接着一個紅色的重物“咚”地砸在他的後頸上,整個人隨即“噗通”倒地。

黑影拋下重物,是一個紅色的啞鈴,開門閃出。

他帶着滑雪帽,看不出樣貌,但,是個男人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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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琳推開世紀華庭史克明公寓的房門,似乎還能夠聞到此前他們歡愉的氣息。她深吸了一口氣,不知道是想深深地品味這種氣息,還是要鎮定一下自己的情緒。她輕輕地掩上房門,打開窗帘。驟然射入的強光把屋裏照不多的傢具照得煞白,彷彿都失去了應有的質感。

她轉身看着屋裏,最先搶入的是床。凌亂得讓她的腦子裏不由閃過此前肉搏時的畫面。

她更喜歡用“肉搏”來形容自己跟史克明的關係。史克明最初的窮凶極惡和最後一瞬的猙獰和絕望以及絕望以後的迅疾癱軟,自己最初的深切迎送到最後的指甲深陷,那是一個生與死的過程。對於林琳來說,每一次就像走完一個生命的始與終,所以,她實際上是很受用這個過程的。即使她知道這一切的背後都是易聰在作祟。也知道自己不過是易聰送給史克明的一個禮物,或者說是栓住史克明的一條鎖鏈。但,林琳依舊可以從中找到如霖之甘來。

林琳拿出手機,欲撥號,但又看了一下表,接着把手機丟在上發上。她突然覺得自己該干點什麼,於是放下包,開始收拾起床鋪來。

當她的手抓起床單的一瞬,腦子裏突然閃過馬小樂的臉,沒有任何錶情的一張臉。但清晰得讓她感到了一瞬間的窒息。她搖搖頭,大概是要在腦子裏趕走什麼。可是,沒有能夠。馬小樂好像很頑強地佔據着她的腦子,就是那張沒有任何錶情的臉。

她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床單,轉身坐在床沿上,望着碩大的落地窗外。

窗外的遠處是市中心林立高樓,擁擁擠擠的,分不清楚它們之間的界限,彷彿是一片黛色,傾軋着更多的低矮的樓群和也是分不清界限的樹叢。

她這樣坐着,有一段時間,直到馬小樂那張沒有表情的臉不在疊印在窗外遠處的景物上,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站起來,走到沙發前拿起手機。坐在沙發上,順手抓過一個抱枕,抱在胸前。不料,抱枕下的一個粉紅色筆記本吸引了她。她對筆記本倒沒有任何好奇,吸引她的是筆記本的顏色,粉紅,而且還帶鎖。

她在心裏狠狠地笑了一下,拿起筆記本把玩着。讓她意外的是筆記本的鎖並沒鎖上,打開了。扉頁上寫着“車禍—2014”。

她的心裏突然生出了更大的好奇,接着翻下去。

是一張報紙娛樂版的剪報,標題是:“賈根生新戲凌晨收工遭遇離奇車禍”。再翻,又是一張剪報,標題是:“賈根生沒睡多過生死劫肇事車數度徘徊疑似人為”。接着連續十幾頁,都是類似的剪報。大概是說三年前賈根生的新戲《無恥小混蛋2》在某影視城拍攝的時候,一天深夜收工,賈根生的座駕行至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被一輛高速行駛的泥頭車攔腰撞上。當時車上睡著了的賈根生的現場助理一死一傷。幸虧賈根生當時沒睡,發現疾馳而來的泥頭車,躍向車尾,避開了撞擊部位,只腰腿受傷,躲過一劫。

那時候林琳剛上大一,曾經關注過這個當時在全國極為轟動的事件。媒體的熱度爆棚,一時間到處都是關於車禍的報道,有對車禍現場的表述,也有對相關當事人的採訪,還有夏葉去醫院看望丈夫賈根生的視頻發在網上。可謂盛極一時。但此熱度只維持了4天,就在所有媒體上消失了。交警部門給出的結論是泥頭車失控,是一場後果嚴重的意外事故,肇事司機逃逸。

車禍的事情距今已經過去了三年,難道這三年裏史克明一直追蹤調查這個?這也是他想要做中國第一狗仔的信心來源和技術支持?林琳想着,如果他能夠將這個秘密揭出來,那麼他真有可能成為狗仔中的第一。史克明為什麼對這個揪住不放?是因為事發第二天就有港台影星說當時曾看到泥頭車在事發現場多次出現,這樣的說辭嗎?如果那位影星說的是真的,那麼車禍的性質就嚴重了。可那位影星有什麼理由要說謊呢?

林琳想到這裏,就更加急切地朝下翻去。

接下來筆記本里是對當時車禍現場的示意圖,還有時間標註,還有指向紅綠燈。一切似乎沒有什麼邏輯,看得林琳感到疲憊起來。

她是個女人,就是一個邏輯她也可以完美地予以擊破,更何況這一堆實在看不上邏輯聯繫的標註?頭痛是必然的。

她只是慣性地又翻了一頁。

這一頁只寫了幾個字,“司機”,“馮靖宇(速爺)”。

在馮靖宇的名字後有個很重的問號。而括號里的“速爺”,很顯然是最近剛剛加上去的。

林琳又來了精神,難道說史克明找到了警方稱之為逃逸的司機?她正想着,聽到了房門鎖把鑰匙打開的咔噠聲,突然愣住,扭頭急看向房門。

房門開處,進來的是一個女人,中年,時尚,散發著莫名的張力。

林琳下意識地把手裏拿着的筆記本掩於身後,彷彿彷彿害怕眼前這個推門而入的女人窺探到裏面的秘密。

因為,這上面寫着的這個速爺,就是製造三年前製造車禍,險些致賈根生之死的逃逸的泥頭車司機。

他的真名應該叫馮靖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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昧地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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