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馬小樂Ⅰ

第39章 馬小樂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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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的涼風一路,吹散了馬小樂莫名的燥熱。燥熱是輕度的,而從雪佛蘭俱樂部到鳳凰山的路挺長,足足開了42分鐘。

在辣妹似乎是故意鼓動的熱浪中,馬小樂是茫然的,他不知道自己的燥熱是從何而來,所以有些煩惱。馬小樂不會跟女人相處,不願意,甚至是排斥和迴避跟女人相處。自從他10歲時母親離開自己就是這樣了。

母親是自殺的。最起碼他的父親和警察是這麼說的。雖然他始終不相信母親會用自殺的方式離開自己的生命,但她確實離開了,而原因除了相信父親和警察的說辭,那麼剩下的就是懷疑。而懷疑是一直藏在自己心裏的。

他清楚地記得那天是無數個父親不在家的夜晚中的一個,母親沒有任何異樣,就如無數個往常。母親照例擁抱了他,說了晚安。他聽着母親的腳步下樓的聲音入睡。

他不記得自己做夢沒有,只是在夜的深處,他感到了母親躺在自己身邊,把自己的頭摟在她的胸前。胸柔軟而溫暖。他沒有睜開眼睛,是因為有些貪婪這種感覺。是一種擁有全世界的感覺。不知道過了多久,母親把他輕放在枕上,身體離開了自己。他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他知道母親還在自己身邊,就站在床邊,而且一定是在注視自己,她唯一的兒子。有過了許久,許久,至少他這麼認為。母親俯身在自己額上長吻了一下,在一種留戀中走向門口。他輕輕扭頭向著門口,把眼睛睜開一條小縫,能看到天光朦朧中母親一襲白色絲綢睡衣,如雲般清逸至門邊。她清楚地記得母親抓住門把手,但遲遲沒有打開。

馬小樂完全被母親的溫潤籠罩,他期待着那氤氳長久,他將心門深開,盡情地吞噬着。然而,他還是聽到了一聲輕柔而綿長的嘆息。在他還沒有弄明白嘆息從何而來,就被打開又關上的房門隔斷了。輕柔到若有若無的步聲中,他又沉沉睡去。

那嘆息卻印在了他的心底深處,從此不能自拔。不過,那夜他並沒有覺得。睡得很沉,連夢都沒有,至少他自己這樣覺得。

他是被院子裏嘈雜聲吵醒的,那時天已經亮了,只是還染着些黑夜不願褪去的朦朧。他打開窗戶,已經微涼的天,送了陣涼風進來,他不由打了個寒戰。他雙手抱着肩膀探身下望。

涼風立刻刺骨起來,更重要的是刺進了腦子,心立刻冰冷了起來。深色大理石的地面上,匍伏着一襲白色絲綢睡衣的母親。周圍看上去有便衣的刑警和着裝的警察。父親站在俯卧於地的母親頭部的前方,此時正手撫下吧,一手抱着肩膀儘力地朝別的方向扭着頭和身子。

他應該跑下去的,但挪不動雙腿。就像被釘在窗邊,任憑心碎眥裂。心卻已冰封。他始終望着院子裏的情景,警察們看上去很專業地忙活着,父親不停地被支使着挪着站立的位子,直到母親被台上一個輪車,然後裝進一輛白色的救護車裏,離開了。

母親離開了,以這樣一種方式——自殺。

自殺,是父親給自己的解釋,也是警察的官方結論。

然而,深色大理石上匍伏的已經沒有生命了的白色,讓他怎麼也不相信這個結論。不相信,一直到現在。

母親的離去,帶走了馬小樂所有關於女人的記憶與感知。

鳳凰山一面臨海,從市區到那裏需要經過一段海濱公路,那段風光煞是旖旎。已經有了海風的腥潮,馬小樂似乎也走出了辣妹引出的母親的思緒,腦子裏閃過將要見到的林琳。雖然作為刑警,他努力地想要記住林琳的模樣,但還是沒有能夠,從昨晚問詢,到現在的趕去。不過,他鮮明地感到了周身的被衝撞,似乎又有着本能的應和。

馬小樂並不知道林琳自從透過窗戶看到他在停車場下車,走進咖啡館,東張西望地找到自己的整個過程,一直都是注視着的。當他在林琳面前坐下的時候,林琳的一句“坐吧”輕聲邀請,還是讓他感到了某種異樣。異樣是他很久以後才弄明白的,是一種來自很遙遠的聲音,透着飄渺與綿長。

他坐下,努力地做出一種似乎帶着歉意的樣子,朝林琳盈盈笑意地臉,點點頭。

“很遠吧?”林琳接着問。

“還好。”馬小樂答道,突然不知道自己的來意其實是訊問的。

“想喝點什麼?”

“跟你一樣吧。”

“卡布奇諾?這裏有啤酒的。”

“不了,謝謝。我開車,一會兒還要去醫院。”

“醫院?出什麼事了嗎?”

“不是我。是我師妹,還在搶救。”

“哦?”

“我師傅的女兒,才5歲。”馬小樂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要解釋。

“很嚴重嗎?”

馬小樂點點頭,突然回過神來,像剛明白了自己的來意,注意地看着林琳,“你說,”他有些遲疑,語調有些發緊地問道,“有什麼情況來着?”

“你是說賈根生?”

“對。”

“不是你要問什麼問題的嗎?”林琳似乎是有意識地把談話拉長,語氣有些跳躍地問道。

“嗯。是。我師傅,哦,我們,警察想知道賈根生的所有情況,嗯,也可能牽扯到一些私隱。”

“哦,私隱?”

“當然,你可以不說。這部分,你有權利。”

“你是想問我有被他潛過?”

“我說了,你可以不說。”

“我可以說,沒有。”

“哦。”馬小樂的語氣里多了一層放下,接着問,“那,他出事前有什麼異常反應嗎?還有他周圍的人,比如夏葉,還有他們的兩個兒女?也包括情緒反常什麼的。”

“好像沒有。”林琳彷彿在沉思中地說,“他們都在準備派對。兩個孩子的生日,還有什麼電影的殺青,後期什麼的,這我不太懂。”

“哦。”馬小樂的發聲,純粹是表示自己在聽和關注,但目光還是集中在林琳的臉上的。當然也是鼓勵她繼續說些什麼。

“嗯,情緒嘛,應該是很興奮,很高漲的那種。畢竟是全明星陣容。最起碼他們相信是全明星陣容。”

“相信是什麼意思?”

“嗯,這樣。我看過派對最早的賓客名單,都是現行的大牌明星。”

“哦?”

“實際上,到的並沒有那些人。”

“這樣嗎?”

林琳點點頭,猶豫着是否就這個話題接着往下說。

“接著說。怎麼會又不參加了。”馬小樂看出了林琳的猶豫,說道。

“我以為,他們只是列了個名單,實際上沒有請到那些人。或者說,那些人並沒有答應來他們的派對。”

“不給面子?”

“大概吧。別看賈根生在圈子裏很是風生水起,外界的呼聲很高,粉絲巨強,但在圈內,看得起他的人不多。尤其是那些德高望重的人,基本跟他沒有任何交集。”

“這樣啊。”

“嗯哼。你知道這個圈子的,名利場。”

“這個有點遠。說說事發前他和他周圍人的反應吧。除了興奮和高漲。可以嗎?”馬小樂把話頭車過來,問道。

“當然。不過確實沒有什麼不正常的東西。”

馬小樂沉默地看着林琳,目光有些遊離。

林琳沖馬小樂很魅力地一笑,然後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馬小樂似乎覺了發自心底某處的一種從來沒有過的莫名的不適,把頭扭向窗外。

“您的咖啡,卡布奇諾,請慢用。”女侍者送來咖啡,放在桌上,一連串地說著完,然後逕自離去。

馬小樂扭過頭,並沒有看林琳,而是直接盯着桌上的咖啡。

林琳大概是想打破這種沉默,大約還是含着些許尷尬的沉默,說:“嘗嘗,很好喝的。”

馬小樂的臉突然緊繃了一下,似乎又感覺到了聲音里的那種飄渺。不過就一瞬間,他撫平緊繃,臉上弄出點笑意來,端起咖啡,啜了一口。

“哦,我想起來了。就是不知道是不是異常。”

“請講。”馬小樂聚攏精神,看着林琳,但眼睛裏的神色換成了專註,很職業的那種。

“就是,他,嗯,賈根生在派對開始前收到過一封快遞。”

“快遞?”

“對,還是我幫他拿進來的。”

“什麼快遞?”

“就一個信封,很大的那種。是從什麼生殖研究中心寄過來的。單子上有點模糊,看不太清楚。”

“他有很多快遞嗎,平常?”

“好像沒有。至少我知道的是沒有。都是女主人的,網購什麼的。你都知道的啦,女人嘛,還是有錢的漂亮女人。”

“有什麼不正常嗎?我是說賈根生收到快遞之後。”馬小樂追問着。

“說不上吧。反正情緒有點緊張,或者說忐忑吧。好像是等了許久的一個東西,現在到了,但又不知道結果的那種。”

“嗯?”

“後來他拿着快遞就去了書房,一直沒有出來。就連賓客們都是女主人一個人帶着兩個小孩迎接的。不過,這大概也說明不了什麼,因為來參加派對的賓客都是些三四流的人物,大概也用不着他親自接待。不管怎麼說,賈根生也算是全體草根的偶像,網上的書點擊率超高,又演電影拍電影的,粉絲量也很讓人羨慕。”

“那他什麼時候出來的。”

“也沒多久,派對開始的時候。”

“有什麼不同嗎?”

“就是在樓上猶豫了一陣子,臉色不怎麼好,想有心事,而且有點重的樣子。我上樓那東西,看見他在陽台上走來走去。直到泳池邊上的人在大聲喊他,才從二樓下來。”

“下來以後呢?”

“嗨,那就說不準了。他是演員啦。作秀什麼是家常便飯,隨時就來。你怎麼知道他想什麼,或者能做什麼。”

“嗯。那封快遞你再也沒有見過?”

“沒有,連毛都沒有。我打掃他家衛生,按理可以看到外面那個快遞公司的大信封,但是沒有見到,任哪兒都沒有。”

“每天都打掃嗎?”

“當然啦。上午卧室,下午書房和其他的房間。”

“書房旁邊的那個小客廳呢?什麼時間打掃?”

“下午,因為主人會客大多數都是在晚上,所以……”

“今天呢?為什麼上午就打掃了?”

“出了點狀況。”

“什麼狀況?”

“好像昨晚窗戶沒關,風吹着窗帘,把旁邊的盆栽掃到地上打破了。你怎麼知道今天上午打掃過?哦,有空氣清新劑和香水的味道。哈,到底是警察。”

“賈根生用香水嗎?”

“好像從來不用,但也不討厭。他實際上人很隨和的,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

馬小樂沒有應聲,思考地看着林琳。

“我想,這大概是他覺得自己出身卑微的原因吧。不是太頤指氣使。”

“他很自卑嗎?我是說平常你所發現的。”

“這用不着發現,想想就知道了。你說一個窮小子,農村來的。一夜之間爆紅,圈子裏除了羨慕嫉妒恨,還能有什麼待見?再說了,他是寫網絡小說成名的,但卻有十幾個作者告他抄襲。你知道,抄襲這種版權官司最難打,多數是不了了之。就一回他輸了,因為不小心抄到了名作家頭上,所以輿論嘩然,天平傾斜。但他也只是賠了十幾萬了事,拒不公開道歉。到現在也是照抄不誤。誰也沒法拿他怎麼樣,而他的粉絲們還是天天高喊什麼生生不息,根深葉茂的。”

馬小樂這次沒有打斷她,大概是林琳談起自己服務的男主人饒有興味,面色靈動,抑或是他自己覺得雖然賈根生的背景大多都能在網上找到相關資料,而面對面地與熟知其人的交談,可能更容易獲得深層的信息,還有就是,面對面的質感里也許隱藏着不為人知的更多的可能。

“賈根生不受圈裏人待見,大家都是看得到的。相信他自己也是明白的。”林琳大約是得了獎勵,準備滔滔不絕了,“不過,更有人認為他之所以成功,全且叫成功吧,都是尤再吉的功勞。是尤再吉一手打造了他。有人甚至說,要不是尤再吉,他賈根生可能現在還在橫店蹲在牆角吃十塊錢一個的盒飯呢。”

馬小樂的臉上凝重了些,他揮了下手,“尤再吉是這樣的人嗎?”

“什麼?”林琳顯然沒有聽出所以,一臉懵懂地問。

“尤再吉表示過嗎,對賈根生,或者賈根生身邊的人?”

“這我哪兒知道?”

“能說說尤再吉嗎?那天他也在派對上,而且是最後見到賈根生的人。”馬小樂的語氣認真了起來。

“那天我不在。事情發生后,夏葉打電話叫我過來看孩子,然後又把孩子送她母親家的。”

“你不是替他拿的快遞嗎?”

“是啊。那天他們有派對,外請了宴會公司,也沒我什麼事。正好有約,就出去了。”

“快遞。”

“我正要出門,他說有快遞叫我給帶進來。哦,他不知道我有約會。給了他我就走了?”

馬小樂很深地看着林琳,臉上漫過一絲疑惑。

“不用你瞎猜了。”林琳揮了下手,又端起杯子啜了口咖啡,放下杯子,拈起一張紙巾沾了一下嘴唇,看着依舊疑惑而且有些加深的馬小樂,掏心掏肺地一笑,說,“我就都告訴你吧。一五一十地。行嗎?”

馬小樂無語。

“是這樣,”林琳上身扯動着,朝前湊了湊,開始說起來,“其實,我不喜歡他們家的那些個宴會啦,派對啦。老早聽說要辦派對我就跟女主人夏葉請假,但她遲遲沒有答覆。直到昨天中午,因為敲定了宴會公司,才答應我可以離開一晚上,第二天回來收拾。實際上,宴會公司前一天晚上就定了。我是後來聽易聰易總說的。當時夏葉還要我等派對的籌備都塵埃落定了才能走。最後審核一下賓客名單什麼的事,還要我做完。所以,我走的時候……”

“你等會兒。易聰,易總是怎麼回事?為什麼她會事後告訴你關於外請宴會公司的事?”馬小樂好像發現了點什麼,打斷地問道。

“嗨,你這人急什麼?讓我先把昨天的事情說完,然後再回答你其他的問題,行不行?要不我忘了,怎麼辦?”林琳口氣里的不耐煩,分明含着嬌嗔的意味,目光里的顧盼也生起姿來。

馬小樂下意識地扯動了下嘴角,朝旁邊瞥了一眼,又靜默地看着林琳,大概是顯示着自己的默許。

“就是嘛。我正要出門,看見賈根生在房門口徘徊,我當時就是這樣感覺的,他在那徘徊,彷彿要做出一個什麼重要決定是的,眼睛四處尋覓,又想是找什麼人。看到我就馬上叫住,說門口有他的快遞,讓我取回來立刻給他。我當時啥也沒想,吃人的飯,就得服人管。就出去替他拿了。可是,到門口,快遞並沒有到,我等了幾分鐘,差不多十分鐘了。我約的姐們是個特守時的主兒,害得我還要打電話給人家說一聲晚會兒到。我拿到快遞,回來的時候,賈根生還在原地徘徊,我感覺的啊。他拿到快遞,臉一下子就變了。很凝重的樣子,好像有點無所適從。他還問我,看了沒有。我說我怎麼看啊?他又說看了從哪兒寄來的嗎?我說,看了。他馬上跟我說不要跟任何人說他收到了這樣一封快遞。不是以前那種有點張揚的口氣,而且好像還帶着點請求的口吻。我當然不會說,再說我也不怎麼八卦。跟你說,是因為你是警察。警察的要求誰敢不聽啊。是吧?”林琳差不多是一口氣說完了這些,朝馬小樂眨巴了下眼睛,問道。

“這東西對他很重要?”馬小樂沒有理會林琳明顯的挑逗,似乎是沉思着的,更像是問自己。

“那就得問他了。不過,我也覺得奇怪,你說生殖研究中心是幹什麼的?啊?我當時路上想,他可能想再生一個吧。可是,他都有一兒一女了,多好啊,兒女雙全,是吧?”她並沒有等,也不需要馬小樂回答,緊接着又說,“我當時想,這名人,或者說是有錢的名人,真好。生多少沒人管,你看都有人生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就差休止符了。更重要的是,他娘的能養的起!你知道現在能有幾個人養的起孩子的嗎?”她的語速越來越快,情緒似乎也變得高漲了起來。她掃了一眼馬小樂,很正式地問,“你說?”

馬小樂有些莫名地看着她。

“你一個小警察能養的起孩子嗎?”林琳的語調快要接近逼問了。

馬小樂聳聳肩。

“狗屁,自己養自己都有點難吧。”林琳的語氣從激昂轉入了悻悻。

“要是別的什麼呢?我是說生殖中心不僅僅研究一個男人是否能不能生孩子吧。”馬小樂沉聲地說,話語很有穿透力。

林琳收聲,認真地看着馬小樂。彷彿陷入了沉思。但那沉思極其短暫,就被自己的笑給沖走了。她又往前湊了湊,鼓盪的胸壓在桌面上,彈性凸現,“你不是想說賈根生得了什麼那方面的病吧?”她一臉訕笑地問道。

馬小樂撇了下嘴,翻了林琳一眼。

林琳顯然感到自己有點輕浮了。這原本是自己絕對不想在馬小樂面前展示的形象。她有些後悔,趕緊端起杯子,“還有別的可能。比如DNA……”她突然像想起什麼來了一眼,自己終止了話頭,急喝了一口咖啡。

馬小樂原本是沒有在意的,眼望着桌面,琳琳“DNA”話音剛落,又突然止住,倒喚起了他的注意。他目光閃亮地看着林琳,“DNA?”他重複着,問道。

林琳扭捏了一下,胸前一陣起伏,朝後靠在椅背上,一臉無辜地看着馬小樂。

“這裏面有什麼故事?”馬小樂追問道。

林琳雙手抱在胸前,半掩半托着雙峰,臉朝旁邊扭了一下,牙齒在口腔內咬動着,片刻回過頭,又湊向馬小樂,胸照例抵在桌沿上,“你沒聽說?”她低聲而且有些故作神秘地說,“圈裏有傳賈根生的那兩個雙胞胎,根本不是他的骨肉。”她說完,扯回身子,注意地看着馬小樂。“就是傳聞。”她補充地說。

馬小樂長吸了一口氣,喂喂眯縫着眼,撤了下身子,審視地看着林琳,彷彿在判斷林琳話語或者是傳聞的真實性。

“你後來見過那封快遞嗎?”

林琳搖頭,連着上身都在顫動,似乎是要加深自己態度的可靠性。

“連專用信封也沒見到?”

“沒有。”林琳再次搖頭說。

馬小樂默然,片刻湊近些,“那你後來聽說些什麼?就是那個易聰,易總告訴你的。關於昨晚的事情。”他盡量地表現出對八卦的熱情。

“多了。”林琳有些不可一世地說,“賈根生當著眾多賓客的面跟尤再吉衝突起來,臨了還讓尤再吉滾。尤再吉也夠能忍的,後來又跟賈根生去書房裏談話。尤再吉是易總的老公,你知道不?”她並不想馬小樂回答,接著說,“易總不小心弄髒了夏葉的衣服,好像是洋酒灑在她身上了,夏葉就回房間換衣服。兩個小孩捉迷藏發現書房的狀況,嚇呆了。夏葉發現書房的情形,沒有聲張。但結束了派對。我就是那個時候,10點多吧,接到她的電話要我回來的。她找易總商量,認為兩人可能回城裏喝酒談事去了,也沒有追究。易總給尤再吉打電話,通的,但沒有人接聽。易總回家以後有打,還是通了沒人接,一整晚都這樣。”

“你在賈根生家經常可以見到尤再吉嗎?”

“什麼是經常。一星期有那麼一兩回吧。尤再吉是賈根生的經紀人。”

“就你看來,尤再吉跟賈根生的家人關係怎麼樣?”

“這怎麼說?圈子裏的事情,多數是無法按常理判斷的。不過,要我說的話,他們的關係應該還不錯。賈根生拍戲的時候,尤再吉有時會帶他們母子三個外出旅行。”

“次數多嗎?”

“有時吧。哦,對了,這對雙胞胎是在香港生的,當時賈根生在拍戲,是尤再吉陪產的。”

“有這等事?”

“應該不會錯吧,這也是我聽易總說的?”

“哦?看樣子易總跟你無話不談。”

“嗨,女人嘛,有不八卦的嗎?”

“你們怎麼認識的,你跟那個易總?”

“緣分吧。我到她公司實習,她回來推薦我給賈根生做助理,實際上就是給他家做保姆。”

“哦?”

“你知道我的專業,能近距離接觸名人,就可以多些機會。另外,錢也厚。”

“易聰的公司是一家網絡公司吧。”

“你都知道,哈。就一網站,叫綠橙。”

“今天早晨最早的一批現場照片,包括有我們警察的,是易聰傳上去的嗎?”

“不可能,她昨晚就回去了。”

“那,是你嗎?你昨晚和今早都在現場。”

“我?我八卦,但也不至於八卦到這個地步吧。”

“不會是那兩個孩子吧,難道是夏葉?”

“我想她不會給自己找麻煩的。”

“那一定另有其人。從昨晚到今天早晨,現場一定還有除了你和夏葉,兩個孩子以外,一定還有另外一個人。”

林琳沉默,眼睛直盯盯地看着馬小樂,目光里透着些許的詫異,又有點恐怖。

“不是嗎?”

林琳微微歪頭,彷彿要從馬小樂臉上找到答案。

“你沒有發現有其他人的任何跡象嗎?”

林琳大範圍地撅嘴,兩肩上聳着。胸部朝中間縮起,形成一道很深的溝來。

馬小樂的眼睛掃過,又迅速地抬起直視着她的雙眼,似乎是努力看穿這個女人。

電話響。

林琳像是鬆了口氣一樣,放鬆了身子,拿過旁邊的手袋,翻出手機,看了一眼,又朝馬小樂示意自己需要接聽這個電話,接着起身離開桌子,邊接聽邊走向門口。

馬小樂望着她的背影,突然閉了眼睛,靠在椅背上。

他突然感到很疲憊,是由心底發出的累。

他有些弄不明白自己,在整個談話的過程中,自己要努力地抑制身上原生的某種力量,很費力地才能專註於兩人之間的說辭。尤其是想要探究林琳話語間的意味的時候,自己的整個大腦就像被一個強力的磁場籠罩着。

他知道自己是個菜鳥警察,目前的這個案子是他從警校畢業碰到的第一個真正的案子。而且,能和蔣正輝一起辦案,對他來說簡直洪福天降。他學着蔣正輝的一舉一動,一招一式。雖然他自覺蔣正輝在與當事人的接觸中的有些舉動,甚至是態度,與教科書上說的相比,有些無厘頭,但蔣正輝是警局上上下下所公認的神探。可是,從昨晚見到林琳之後,到剛剛,自己彷彿受到了一種莫名的蠱惑和壓迫,在一個無底洞的中心不斷地墮落。周圍是漆黑的,看不到任何光亮。

就在林琳離去的瞬間,他的閉眼也是化了很大的心力的。發,肩,腰,臀,腿,彷彿分分寸寸都散發著牽引力,透過胸腔,撕扯着自己。

這是女人嗎?

在馬小樂心裏,女人只有一個,就是自己的母親。深色大理石上一朵白雲。

他的臉上突然滾過一層痛苦的痙攣。

他呼出一口氣,睜開眼睛。

眼前的座位是空的,他張開鼻孔,大力地吸了一口,若有若無的甜膩在鼻孔里打了個轉,直入心底。他扭頭看向窗外,但見林琳站在一輛老式別克車前,正在跟一個看上去還算帥氣的年輕男人在激烈地說著什麼。

他看到的是林琳的背影,發,肩,腰,臀,腿。

他調轉身子,直直地看着窗外。

林琳的背影,還算帥氣的年輕男人,老式別克車。

片刻,林琳朝那個男人很劇烈地揮動了幾下手臂,接着轉身朝咖啡館走來。

年輕男人看了一會兒走過來的林琳,然後很重地拉開車門,又很重地關上,接着啟動汽車,開走了。

他收回目光,林琳朝自己走過來,臉上似乎還殘留着一種不忿。

馬小樂的心裏突然閃過一絲憐意,淡淡的,但很甜,又如雲般飄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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昧地瞞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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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馬小樂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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