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主與從Ⅷ
78
易聰接到林琳似乎火急火燎的電話的時候，正在為賈根生感到悲哀。這種哀，甚至有點痛的感覺並不是因為他的出身和曾經的經歷，而是圈裏的反應。自從凌晨到現在，網上發酵的關於賈根生失蹤的消息，竟然沒有“大V”們的轉發。當然，除了馮允義，那個跟賈根生拍過《糊塗小子大偵探》的主演。不過，馮允義因為去年吸毒被抓，又向全國人民道歉，發誓痛改前非以後，似乎在網上已經失去了號召力，即使刷屏，那效果可想而知。
公安局的官方微博似乎透露了很多潛台詞，其中明確的“要相信公安部門的調查”的說辭，帶着很多的威脅的味道。但這絕對不是圈內大咖們集體禁聲的原因。
她想，在這個圈子裏，她跟着尤再吉好歹也混了十幾年，名利場，這個概念在她心裏已經很根深蒂固了。羨慕嫉妒恨，遠沒有那麼簡單。對賈根生如此快速地躥紅，而且紅得近乎發紫的不屑，大約是圈子裏最為通行的看法，通行得都快成了他媽的主流了。
對於易聰來說，她不太關心賈根生的死活，甚至可以說根本不關心。她關心的是這個過程中自己的所得。所以，她對眼前這種好像被截和的狀態，不能不由衷地生出些憤懣來。然而，憤懣只是憤懣，對於向來都不會一籌莫展的易聰，易總來說，她要做的是即刻反擊。她要找到新的突破口，而且是在警察官方微博中所暗示的底線之上。
這需要些時間。
她打電話召史克明回來，相信自己在這個狗仔回來之前能夠弄明白，因為她已經在心底打定了注意：刷！刷出一片江山。這就是硬道理。
她為自己突然冒出的這句“刷出一片江山”的口號很是得意了一下，差點決定用它替換綠橙的企業理念，但又一想，這實在有點辣眼。於是也就笑笑，了了。不過，她的心緒和情緒似乎從悲涼變得激越起來，止不住想在辦公室里踱起步來。當她抬眼看向屋裏那扇門的時候，突然心裏顫了一陣，下意識地把手放在頸上，輕撫起來。
這時候，林琳敲門進來。
79
沈明仁把兩個手機的屏幕點亮，同時推向對面的蔣正輝。然後伸出手。
馬小樂欲抓桌上的手機。
蔣正輝抬手擋住。
馬小樂不解地看着訕笑着對着沈明仁的蔣正輝。
沈明仁一歪頭，“酒呢？”他狐疑地說，“不會……”
蔣正輝摸出一瓶洋酒，頓在桌上，把兩部即將黑屏的手機攏過來。
手機的屏幕再次亮起。上面是一張少女的居住證的證件照和一張夏葉的生活照。居住證上寫着“姓名夏小榕”。但看上去兩人酷似。
蔣正輝凝神看着。
服務員過來，上了幾個小菜。
沈明仁有些詫異，“就這菜，”他搖着頭，舉起酒瓶晃着，誇張地說，“喝這酒？”
蔣正輝把手機一併推給旁邊的馬小樂，“酒比菜貴，”他說，“不知道啊。”
沈明仁嘿然一笑，“常態，哈。不過，小館子喝洋酒不太搭。”他找台階下般地說。
“那，換二鍋頭。服務員。”
“別別。就它吧。”
“知道好歹，哈。”
“那是。跟蔣隊面前不知道好歹那還得了？”沈明仁邊開酒邊說。
“酒，還是人？”馬小樂顯然是調侃地對沈明仁說。
沈明仁已經打開酒瓶，正要倒酒，聞聽收起酒瓶抱在胸前，有點大驚小怪地看着馬小樂說：“人，當人是人了。酒算什麼東西，啥酒喝到肚子裏就是泡尿。哈。”他又對蔣正輝說，“是吧，蔣隊。”
蔣正輝無語地笑笑，伸手勾了勾手指。拿過陳明仁遞過來的酒瓶，替沈明仁倒酒，沈明仁連連叩着桌面。
“有什麼男人到過……”他豎起空着手的那隻的拇指，指向馬小樂正看着的手機，接著說，“這個夏小榕家？”他又給自己斟滿了酒，放下酒瓶，看着沈明仁，等待着。
沈明仁從沉思中出來，很不好意思地笑笑，“真對不住，”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端着杯子說，“這還真不知道？”
“沒有監控嗎？”馬小樂插嘴道。
“記錄不都給你了嘛。”沈明仁瞪大眼睛，看着馬小樂，接着又很有些感慨地說，“嗨，就是個擺設。”
馬小樂把兩部手機推回到沈明仁跟前，沈明仁又喝了一大口酒，放下酒杯，抓起手機塞進褲兜，“好酒。”他讚歎道。
“吃點兒菜。”蔣正輝提醒着。
“好好。”沈明仁拿起筷子，指點着，“你，你們也吃啊，喝。”他的臉上路出了很是感動的神色。
“收那麼昂貴的管理費，怎麼監控這麼爛？”蔣正輝端起酒杯，湊想唇邊，沒喝，很像是不經意，或者小心地替業主抱怨似地問道，“業主不知道嗎？”
沈明仁把嘴裏的食物吞咽下去，又喝了口酒，放下筷子，“這你就不明白了吧。”他拿過酒瓶，邊給自己倒酒，邊說，“正因為這樣，各路，怎麼說的來着，大神們才對我們小區爭先恐後，還有就是趨什麼之……”
“趨之若鶩。”馬小樂試探地接話。
“對對，就是趨之什麼的若鶩。”
馬小樂：“就趨之若鶩。”
沈明仁看了一眼馬小樂，似乎在責怪他吹毛求疵，說道：“在我們那兒，私隱比安全重要得多。這是業主們的共識。”
馬小樂不由“嘁”了一聲。
蔣正輝有些嚴肅地用目光瞪了下馬小樂，隨即對沈明仁說：“說正事。”
“真心地說，”沈明仁一下子正襟危坐起來，“據我所知，我們那裏的監控老先進了。”他掃視了一下對面的兩人，解釋說，“感應，車牌識別。通過，放行。客人，業主打電話報車牌，對了，放行。”
蔣正輝欠了下身，臉上的笑容卻充滿着制止。
沈明仁一笑，“對，對，正事。夏小榕家有兩個車位，但她辦了三個業主卡，也是車卡。”他嚴肅地又強調了一下，“對，是三個。”
蔣正輝勾動着手掌。
沈明仁有些得意地笑笑，從兜里掏出一張複印紙，打開，遞給蔣正輝。
蔣正輝看着那張複印紙，上面只有業主住址，業主姓名和車牌號。三張卡上的車牌號碼不一樣。就連車型也沒有相應的表述。他把複印紙遞給馬小樂，繼續笑望着沈明仁。
沈明仁窒了窒，又從兜里掏出幾張複印紙，打開，捋好，嘿嘿笑着，遞給蔣正輝。
蔣正輝接過複印紙，有些欣慰地笑着，晃着手裏的紙示意沈明仁吃喝，自己埋頭看起紙上的文字——三輛車進出的記錄。
馬小樂似乎對沈明仁的神色也善意起來，微笑地看着他一口酒，一口菜地吃喝着，還不時地瞟一下聚精會神的蔣正輝。
翻動紙張像是對比着什麼的蔣正輝突然意識到什麼，停下，拍了馬小樂一下，示意他陪沈明仁一起吃喝。
馬小樂似乎沒有動筷子的意思。
沈明仁已經眉開眼笑地舉杯在馬小樂眼前的茶杯上碰了一下，然後一口乾了，瞟着蔣正輝，然後無聲地慫恿馬小樂吃喝。
馬小樂看着蔣正輝，在心裏嘆了口氣，端起茶杯。
蔣正輝突然站起來，沉吟着把手裏的紙張摺疊着放進口袋，拍拍馬小樂的肩膀，“回頭把單買了。”然後，伸出手，“車鑰匙。”
馬小樂有些懵懂地把車鑰匙遞給蔣正輝。
蔣正輝望着沈明仁，“你知道紀律。”
沈明仁一愣，隨即異常欣喜地連連點頭，“當然，當然。”
蔣正輝很認真地看了他一眼，又朝馬小樂做了個打電話的動作，起身離座。
馬小樂扭頭一直望着奔向門口的蔣正輝，直到沈明仁拉了他一把。
“嗨。”
“幹嘛？”
“咱馬上就是一夥的了。”
“一夥？什麼一夥？”
“你沒聽蔣隊說’紀律’。”
“那又怎樣，跟一夥有什麼關係？”
“哈，我一直想當警察，協警也行。這回成了，哈。”
馬小樂極端不理解地看着沈明仁。
沈明仁又上瞟着馬小樂，自顧喝了一大口酒，“不明白？”他放下酒杯解釋地說，“行話，沒聽出來？”
馬小樂撤了下身子，微微歪着頭，盯着沈明仁。
沈明仁望着他，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紀律，就是行話。”又抬手指點着馬小樂，開始有些不屑地說，“嗨，這都不明白，真心白瞎了你。”
馬小樂眼珠子轉了轉，臉上浮出一絲笑意，但立刻斂住，身子往前湊了湊，目光渴望地看着沈明仁。
“你不是復轉嗎？”馬小樂問道。
“是啊。”
“這倆字兒不是常聽嗎？”
“嗨，這不老多年沒聽過了嘛。”
“哦。”
“江湖上一般都用’規矩’這倆字兒。”
“嗯。”
“說實話，這老多年來，我悟到個理兒。想聽不？”
“嗯，嗯。”
“這世道，打根兒上說，到處都他媽的是江湖。”
“哦？”
“你們，那也是個江湖。”
“啊哈？”
“你想想？”
“嗯……”
“是吧？”
“啊……”
沈明仁得意地望着馬小樂一眼，拿起酒瓶給自己斟滿酒，舉着酒瓶在眼前打量了幾眼，“我跟你說，”他左右看了看，顯然是故作神秘地說，“其實，蔣隊這酒，嗯，不咋地。”
馬小樂瞪大了一些眼睛。
“真的。比我們那業主隨便送給我的還差着點兒意思。”
“噢……”
沈明仁很深地點頭，然後端起酒杯抬頭，一飲而盡。他放下杯子，卻落在馬小樂推過來的賬單上。而馬小樂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他撤着身子，詫異地盯着馬小樂。
“江湖，是吧？”馬小樂笑吟吟地說。
沈明仁似乎是很無辜地點着頭。
“規矩。”馬小樂的指頭在沈明仁的杯子上彈了彈。
沈明仁看着馬小樂，片刻，瀟洒地一笑，把杯子移開，拿起賬單，在半空抖了一下，塞進口袋。
馬小樂一臉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