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3

Chapter 53

林賽將花瓶中的幾朵雛菊擺弄了一下,仔細端詳一番,指尖輕輕掠過嬌嫩的花瓣。他很喜歡這種嬌小柔美的花朵,或者說,他喜歡一切野花。是它們那種有些單調的不起眼的色彩,陪伴着他熬過那段異常漫長的歲月。

那時,他只能在清晨見到一縷陽光,照在鐵窗旁的野花上,給人一種令人心碎的美感,給他溫暖的希望和力量。也正是因為如此,他才能抓住那一點機會,短暫得不能再短暫、微弱得不能再微弱,成功脫離了變態醫生的掌控。從那時起他深刻領悟到,只要有希望就不要放棄。

即使是一絲希望。

那晚,林賽和莫頓度過了一個從未有過的夜晚。可第二天早上,莫頓就不見了,林賽能感覺到他是在躲着他,也能感覺到他還愛着他。他們之間已經再沒有任何矛盾,為什麼不能在一起?為什麼不能重新來過?林賽二十多年的生命步步維艱,每一次跌得血肉模糊痛不欲生,仍然咬緊牙關頑強地站起來,繼續向前。

他渴望溫暖,渴望幸福,並且執着地相信,總有一天,自己也會擁有。

桌子上鋪着雪白的桌布,餐盤下墊着深紅色的餐巾。雕刻着精細花紋的燭台盈盈散發著朦朧的光,在餐桌上投下幾重的光影。美酒和食物的香氣溶合在一起,令人垂涎欲滴。

林賽把每一處又重新審視了一遍,確定再無任何偏差,這才走到門前,靜靜地等着。

此時,莫頓正在小客廳里和查瑞談話,沒有外人,兄弟兩個隨意了許多。查瑞唇邊總是掛着淡淡的笑容,顯得隨意而瀟洒。和他相比,莫頓未免過於嚴肅了。在查瑞的印象里,莫頓似乎很少笑,現在更加一本正經。

“你太無趣了莫頓,又太認真,嚴謹得可恨,服侍你的人一定很難過。”

“這種事情只有他們才知道,我不需要考慮。”莫頓硬邦邦地說。

“唉,好。那麼,你跟我回國么?”

莫頓沉默了片刻,說道:“還不行,我答應過皇太子幫他一個忙,還沒有兌現。”

查瑞聳聳肩:“弗洛可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得小心點,別做了殺人的刀。”

“這不重要。”莫頓說,“大家互相利用而已,於我並沒有損失,更何況,他也付出了代價。”

“什麼代價?”查瑞的身子貼過來,“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是那個林賽。”

莫頓面無表情。

查瑞嘆口氣,說道:“看得出來,你很愛他,那又何苦……”

“查瑞。”莫頓生硬地打斷他的話,“很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低聲說,“尤其是人心。”

“唉,好,這是你們的事情,反正我明天要走了。啊,我剛剛從一卷遠古的詩集裏看到一句話,念給你聽。”查瑞清清嗓子,煞有介事地拖長聲音誦道,“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他飲盡杯中酒,拂袖而去。

沙曼夫人走進來,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稟報,神情卻頗為猶豫。

“什麼事?”莫頓問。

“是林賽,大人,林賽想見您。”

一個奴隸提出要求見主人,這是極為僭越的事,再受寵也不行。雖然沙曼夫人早看出兩人異乎尋常的關係,又耐不過林賽的苦苦哀求,可一旦開口提出,也覺得忐忑不安。她等了一會不見莫頓說話,以為他已經趨於憤怒,急忙補充道:“我這就叫他來……”

“不,我去。”莫頓起身,沙曼夫人低頭掩飾臉上驚愕的神情,在前面帶路。

莫頓一進偏廳就站住了,彷彿那扇門一打開就在恍惚之間重回到過去。一樣的房間,一樣的佈置,一樣的美酒佳肴,還有一樣的人。

林賽碧藍色的眼睛有水波一樣的溫柔,唇邊洋溢着笑意,他說:“莫頓,我給你煎了牛排,七分熟。”

不,人是不一樣的,至少自己熟悉的那個林賽,不會說話,也聽不見。他只會靜靜地等着,靜靜地微笑,靜靜地走過來……

莫頓目不轉睛地看着林賽,眼睛裏有一種難以捉摸的情緒,像是失落,又像是懷念,但絕對沒有欣喜。

林賽停頓一會,他抿了抿唇,又露出個笑容,說:“你這裏調料很多,但和我們以前用過的不太一樣,我嘗試着做一下,希望不會太壞。”

莫頓還是不說話,看着林賽的目光漸漸轉為冰冷。

林賽艱難地深吸一口氣,發現自己說不下去了。他偏頭時,瞥見花瓶中那一小朵雛菊,戰戰兢兢地,小心翼翼地注視着他們倆。

會好的,林賽對自己說,會好的。他鼓足勇氣再度開口:“莫頓,坐下來好么?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然後呢?”莫頓突然問。

林賽愣住了,他不明白莫頓的意思,幸好莫頓也並不需要他的回答,而是自顧自地接下去:“然後你會對我做什麼?搜查資料、告密、或者出逃?!”

“不,我不會……”

“你不會?你不會什麼?”莫頓冷笑,眸子裏she出刺骨的諷刺的光,“你曾經對我一邊含情脈脈地微笑一邊盜取我的資料,你曾經安慰我的痛苦悲傷轉臉就把這種失態轉告霍維斯,你曾經假裝被綁架撲在我懷裏痛哭流涕,你甚至在床上還要抑制住自己不喊出來免得被我發現你其實不是啞巴!你還不會什麼?你還不會對我做什麼?!”莫頓越說聲音越大,到後來已變成狂躁的嘶喊,“林賽,林賽!我不怨你是個間諜,不怨你透露我的所有信息。我們身份都一樣,都曾受過各種各樣殘酷的訓練,都知道未達目的不擇手段。但我做不到你這樣無情無義。即使是間諜,也有自己的原則,也有不可逾越的信念。而你,為了任務出賣感情,出賣自己的祖國,你有心嗎?還是人嗎?!”

偏廳里響徹莫頓的狂喊,走廊中的沙曼夫人和奴隸們聽得清清楚楚。他們從沒有見到過主人如此憤怒的模樣,個個嚇得心驚膽戰,大氣都不敢喘上一口。這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像一把劍直刺入林賽的心裏。他一動不動地站着,僵硬得如同一尊石像,臉色也如石像一般慘白。

莫頓一步一步逼近林賽,聲音帶着壓抑的喑啞:“你還要對我做什麼?你還能對我做什麼?是不是知道我已經決定給藍廷作證,對你再沒有用了,決定要離開?還是企圖繼續用感情束縛我,跟我一起回國,再向你的皇太子遞送輝軒國的情報?”

“不是。”林賽低聲說,他用發自肺腑的懇切的目光凝視着莫頓,像要把心剖給對方,“我只是……莫頓,那天晚上……我以為,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很久莫頓都沒有說話,他眼中的怒意一點點地消散開,剩下的只是凄涼。他轉過身,向外走去。

“莫頓。”林賽呼喚一聲,他像要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的浮木一樣說道,“我愛你。”

“是嗎?”莫頓澀澀地笑了一下,平靜地說,“可惜,我沒辦法再相信你了。”

就在藍廷叛國案開庭的前一天晚上,一輛破舊的黑色馬車聽到城郊警察局旁。一個花白頭髮的中年人從馬車上慢吞吞地走下來。他剛要轉過街角,另一人自馬車一躍而下,猛地扯住他的手臂。兩人隱藏在牆壁的陰影里,很久之後,中年人才又走出來。他向兩邊望了望,眼睛裏透出非同尋常的清澈和堅忍,確定周圍並無異樣,沿階而上。

警察局只剩下三四個值班的人員,顯得很冷清,幾個小偷小摸被鎖在角落裏,困得哈欠連天。牆壁上張貼着各個通緝犯的照片,掛在正當中最醒目的一幅明顯是個年輕的軍人。

中年人大步穿過走廊,走進他們的值班室。

“要報案嗎?”女警滿臉疲倦地抻過記錄本。

“不是,我是來投案的。”

女警立刻來精神了,警惕地瞥了那個中年人一眼:“什麼案子?”

中年人沒有立刻回答,反而伸手摘掉頭上的假髮,和唇上的鬍鬚,露出一張頗為英俊的臉。對女警淡淡一笑:“我是藍廷。”

藍廷投案出庭接受公開審判的消息像潮水一樣一夜之間席捲整個奧萊國,所有層面的人員都被驚動了,這一爆炸性的新聞成了第二天報紙的頭盤頭條,無數記者彙集在法院門前,等待着這個犯了“叛國罪”的軍人。

藍廷在八點鐘被押上囚車,有四個荷槍實彈的警察守在他身邊,囚車安裝了最先進的防彈玻璃。不是怕藍廷會中途逃跑,而是怕激憤的圍觀群眾撕碎。

囚車進行得非常緩慢,無數百姓圍在路旁,振臂高呼或者扔石塊雞蛋。群情洶洶怒火滔天,恨不能立刻把藍廷從車裏揪出來一口一口咬死,連小孩子都要撲上去向囚車吐上幾口吐沫,每個人的面孔扭曲得猙獰可怖。

藍廷臉色很白。對這些他早有準備,卻沒想到眾口一詞是如此恐怖的場景。他的叛國罪完全已經成為板上釘釘的事情,沒有人關心他為什麼這麼做,沒有人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或者說,他們一直認為,他們的判斷就是真相。

群眾的力量是偉大的,但有時候,又是可怕的。

藍廷緊緊地閉上眼睛,不去看,也不去聽。他有勇氣面對一切的結果,但同時心裏清晰地知道,如果自己的罪名一旦成立,他絕對不可能含辱忍垢活下去,在全國民眾的唾罵聲中活下去,那對他來說,比死還慘。

負責審理這個案子的,是皇家最高法院,就位於巍峨高聳的皇宮西側,這個城市的正中心。擔任法官的是年高德劭,素有公正美譽的皇家第一**官。他已經退休四年了,因為藍廷以前特殊的貴族身份,為了給百姓一個滿意的結果,皇太子弗洛特地請他出山,承擔這副重擔。

擔任控方律師的,是希爾家族首席律師,希爾特地將他推薦給皇太子殿下,並得到恩准。

給藍廷擔任辯護的律師,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這早已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誰會去給他辯護?一定會是事業上的污點。那個年輕人,想出名想瘋了。

律師的馬車過去之後,緊接着是藍氏軍團的汽車。記者們蜂擁而上,圍個水泄不通。

“藍廷前一段時間的潛逃,是否和藍氏軍團有關?”

“您的獨子即將面對法庭的審判,您想對大家說些什麼?”

“如果藍廷獲罪,是否會影響藍氏軍團日後的發展?是否會動搖其在女王陛下心目中的地位?”

里恩夫人緩步走上台階,面無表情,用一種嚴苛的目光掃視那些爭前恐后的記者們,令那些人不由自主安靜下來。

“首先。”她聲音不高,帶着金屬相擊的冰冷的質感,“藍廷是否犯下叛國罪,這要等審判結束,由法官大人和陪審團定奪。除此之外,任何人、任何團體,都不得妄下論斷、製造輿論企圖干預司法公正。我想,這種粗淺的道理,連十來歲的小孩都懂,你們不會不知道?”她頓了頓,“另外,我要宣佈一件事。如果法庭審判,藍廷有罪,我們當然尊重這個結果。但如果法庭宣佈,藍廷是無辜的,我將即刻將他收回藍氏家族,並承認他繼承者的合法地位。”

此言一出,人群中發出一陣騷動,有記者馬上問道:“里恩夫人,您是在暗示,您會支持藍廷嗎?”

“您要為藍廷脫罪?”

里恩夫人再不發一言,跟着藍尉走上法院門前長長的台階。

藍廷是從另一側進入法院裏的,通過長長的走廊到達候審廳,其中有一段沒有圍牆,像一個長長的陽台。無數人們等在那裏,都知道能在這裏看到藍廷。

當藍廷一走出來的時候,口號聲震天動地地響起來:“處死他!槍斃他!”“害群之馬!軍人的恥辱!”黑壓壓人頭攢動,好像整個帝都的人都聚到這裏,伸張他們心中的正義。

在不起眼的一個角落,卻坐着一群人。他們身上穿着洗得發白的軍裝,很多縫着補丁,神情肅穆而沉靜。和旁邊那些發出撕心裂肺呼喊的,面紅耳赤叫囂的示威人群形成極為鮮明的對比。

在那群人最前面,有個五十來歲的老兵,坐在輪椅上,竟是費西朗少校。他一抬頭,正對上藍廷的眼睛,沉穩的臉上浮現一絲笑容。費西朗少校猛地一揮手,那群人像得到了命令,“刷”地站了起來,張開一條巨大的條幅。上面寫着:支持藍廷!

蓋爾高聲喝道:“敬禮!”

所有人一起抬起了手臂。

一瞬間,藍廷熱淚盈眶,他慢慢舉手,還了一個沉重的軍禮。牛bb小說閱讀網www.bxwx.or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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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俘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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