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6
剛開始藍廷並沒有發覺身邊的異樣。
他被看守押回去,單獨鎖在一輛囚車裏,一直等到其他犯人做完苦工。藍廷以為是看守怕他再鬧事,才不像來時一樣和那些囚犯關押在一輛車上。
如果是以前,藍廷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一定要抗爭分辯,弄個清楚明白。但現在發現,這些根本沒有用。
他敢直視敵人黑洞洞的槍口,不畏勞特的恐嚇,嘲笑殘酷的刑罰,卻無法面對眼前的困境。因為給予他恐嚇、刑罰的不是別人,恰恰正是他為之流血為之犧牲的國家。
藍廷頹然地靠在冰涼的鐵欄上,隨着汽車的顛簸搖搖晃晃,外面明亮的陽光,也沒能給他一絲溫暖。
這時,汽車突然停了,他這才憬悟過來,向外看去。周圍空曠一片,不遠處是山丘和樹林,看不見人影,連另一輛大囚車也不見了,只剩下自己被關押這輛,孤零零地停在空地中央。
藍廷心中一凜,一種突如其來的壓迫感促使他渾身肌肉緊張起來。有什麼不對勁,他暗自警惕,表面仍獃滯地靠在鐵窗上。
他垂下眼瞼,像是睡著了,其實用眼角的餘光偷偷打量身邊的人。
這輛車裏一共有三名看守,兩個一左一右在藍廷的兩側,還有一個在前面開車。駕駛座后架着鐵欄,將藍廷和兩名看守牢牢鎖在一個牢房一樣的狹小空間裏。
駕駛員從車上走下來,敲敲車窗,高喊:“我去撒泡尿,你們看好了。”
“行啦,就你事多。”一個看守不耐煩地說。
他走了很長時間也沒回來,和藍廷坐在一起的看守向外張望:“便秘啊他,用這麼久。”回來坐直身體打個呵欠,“在監獄裏多好,還能睡個好覺。”
另一個忽然一笑:“這裏也不錯,可以隨便玩玩。”說著用一種不懷好意的目光盯住藍廷。
“你是說……”第一個摸摸下巴。
另一個不出聲,突然一把拉過藍廷,“砰”地按在座椅上。
藍廷睜開眼睛怒視:“你想幹什麼?”
“幹什麼?呸,老子玩你是看得起你,別裝不明白。”看守揪住藍廷的領子,“呲啦”一聲扯開,頓時露出一大片小麥色的肌膚。
藍廷狂怒,一腳踹到身上那個看守的小腹,看守向後摔去,“咣當”撞到車門上。另一個嘴裏叫罵著衝上來,被藍廷舉起手銬砸到太陽穴,頓時昏倒。
“TM的你敢反抗!”那一個抽出警棍夾着風聲掄向藍廷的腦袋。藍廷彎腰躲開,一個手刀正中那人頸部,那人哼也沒哼,軟軟倒了下去。
藍廷沒想到自己國人居然也會如此齷齪卑劣,一時之間倒不知是震驚還是難過,他把昏迷兩個人推到在一起,摸出鑰匙,只要打開車門跳出去,在這荒郊野外短時間內不可能找到他。
就在不遠處的密林里,靜候已久的狙擊手潛伏在雜草中,透過瞄準鏡向外看,十字的準星正對準那輛囚車的周圍。只要藍廷從車裏跳出來,當場一槍狙殺。
“您請進。”侍衛官說,向門口做了個請的手勢。霍維斯對他微一頜首,信步而入。
房間裏面有些昏暗,厚重的白色窗紗將大部分陽光遮擋在外面。這是一個乾淨整潔的書房,裝飾少得可憐,只有靠牆大大的書櫃,無聲而沉悶地注視着房間裏的一切。
但更令人壓抑的,是房間裏的人。
里恩夫人穿一身黑色的衣裙,端坐在書桌旁,像一座雕像。她雖然坐着,但目光沉靜而冷漠,彷彿是在俯視來者。
里恩夫人的嚴苛和刻板,眾所周知,大部分人到她面前,不由自主面容嚴肅,舉止拘謹。但霍維斯不是,他在哪裏都是一副閑適而洒脫的樣子。他隨意而不失尊敬地對里恩夫人行了個禮,微笑道:“夫人您好,我是霍維斯。”
這個霍維斯,里恩夫人認識,其實她一直關注陷入監獄的藍廷,也知道曾經有個叫霍維斯的人去探望他。她隱約探聽出霍維斯似乎是情報機構的人,但更多的就不能了解了,而且從屬下得到的消息來看,霍維斯很有可能是女王陛下的私生子,身份奇特。
“請坐。”里恩夫人頜首示意,霍維斯坐到對面,端起咖啡啜飲一口。
“你找我有什麼事么?”
霍維斯放下咖啡杯,說道:“是關於藍廷。”他觀察到里恩夫人因為這個名字,微微皺了一下眉頭,目光變得異常銳利而警惕,霍維斯頓了頓,還是繼續說道,“我想請您去探視一下他。”
“我看沒有這個必要。”里恩夫人斷然拒絕,語氣像結了冰,“他現在已經不是藍氏軍團的繼承人,也和藍氏家族沒有半點關係。”
霍維斯在心裏嘆息:“夫人,我真的不知道您為什麼作出這樣的決定,他畢竟是您的兒子,不是么?”
里恩夫人盯着霍維斯好一會,問道:“你和藍廷是什麼關係,這麼關心他?”
霍維斯思忖片刻,說:“我曾和他一起受訓。”
里恩夫人冷笑着說道:“霍維斯,如果我的消息不錯的話,你和皇太子關係不一般,還曾經在受訓時設計將藍廷趕出特訓隊。”她陰冷的目光利劍一樣刺向霍維斯,像要把這個人看穿過去,硬邦邦地說,“你今天來,是不是受了皇太子的指示,另有目的?”
霍維斯深吸一口氣,身子前傾,說道:“我愛藍廷,如果這是您像要的答案。”
這句話明顯出乎里恩夫人的意料之外,她專註地凝視着霍維斯的眼睛,好像要分辨出有幾分真實。好半天才慢慢露出一抹微笑,這抹笑容使她整個人都鮮活起來,可見年輕時其風姿定然十分高雅動人。但也只是一瞬間,一閃即逝,她的面色又恢復冰冷和嚴厲:“這些和我無關,從藍廷簽下《投降書》的那一天起,我們之間就再無關係。”
“夫人,藍廷當時的確是受敵人威脅,迫不得已,他絕對沒有出賣過國家。”
“是不是受脅迫,有沒有出賣,法庭自然會公正評判,用不着我們操心。”
霍維斯深沉如墨的眼眸望向里恩:“按夫人的意思,如果法庭宣判藍廷無罪,您就收他回家族,承認他的地位;如果判他有罪,您就徹底放棄他,是這樣么?”
里恩夫人面無表情。
霍維斯靜默片刻,重新開口,聲音低沉得甚至有些暗啞:“夫人,難道藍廷除了繼承人這個身份,對您來說就沒有別的意義了么?難道他不曾被您抱在懷裏,不曾親吻您的臉頰,不曾是您唯一的希望和慰藉?難道只有家族、名譽、聲望對您來說才是最重要的,親生血緣和舐犢情深全都不值一提?”他緩緩站起身,目光真摯,“夫人,實話告訴您,我也沒有親眼見到藍廷被敵人脅迫,簽下《投降書》的過程,可我願意相信他。我也相信,法庭能給他一個公正的結果。但即使全世界都認為他是個懦夫,是個罪犯,是個叛國賊,我仍然會站在他身邊,陪着他走過這段艱難的路程。”他瞄一眼裏恩夫人隨意搭在桌面的手,“至少,我不用只看着他的照片去回想。”
里恩夫人的手像被火灼了一樣突然收回來,露出下面倒扣着的相框,她霍然站起身,神情有些狼狽,有些惱怒,又有些迷惘,她想開口,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霍維斯躬身向里恩夫人施了一禮,推開房門走了出去。
房間裏只剩下里恩夫人一個人,無聲地站在落日餘暉籠罩的巨大的陰暗裏。
藍廷把昏迷的兩個看守推到一起,伸手去拿鑰匙。他一摸到看守的腰間,發覺有點不對勁,不由自主皺皺眉頭,又摸索一陣。這時他發現問題了,兩個看守都沒有帶槍。
不正常。藍廷咬着唇想,很不正常。一種在戰場上生與死邊緣磨練出來的對危險的敏銳陡然抓住了他,一定有什麼東西,自己以前沒有注意到。
藍廷迅速地回想,無數片段像斑駁的色塊在眼前劃過。
無緣無故從監獄中提調出來做苦力,偏偏是莫頓所在的府邸,單獨押解的囚車,去解手至今仍然沒有回來的司機,還有突如其來想要施bao的看守……
這是一個陷阱,藍廷猛地想到,他們計劃讓自己逃出去,然後中途狙殺。
他伏□子,用鑰匙打開手銬,但沒有亂動——外面一定有個狙擊手。
而那個狙擊手很長時間沒有見到藍廷出來,他意識到藍廷已經洞悉了他的存在。
怎麼辦?藍廷腦子轉得飛快,現在形勢對他很不利,汽車暴露在空地中,簡直就是活靶子。而他在後車廂,和駕駛室隔着完全不能穿透的鐵欄杆,司機也把車鑰匙拔下來帶走了。忽然“噗噗噗”三聲急促的連響,狙擊手打爆了三個輪胎,這下子汽車再也動不了了。
藍廷臉上冒出了汗,他甚至連頭都不敢探一下,在狙擊手的瞄準鏡下有任何輕率的舉動,都是送死。但他也不能等太久,如果那個跑掉的司機去叫救兵,自己仍然死路一條。
怎麼辦?怎麼辦?
藍廷看一眼倒在身邊的看守,實在不行,只能用看守做肉盾,推開車門走下去。但這是下策中的下策,只要有一點點疏忽,露出頭或者腿,被狙擊槍射中肯定完蛋,可那又能如何?
藍廷心裏一橫,剛抓住一個看守的衣領,“砰”地一聲倒車鏡頓時碎裂,又“砰”地子彈擊中車頂。藍廷將身子伏得更低,這是怎麼回事?按道理狙擊手不會這樣亂開槍。
足足過了半個多小時,再沒有別的動靜,期間一個看守晃晃腦袋想要醒過來,被藍廷一掌又打暈。他實在等不下去,掐住一個看守的脖子擋在身前,偷偷向外張望。透過鐵欄之間縫隙的玻璃,居然看到空地邊緣被人扔下一把狙擊槍,還帶着瞄準鏡和消聲器,從子彈痕迹判斷,正是剛才開槍的方向。
藍廷疑惑萬分,莫非那個狙擊手被人除掉了?或者,是敵人設下的圈套,騙自己出去?他靈機一動,脫□上的囚服,跟一個看守調換衣服。然後輕輕打開車門,一把將那個穿着囚服的看守扔了出去。
沒有槍聲,什麼都沒有。
是那個狙擊手真的死了,還是自己的伎倆被人看透?藍廷一咬牙,這時候只能賭一把。他把另一個看守擋在身前,從車上一步一步走下來。
剛開始走得小心翼翼,漸漸加快腳步,到後來扔下看守直接跑到樹林裏。
沒有槍聲,他安全了!
藍廷顧不得心中的興奮,先去那邊看個究竟。找了一陣,果然見草叢裏有具屍體,還俯趴在地上,是被人從背後用利刃割破喉嚨。那麼那兩槍就不是狙擊手打的,而是那人用來提醒自己危險已經解除的。
可又是誰出手相救?
藍廷最先想到的是霍維斯,但念頭剛一冒出來就否定了,這根本不可能。別說要真是霍維斯救他,肯定不能不見面就走,再說他也不知道自己會在這裏。
那又會是誰?
藍廷撿起狙擊槍,輕輕放到狙擊手的身邊,默默敬了個軍禮。無論如何,這人來執行任務,不過是聽從命令而已。
他抬頭遠眺,夕陽早已見不到影子,天色黑下來,遠山、樹林都顯得昏暗、模糊,但還有一絲餘光,隱約可辨前進的方向。他緊了緊身上寬大的看守制服,很久沒有穿過這種正常的衣服了,身體竟有一點違和感。他自嘲地笑了笑,壓低帽檐,向奧萊國帝都的方向走去,漸漸消失在蒼茫的夜色里。牛bb小說閱讀網www.bxwx.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