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戲弄
她親眼看到一個個識破了惡鬼真面目的鄰居慘死,但還是裝成一個瞎子。將見到的東西,默默地記在心裏,她在不知不覺間也成了一個幫凶。
大部分的人都是看懂了她的提示之後,然後被“趙鵬”識破,招致殺身之禍。古香荷也是受害者,但這個稱呼只屬於過去的她,她淪落成了一隻沉默的羔羊,惡魔的得力助手。
也許她自己都沒有意識到,“趙鵬”已經識破了她沒有瞎的真面目,留着她是為了引更多的獵物上鉤。又或者她已經意識到,卻不願去想這個極有可能存在的事實。
至於“趙鵬”是否真的知曉她還留有視力,她不敢去與對方當面對峙,委曲求全已經成為了她的生存方式。真正與“趙鵬”對壘的那一天,她習慣性地忘卻了這種可能。
這非常符合人以及其他生物趨利避害的本能,但人與其他生物一樣都能夠被馴養。一頭幼年的小象用細長的鐵鏈着,以它的力量無法掙脫,它每次嘗試逃跑,都會挨一頓毒打,以及剋扣它的口糧,所以它嘗到了疼痛與飢餓的滋味。逃跑與不聽馴獸師的命令,在它的腦海里就與飢餓、疼痛劃上了等價號,哪怕它長成了一匹巨獸,還是被那一條小小的鎖鏈栓住。
而古香荷則是那個不知不覺被栓住的人,一個習慣於苟活的人,真的能掙脫套在腳腕的枷鎖嗎?
她很聰明地沒有直面這個問題,將這個希望寄託於他人。山林里新翻泥土的地方,一個個都是她寄予厚望的存在。
如今,山裡又來了個新的依託,共有三個男人。
一高、一胖、一昏,三個人的打扮都非常怪異,穿着短衣短衫,頭髮也剃得快沒了,就像地里的野草。其中那個高的估摸着是個練家子,他的身上有股煞氣,絕非他們這些村人可對抗。
那個又白又胖的中年男人,雖然笑得格外和善。但她既然能在“趙鵬”身邊這麼多年,怎會分辨不出他眼裏藏着的兇狠與自私,而最後那個昏迷的年輕人,似乎被兩人保護,他的身份應該更加不凡。
那胖子吃得腸肥肚滿,哪戶普通人家能夠供養得起?而那帶着兇悍之氣的男人,有可能上過戰場殺敵,或者乾的是刀口舔血的營生。
古香荷內心的算盤打得噼啪響,她要借那三人的手,除掉這隻惡鬼,替丈夫與兒子報仇。
這天中午只有它回到了家,不用想也知道丈夫的屍體已經遭遇不測。她還心存僥倖,儘管明知真正的丈夫與兒子已經死去,但還能通過有着相似音容笑貌的軀殼給自己一點慰藉,就像他們還活在自己身邊。
但是“趙鵬”打破了這個沒有明言的約定,所以古香荷決定聯合那三個外鄉人動手。
她渾濁的老眼驀然透出一道精光,織布機還在咯吱地響。
換做以前“趙鵬”也許還會對古香荷存有些許顧忌,但從他動手屠村的那一刻起,他就沒想過把自己隱藏起來。既然他決定了這樣做,就代表他有足夠的把握,去面對那些挑釁與威脅。
天,馬上就要變了。而他這種小浪花,人類之中真正棘手的存在,不會把精力浪費在他身上。
“趙鵬”其實早就識破了古香荷的偽裝,這個時間遠比古香荷能想到的更遠。準確來說,大約是古香荷演完那場戲之後,向第一個村民求助之後。
第一夜她就引起了“趙鵬”的懷疑,她雖然稱自己是瞎了,可她的鼻子還好端端的沒有壞。與那具新鮮屍體挨得如此近,卻沒有半點懷疑,而像是什麼異常都沒有。以人類來說,克服內心的恐懼,與他玩這種周旋遊戲,的確有些了不起。
但她的偽裝有點過於完美,人工的痕迹太重,那個登門試探的村民,絕對是她引過來的。雖然不知道她使用了哪種方式,但“趙鵬”基本可以確定這個老傢伙在欺騙自己。
發現事實的那一刻,他確實非常生氣,恨不得馬上要把這個女人獻給偉大的諾登斯。可轉念一想,短暫的死亡太過於便宜這個老傢伙。而把她殺死,他又沒有十足的把握,可以把她轉化成類似“趙虎”的存在——儀式可以增加成功的機率,相關的儀式材料不好弄。
於是,他決定陪這個老傢伙,繼續演這齣戲。
沒錯,所有試探其實都是古香荷的腦補。自始至終,他都是在戲耍這個膽敢欺騙自己的人類老傢伙,他要讓她在最後一刻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因此,他對古香荷一些明顯的破綻視而不見,包括接踵而來的那些村人。在殺死那些麻煩之後,繼續與她玩人類的親子遊戲。
老實說,那個老傢伙的演技真有些不敢恭維,與村人爭辯時的故作姿態堪稱浮誇。
後來,他厭倦了這種把戲,把其他人全部殺了,原先的房屋移平。那些殘留下來的痕迹不用清理,一個月左右的時間就能被自然的痕迹覆蓋,這也側面說明人類的存在是多麼渺小。站在這片廣袤土地的,應該是他們這樣的尊貴的種族,而不是這些像蟲子一樣的噁心生物。
“趙虎”死了,他最後看到的畫面是兩個模樣怪異的男人。
他想過去試探一番,然後看看能不能收穫點額外的食物。但去到那裏時,殺死“趙虎”的兩個男人都不見了蹤影。只留下一地狼藉的屍體,空氣里充斥着“趙虎”的味道,還有兩個陌生的味道,後面的味道屬於那兩個男人。
從嗅到的氣味推斷,那兩個男人離開應該還沒走多遠。除此之外,還有種特殊的氣味。這種氣味很難去形容,就像香菜一樣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死亡不是終點,只是一段新的旅程的展開。
對他們一族來說,對待同類死亡最好的祭奠便是,將他的遺體一滴不剩地全部咽進自己的肚子。況且,經過差不多十年的精心“飼養”,“趙虎”的肉質已經達到了接近完美的程度。
胃吃着非常爽口,腸里包着一團團的油,心臟帶着些許嚼勁,肝非常肥嫩……由於“趙虎”以這種行屍的狀態活了差不多十年,這些內臟在他的體內,經歷了一場神奇之旅,好比懸挂在屋檐下的臘肉,內里的脂肪與肌肉,在微生物的幫助下,形成了一種獨特的風味物質。
享受完這頓大餐之後,“趙鵬”沒有第一時間離開,然後蹲到了那兩隻……不,三隻可愛的小老鼠,而他們逃跑的方向是……
這些老鼠真是傻得天知,自己替自己選好了墓地。他沒有第一時間回去找他們的麻煩,他守在離開的必經之路,防止那些小老鼠倉皇逃躥。後面,他又花了不少時間排除那些小老鼠可能半路窩藏的地點。
當他回到那個家時,聽那個做戲成癮的老傢伙講,家裏新來了三個外鄉人時,他就知道自己馬上就能吃上一頓無比豐盛的大餐。
那個老傢伙還是不夠謹慎,眼睛裏的惡意與喜悅,幾乎要溢出來,這怎麼能瞞過他的雙眼?
但他還是沒有戳破這個老傢伙,一出好的演出需要觀眾與演員,像是這老傢伙般既是觀眾、又是演員,還保有一絲天真的愚蠢人類可不容易找。
寂夜無聲。
一棟大山之中的孤單吊腳樓前,站着兩個男人,一高一胖。
彪爺出門之後馬上摳自己的嗓子,把吃進去的食物全部吐了出來。白胖子有些不捨得咽進肚子裏的油水,這些肉能提供給他充足的能量,這樣他活着走出這個地方的希望會更大。
也許是看出了白胖子的疑惑,彪爺難得給白胖子解釋道:“我們對於秘境來說,與裏面見到的事物截然不同,我們對他們來說,是絕對的外來者。而外來者在秘境裏,是完全不允許存在的,我們之所以存在在這裏,是因為還沒有到它必須要處理的地步。”
“這些食物是秘境對付外來者的手段之一,你聽說過那句話嗎?當你在凝視深淵的時候,深淵也在凝視着你,這些食物乃至山澗里的水,都是通往深淵的大門。”
彪爺說到一半的時候,白胖子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跑到旁邊大吐特吐。彪爺沒有繼續說話,隨手拿了塊壓縮餅乾放在嘴裏咀嚼。真正的壓縮餅乾口感與普通的餅乾完全不一樣,吃進嘴裏就像是吃了一塊乾粉磚頭,要用力才能啃下來一小塊,咀嚼的時候壓縮的粉末一點點化開。
白胖子吐完之後臉色發白,彪爺又掏出一塊壓縮餅乾扔了過去。他在房間裏獃著的時候,就往自己褲兜里揣了兩塊壓縮餅乾,他預計到了這樣的情況。
白胖子袖子一抹嘴,接過壓縮餅乾,拆開之後就往嘴裏送。
催吐是一種反人類的行為,人的本能使人類生存與繁衍,而吐出吃進胃裏的高脂肪食物,無異於與人類的生存本能抗衡。大腦會與身體的其他器官合力,讓人嘗嘗這種背叛本能的痛苦。
白胖子覺得自己的胃酸在瘋狂地分泌,好像能把他的胃燒穿。但他也知道這只是一種錯覺,只要補充食物之後,這種感覺就會有所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