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借宿
半山腰的小屋大門半掩着,南方雨勢大,這種小屋採用的是吊腳樓的形制。屋子的材料就地取材,主要支撐的幾根柱子,使用堅固防蟲的整根木材,其餘部分則用桐油浸泡過的竹子。
儘管這間吊腳樓小屋看上去有些樸素,但細看這座小屋建造及日常生活的細節。可以看出居住在這裏的人,對於這座小屋的精心愛護。
吊腳樓下面住着幾隻半大的花面豬,哼哼唧唧地吃着地面的草料。屋內傳來咯吱咯吱有節奏的聲韻,這是織布機的聲響,那一下又一下的鼓點,則是屋內婦人腳踏織布機弄出的動靜。
韋枷暫時被留在車上,彪爺也一同留在馬車上。他的面相看上去不好惹,容易嚇到這間屋的主人,交涉這種事,還是圓滑人精的白胖子更合適。更主要是他們怕刺激到這些“人”,再弄出什麼麻煩。
他們的目的僅僅在這裏留宿一晚,不想節外生枝。
白胖子在屋外調整自己的表情,擠出一個和善的笑容,用衣袖稍微抹去臉上的泥灰。
他輕輕地敲了虛掩的屋門,往裏面喊:“請問這廂主人在家嗎?”
吱呀吱呀的織布機聲響節奏驟然間斷,屋內傳出一個有些蒼老的女人說話聲:“誰啊?你們來這有什麼事?”伴着兩聲隱約的咳嗽,不難判斷出屋內說話人的身體有些不適。
“老人家您好,我們是外鄉來建安城尋親的,天快黑了,想借個宿,想請您行個方便。”白胖子轉了下音調,嘴裏吐出的字眼,儼然帶上了別樣的味道,與莫德里老方言涇渭分明。
“什麼?”老人說話的聲音拉長了,她的耳朵好像不太好使,說話的時候非常吃力。
白胖子有些焦躁,但還是按捺住鳩佔鵲巢的衝動,好聲好氣地把話又重複了一遍。他想用更直接簡單的方法,達到自己的目的。但是,彪爺肯定不會同意,下車前彪爺叮囑過他,盡量不要跟對面起衝突。
踏踏,踏踏……
不緊不慢的腳步聲,這種聲音大約只存在更老一些的莫德里人的記憶——特有的千層底布鞋與竹地板摩挲。白胖子首先聞到一股奇特的酸臭味,像是汗水與什麼交織着的複合味道。
這時,他終於看見了屋評價的真容,一個全身的皮膚老得像樹皮的老婆婆,雙眼渾濁,宛若一片混沌。白胖子揮手在老人的眼前晃了晃,她對這一切無所察覺。
白胖子基本肯定這老人的眼睛看不見,接着,他捂了下自己的口鼻說:“老人家,請行個方便,我兄弟三人來建安省親,長途跋涉,路途多艱,好不容易來到此處。”
老婆婆渾濁的眼睛應該是得了白內障類似的疾病,雖然眼睛看不見,但白胖子卻感覺那兩隻毛玻璃似的眼珠子,一直在盯着自己。
老婆婆伸手去摸白胖子的手,白胖子雖然非常不喜,但也忍了下來,任那雙爆拆得全是死繭的老手,在自己的臉上作亂。老人手裏的死皮,像一個個刀片,在他的臉皮劃過,粗糙而噁心,令人情不自禁聯想到一種冷血爬行動物——蛇。
老婆婆就這麼在門口拄着,也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白胖子等到有些不耐煩的時候,老婆婆這才漫悠悠地說:“進來坐吧,來者是客。粗茶淡飯,恕招呼不周。”
“老人家,就您一個人住這兒?”白胖子有意摸清這老婆婆的底細,掌握現有的信息,對他們接下來的行動有着莫大意義。
老婆婆摸索着坐回了織布機前,對自己家裏突然闖進的陌生人沒有半點警戒——這着實不應該,她怎麼一點戒心也沒有?
這年代落頭為寇的也不少,這荒山野嶺倒霉不濟之時,應該也會有強盜飢不擇食,搶了這破敗的山野人家。人要是餓紅了眼,不會在乎你給的饅頭是一兩重,還是三兩重,能填飽肚子的就是好饅頭!
老婆婆不僅不慢地重新開始織布,她看起來手腳僵硬,但織布的動作卻不可思議地靈活。
她拿梭針用飛花穿葉的手法,在一排排線中遊刃有餘。這种放在現代可以叫人嘖嘖稱奇的手藝,放在古代不過熟能生巧四個字,十分稀鬆平常。
老婆婆開口道:“我有個兒子,他白天不怎麼在家,要去幫他爹的忙,一般晚上才回來,你們隨便坐。”她手上的動作沒停:“你也看得到,我這老婆子眼睛不靈光,你們就自便吧。”
“哪裏,哪裏,多虧您肯收留我們兄弟三人在這過夜。”白胖子嘴上說著奉承的話,眼睛不住地打量着裏屋。
屋內陳設很是簡單,大多數是竹制的傢具,製作工藝非常粗糙,應該是主人家自己動手完成。這種情況在古代非常常見,鄉野人間離城鎮太過偏遠,一般人家也捨不得花錢請木匠做工。
房梁掛住幾塊黑乎乎的煙熏肉條,爐灶沒有生火,一層灰埋着幾根燃了小半的柴火。牆上掛着弓箭、砍刀、鋸子一類的工具,還有幾張獸皮,看上去都不是什麼值錢玩意。這是堂屋的情景,吊腳小樓還有幾個房間,白胖子還沒有來得及看。
老婆婆又吩咐了句:“進門左邊第二間房,你們可以先住着,我讓我家老頭子跟我兒子睡一宿。“
白胖子一副恭敬不如從命的樣子,說著客套話:“真是給您添麻煩了。”面上無半點不好意思,冷靜得像個機械人。
確定屋內沒有任何異常,白胖子走出門外,對外大喊:“二弟,我跟主人家商量好了,我們三兄弟可以在這裏過夜!”
白胖子嘴上說著,兩手卻在打手勢,兩手揚起同時比出大姆指——他們提前約好了信號——意思是沒有問題。彪爺點了頭,也配合著白胖子喊道:“好嘞,我們馬上過來。”他說的是正宗的天樞國統一官方語言,在曦朝人看來是不折不扣的外地方言。
韋枷像條死狗被他扛在肩膀上,兩人走進屋裏的動靜,被老婆婆聽到。她停下了織布的動作說:“你們有個兄弟是不是病了?”她有些熱心腸地繼續道:“我懂些歧黃之術,你們照我吩咐,弄點草藥煎水給他喝,他好得會快些。”
白胖子拒絕了老人家的提議,開玩笑?!出門在外一定要小心又小心,他沒膽子保證這老人家給他們的是正常的食物。
彪爺粗略計算過他們的食物攜帶量,壓縮餅乾和巧克力比較多,雖然沒有熟食做油水。但三個人撐個十來天還是不成問題,沒有必要吃來路不明的食物。水倒是個問題,背包里的水滿打滿算只能供他們支撐三天。三天之後,他們就會因脫水而死。
白胖子跟那個織布的老太婆又閑着扯了幾句,一通寒喧之後,來到了屋子裏安排好給他們的房間。
彪爺把韋枷在肩上丟下,像街邊裝滿乾貨的麻袋。
手機等電子設備已經失靈,幾塊防表也半死不活地停留在四點整紡絲不動。
韋枷的嘴巴已經開裂,擔心韋枷渴死,彪爺拿水壺蓋子裝水,白胖子扶着韋枷,把韋枷的嘴掰開,一點點倒進他嘴裏。還好韋枷保留了吞咽的本能,感覺到口腔里清涼的液體,喉嚨便自覺完成吞咽這個動作。
高腳樓的房間沒有設門,全靠一塊亞色麻布門帘遮擋,屋內僅留透氣的幾個小窗口,地板釘得嚴實。樓下牲畜的騷臭味,丁點也沒有傳到彪爺和白胖子那兒。屋內燃有柴火,熱氣聚攏到一塊,氣溫比外頭暖和不少,房間裏只有一床被褥。
彪爺和白胖子把背包也拿了上來,他們有睡袋,床和被褥留給了唯一的“病人”——韋枷。外頭的織布機節奏驀然停歇,又是千層底布鞋與地面接觸生成的悉索聲。
雙目渾濁的老婆婆撩開門帘走了進來,白胖子與彪爺分別把手放在了背包上的傢伙什。一個不對勁,他們就會暴起誅殺這老太婆。
老人抱了兩床被子,神色沒有半點變化,她的眼睛的確看不見,又或者視力已經退化到了一個非常厲害的程度。
白胖子沒有放鬆警惕,他假意問道:“老人家,你這是做什麼?”
“你們有三人,這屋子裏只有一床被褥,肯定不夠用,我替你們抱兩床被子,你們將就用一下。”老婆婆說著把被褥放在旁邊的竹桌。
白胖子語帶感激地說道:“那還真是太多謝您了,我們還為晚上怎麼取暖發愁呢。”
“不打緊,不打緊……”老婆婆邊說著邊扶着牆壁往外走。
白胖子與彪爺鬆開了手中的兵刃,那兩床被子,他們不想碰。這裏的人與物,如果可能的話,他們想盡量避開。
兩人的考量各有不同,白胖子因為曦朝上國觀念嚴重,他們這種穿“奇裝異服”的人,興許會被人報官通知衙門的府役將他們捉走。而彪爺深清楚秘境生物的本質——始終與他們不一樣——哪怕他們的外表再相似。
有人就是過度沉迷秘境世界,一度迷失了自己,永遠地迷失在這個如倒影一般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