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啟程而歸
秋靜玥回到院中便鑽進書房去寫家書,夜皎月不想去,就坐在院子裏看山楂和山藥採集梅花上的雪水。
“坐在這石凳上多涼啊,快起來!”青娘的聲音自門口傳來。
夜皎月聞聲起身,回過頭去,見青娘獨自一人走了過來。“悅竹呢?怎麼也沒人陪着你你自己就來了?”
青娘撇撇嘴,不以為意的說道:“他一天忙的要死,哪有功夫管我,再說了,我也用不着他來管我。”
夜皎月下意識的看了看她的肚子,眸光里有些羨慕。“可你現在畢竟不是一個人的身子了。”
青娘聞言,剛剛有些刁蠻的神情也漸漸柔和了幾分,垂頭撫了撫肚子說道:“我身體好着呢,自己走走無礙的。”
“主要是剛下了雪,怕地上滑。”說話間,夜皎月便上前扶着青娘朝小花廳走去。
青娘笑着說道:“滑?正好練輕功!我也就輕功沒那廝厲害,每次都讓他溜走,要不然看我不揍得他滿地找牙!”
夜皎月笑着搖搖頭,心道人家宮悅竹不過是讓着你,莫說輕功,隨便拎出一樣功夫人家都是在你之上啊!
青娘看出了她表情中的含義,面上紅了紅,小聲嘟囔道:“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想什麼…他厲害怎麼了,再厲害還不是怕我怕的要死。”
“是是是,你說什麼都對。”夜皎月笑着伸手,想摸一摸青娘的肚子。可手都伸到一半了,又縮了回來。
青娘見狀不由得問道:“怎麼了?”
夜皎月搖搖頭,輕聲道:“我的情況,我不說青娘也應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我怕我傷了你的孩子。”
青娘挑眉瞪眼,一副不樂意的樣子說道:“說什麼呢你,再這麼說阿姊生氣了啊!”
夜皎月微微蜷了蜷手指,淡笑道:“青娘,可否問你件事?”
“你說,我們姊妹倆有話不用藏着掖着。”青娘垂頭理了理衣襟,滿面輕鬆。
夜皎月看了看門口,才小聲問道:“以前我瞧着青娘…是喜歡墨先生的吧?怎麼先生讓你嫁給姊夫,你就嫁了?”
青娘輕鬆地神情呆愣了一瞬,才失聲笑道:“傻妹妹,主人豈是我能肖想的?我對主人,只是崇敬的仰望,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主人那等人物,是不會在我身上留心的。與其說是我,不如說是世間的任何一個女子。你沒發現嗎?主人總是一副神仙下凡的架勢,我等在他眼裏,不過是茫茫眾生其中的一個,沒什麼特別。只要這樣一想,心就自然平和了。我其實在許多年前就認識悅竹了,從我認識他他就那副小樣兒,這麼多年都沒變過。他雖然總跟我吵,但卻是讓着我的,我心裏知道,偶爾也能感覺到他對我的不同,只是我裝不知道罷了。這些年了,沒誰能受得住我這臭脾氣,也就只有他。妹子你說,我要是找一個柔弱書生過日子,過幾天還不讓我欺負死了?我可不想當寡婦,嫁人也要嫁一個抗蹉跎的不是?”
夜皎月忍不住失笑,這嫁人的標準居然是找一個身體好抗蹉跎的!
青娘跟着笑了兩聲,漸漸斂了神情,面上溫和了幾分,輕聲道:“剛剛玩笑居多,我知道他對我好,我又不是鐵石心腸。主人賞我的好些東西,其實都是他討來藉著主人的手給我的,只為讓我高興。妹子你知道我的,若我不情願,就算是主人指婚,我也會拒絕的。”
夜皎月點點頭,“青娘,你幸福嗎?”
青娘笑了一聲,道:“唉,什麼幸福不幸福的,過日子就那麼回事兒,兩個人就個伴兒,相伴終老不至於孤單也就是了。他脾氣好,讓着我,我這肝火有地方發泄,就覺得舒坦至極了!哈哈!”
相伴終老…夜皎月心中一抽。“是啊,相伴終老,最為難的。”
青娘看出她的神色有異,雖然神經大條卻也發現了自己好像說錯了話,有些無措的張了張嘴。
夜皎月無奈的笑了笑,不再繼續剛剛的話題,轉頭說道:“青娘,有件事兒我想跟你說,但是怕你聽了不舒坦。”
青娘眨了眨眼,說道:“你阿姊我也是見過大風浪的,你說吧,有啥了不起的。”
夜皎月便將初一的死和秋凈遠的異常說給了青娘聽,“現在齊國已滅,不久陛下就會班師回朝。我估計,回長安的日子應該不遠了。”說到這,她看了看青娘的肚子。“青娘,你有沒有想過留在這?”
青娘明顯一愣,獃獃道:“為何留在這?”
“你看你,現在都有快五個月了,等啟程回長安,一路跋涉勞頓,我怕你吃不消。而且…你不喜歡巴州嗎?”夜皎月問道。
青娘想了想,說道:“我這輩子一直在漂泊,還真沒想過定居在哪裏。可就算是定居,那也一定是主人在的地方吧?不說別的,就說悅竹,你應該知道他原本不叫這個名字吧?他原名是叫宮靈軒,被人追殺走投無路之時,是主人救了他。他對主人的感激之情遠遠在我之上,就連父母給的名字都能改,他是絕不會離開主人身邊的。”
夜皎月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便不再言語。
可就在這時,宮悅竹氣勢洶洶的到了院子門口,冷着臉說道:“青兒,走了,回屋去。”
青娘何時被他這樣冷臉過,頓時不高興了。“在哪受了窩囊氣跑着來跟我甩臉子,死一邊兒去!”
宮悅竹被她噎了一下,知道是自己心情不佳又不好發作,便不悅的嘟囔道:“我是受了窩囊氣,現下心情不好,你別怪我。”
青娘雖沒明白髮生了什麼,不過看他那副委屈樣子倒是沒有火上澆油,語氣反倒柔和了許多。她問道:“怎麼了這是?”
宮悅竹撇了撇嘴,委屈道:“主人不要我了!”說完小嘴一偏,孩童似的作勢就要哭出來似的。
“啥?”青娘蹭的一下站了起來,“你這窩瓜做啥錯事惹了主人不高興了?”
“我沒做什麼啊,我真的沒做什麼啊!”宮悅竹委屈不已,眼圈越來越紅。
夜皎月聞言開口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先生說了什麼不要你的話?”
宮悅竹委屈巴巴的坐到一塊石頭上,低聲道:“主人就說,他要回長安去,讓我留在這。”
青娘愣了愣,回頭看向夜皎月。“你倆商量好的?”
夜皎月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我就是怕你懷着孩子路途勞頓而已,我可沒跟先生說什麼。”
“那為啥就要把你扔下啊?”青娘不解的說道。
“不是把我,是把我倆。”宮悅竹覺着嘴巴糾正。
青娘一臉的不可置信的後退一步,“連我都不要了?”
夜皎月聽到這,忍不住插嘴道:“先生是不是有什麼打算?”
宮悅竹撅着嘴巴,一副受了委屈的小童模樣。“我不知道,主人就說讓我帶着青兒留在巴州,不必再跟着他回長安了,別的什麼都沒說。”
夜皎月遲疑的說道:“是沒說,還是你沒聽完?”
宮悅竹被說中了,有些尷尬的看向別處。“我太難過了,沒聽主人說完就跑了。”
夜皎月失笑,“我想先生的意圖應該是讓你們留下來將巴州的事宜好好把控,巴州地處軍需要塞,物產又豐富,這樣重要的地方交給別人先生如何放心呢?再一個,你與青娘已經結為夫婦,青娘現在又懷有身孕,好好在這裏過日子多幸福啊。”
宮悅竹依舊委屈,“可我不想離開主人…”
“我還要回長安看着你出嫁呢!”青娘也急急忙忙的說道。
夜皎月撇撇嘴,裝模作樣的看了看她的肚子。“人家說了,孕婦不可參加婚禮,晦氣!”
這一句話把青娘噎得說不出話來,半晌才嘟囔道:“…你嫌棄我。”
夜皎月驚呼一聲道:“青娘,我的親阿姊,您說什麼呢!我開玩笑的!”
青娘自然知道是開玩笑的,隨機嘆了口氣,說道:“主人已經決定了,我們又能如何?就跟一開始一句話就把我許給他了一樣,我能說什麼?”
宮悅竹一聽這話,剛剛被主人拋棄的心情倒是沒了。“你說什麼呢,說的跟你多委屈似的!”
青娘一跺腳,“我能不委屈嘛!嫁給你這樣一個兒子似的長不大的人。”
宮悅竹一張臉漲得通紅,“誰長不大?誰長不大?!你說我哪裏長得不大?”
“就是不大,哪裏都不大!”青娘不甘示弱,叉着腰叫囂着。
越說越不像話了,夜皎月扶扶額,這兩口子又開始了。
“你們兩個,要親熱就回去吧,別帶壞了我的小月兒。”就在這時,秋靜玥突然推門而出,淡淡的對已經劍拔弩張的小兩口說道。
青娘和宮悅竹下意識的看向他,不由得嚇了一跳。這副冷冽的氣勢,簡直比自家主人還要強大。好漢不吃眼前虧,還是先走為妙。
兩個人一改剛剛劍拔弩張的氣勢,相互依偎攙扶着快步離開了院子,留夜皎月獨自站在院中央,寒風凌亂了她的發。
秋靜玥看着她的背影半晌,才柔聲地說道:“小月兒,來看看我寫的信。”
短短几日,眾人便已經收拾停當,宮悅竹只消沉了一日,便被青娘提着耳朵拎到了墨竹君面前。
墨竹君倒是一反往日常態,老母親一般絮絮叨叨的囑咐了一個時辰的話,宮悅竹才從被人拋棄的小媳婦一般的情緒中緩過勁兒來,重新有了些精神,開始打理巴州事宜,青娘則挺着孕肚從旁協助。
轉眼,便到了離別之際。
馬車前,青娘不捨得拽着夜皎月的手,聲音有些哽咽。“好妹子,此時一別,怎麼也是再有一個年關才能去長安看你了。”
夜皎月輕笑着看着她的肚子,“年關也夠嗆,你還是做好了月子再來,身體重要,我們可以寫信啊,見面不必急於一時。”
青娘看着夜皎月的面龐,猶豫了半晌才道:“總覺得心裏空空的不踏實,你要好好的啊!”
“是,青娘放心,青娘也要好好的。”夜皎月安慰道。
青娘衝著宮悅竹的方向努努嘴,“我這頭你不用擔心,最難搞的人都怕我,誰還敢給我氣受?”
夜皎月蹲下身,忍不住摸了摸青娘微微隆起的腹部。“小傢伙,你要好好的,不許鬧你娘啊!”
青娘輕拍了兩下肚皮,笑道:“管他是什麼潑皮性子,都要怕我幾分,你放心好了!”
說罷,青娘看向站在夜皎月身後的秋靜玥,一反平日裏跋扈的性子,柔聲和氣的說道:“秋大人,其實有很多事情我搞不清楚,也沒想搞清楚,這人世間的事兒就那麼回事兒,一切都是註定的。我妹子過的辛苦,我也相信你能全心全意照顧好她,我放心,也沒什麼可囑託的。只一句話,珍惜眼前。”
秋靜玥點頭,深深地看了一眼夜皎月才道:“青娘放心,我心明了。”
青娘心中五味雜陳,她總覺得這一別,便再也見不到這個招人喜愛的妹妹了似的,握着她的手不由得又緊了緊。
再說墨竹君這邊,他在前面朝著馬車方向走着,宮悅竹就偏着嘴小雞雛一般在後頭垂頭跟着。墨竹君行至馬車前,嘆了口氣,轉身看着他的樣子忍不住道:“我又不是你老娘,別跟着了。”
宮悅竹委屈巴巴的看了他一眼,眼圈紅紅的垂着頭不說話。
墨竹君不禁想到初見他時的場景,笑道:“初見你時你一副張牙舞爪、要殺盡天下人的樣子,如今這膩膩歪歪的是怎麼了?”
宮悅竹因他所言也想到了當初,眼圈更紅了幾分。“當初走投無路,若不是遇見了主人,我都活不到今天。主人待我恩重如山,如今還給我尋了這麼個好歸處,我是應該高興的。可我…就是捨不得……”
墨竹君禁不住一嘆,“你啊,真是在我身邊久了將你寵壞了。都要當爹的人了,還這麼孩子氣。”
宮悅竹胡亂擦了擦眼睛,垂頭道:“主人,待巴州安定,青兒順利生產之後,我能否去長安繼續追隨主人?”
“不可,悅竹,你以前不是說過,很多人都眼紅你的位置么?也不能讓你獨佔了不是,也得給別人點兒機會啊。”墨竹君開着玩笑。
宮悅竹哭笑不得,猶豫了片刻嘟囔道:“怕是赤瞳那小子佔得先機了!”
話音剛落,便見赤瞳幽靈一般出現在宮悅竹身後,冷聲道:“你說誰是小子?”
宮悅竹一個激靈,迅速回身提了一口氣蹦出老遠。“就說你這鬼呢!”
赤瞳並未多言,只挑了挑眉。
宮悅竹不甘心的撇撇嘴,低聲道:“這麼些年,你在暗處看着我照顧主人,沒少叫你偷師。想你就算是沒全學去,也應記住了八九成。主人的衣食住行你可萬萬記在心上,主人的飲食起居自是不用我多說,他的喜好你都知曉么?穿什麼衣服用什麼筆墨,喜歡看什麼書喝什麼茶…對了,他那些葯的火候…”
“我都知道。”赤瞳打斷他的碎碎念,抱拳對墨竹君打了招呼,便又消失不見。
宮悅竹更不高興了,撅着嘴巴嘟囔着。“嫌我啰嗦…我不啰嗦你都能記住么?我這麼多年積累的經驗還想傳授給你呢,居然跑了!”
墨竹君有些無奈的揉了揉眉心,才道:“行了,我沒這麼矯情。”
“不是矯情,我只是…我只是希望……”宮悅竹猛然抬頭,卻在與墨竹君對視的一瞬間梗住了喉嚨。
墨竹君知他說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我都知道,可我希望你今後做的,不是在我身邊做個小廝,而是做個有作為的男子,一個有作為的丈夫和父親。”
宮悅竹垂下頭,半晌才點頭道:“主人所想我也明白,定不辜負主人期望。”
此時,青娘也走了過來,將手中的一樣東西遞給了墨竹君。“主人,路途遙遠,您素來有頭疼的習慣。悅竹與我說起,我便想到這邊盛產銀丹草,氣味芳香,我將銀丹草曬制之後裝進香囊,您難受的時候將就着聞上一聞,提神醒腦還算有些功效。”
墨竹君接過香囊,放在鼻尖聞了聞,點頭道:“確實很提神。”說罷卻衝著秋靜玥和夜皎月招了招手。
二人走了過去,墨竹君便將香囊遞了過去。“聞聞。”
夜皎月接過放在鼻尖聞了聞,又遞給了身後的秋靜玥。墨竹君並不說話,只意味深長的又從秋靜玥手中拿回了香囊,又聞了聞。
夜皎月突然睜大眼睛,笑道:“先生是要用這個入香?這味道清新的很,是什麼?”
青娘回答:“銀丹草,提神醒腦用的,別的地方倒是沒見過這個,也許只是沒注意吧,這東西在這邊用途很廣。”
夜皎月忍不住衝著墨竹君抱拳作了個揖,笑道:“先生的腦子裏究竟裝了多少學問生意經,太厲害了!”
墨竹君不以為意的將香囊放進袖口,對青娘說了句有心了,才轉頭對夜皎月道:“不過比爾等多吃了幾天的咸鹽而已。”說罷轉身便進了馬車。
夜皎月又拽着青娘淚眼汪汪的說了幾句,便與其告別,跟着秋靜玥上了馬車。
與來時的輕裝不同,因有秋靜玥大張旗鼓的帶來了不少人,回去時自然是浩浩蕩蕩。
馬車緩緩地啟動,只見宮悅竹盯着墨竹君的馬車失聲哭了起來,被紅着眼眶的青娘錘了好幾拳才漸漸止住哭聲,哽咽着望着馬車漸行漸遠。
夜皎月掀開車簾朝後望着,直到出了馬車揚起的灰塵之外什麼都看不到了,才有些難過的轉過身。
秋靜玥握住她的手,輕聲問道:“還好嗎?”
夜皎月牽了牽唇角,點頭道:“我沒事,只是經歷了這麼多事情,反倒愈發放不下了。”
秋靜玥的手緊了緊,將她置在自己的懷中。“我在。”
簡單的兩個字,卻將夜皎月的心瞬間溫暖。她將頭在他胸前蹭了蹭,貓兒一般舒適的嘆了口氣。“是啊,你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