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麻煩你跟我走一趟
晚上上官約許願和蘇蘇去市區的大排檔吃海鮮,這一次昝藝妃沒跟來。當地的吃法是打邊爐,各種菜、各種海鮮,統統丟到鍋里煮。許願專攻一種腿很長發藍的螃蟹,蟹殼在桌子上堆起一座小山,上官還特意給她和蟹殼山拍了張合影,許願一手微抬一手搭涼棚,既可以說做眺望遠山狀,也可以說是模仿那隻從北京飛天津的小鳥。
半夜許願的痛經發作,肚子裏面不歇氣地刮著疼,疼得許願只能蜷縮着窩在床上。好不容易睡着,也睡得極不安穩,總擔心把床單弄髒。朦朦朧朧睡了一個多小時,肚子沒那麼疼了,但身上發黏,臉上也油乎乎的。每到經期,許願總覺得鼻端嗅到隱隱的血腥氣和腐臭,這味道讓她憎惡,此刻她又彷彿聞到了那種味道,突然很想出去吹吹風。她悄悄起身,沒有驚動蘇蘇。
這麼晚了,水榭里居然還有客人,許願沒停留直接去了海邊。沙灘上空無一人,月亮又亮又沉,飽滿得凸起。晚上的海很陰鬱,比指甲蓋還小的螃蟹倏忽出沒,許願開始還凝神辨認,後來就不再留意,默默地跟海水玩,海水退下她就跟過去,海水涌過來她就向後退,浪追上她,離開時帶走她腳下的沙。正玩得有趣,突然小腹一陣鈍痛襲來,疼得她抱住雙臂慢慢蹲下身子,抽抽搭搭地哭起來。大喬寫影評時曾批評某演員演技浮誇:哭就是哭,沒必要哭出花來,哭出鼻涕不叫有演技。許願正是她批評的那種人,不肯老老實實哭,邊哭邊哼哼唧唧。
身體哭到發麻,痛感倒是降低了,委屈漸去,正要收聲不哭,突然看見海里有個熒光閃爍的東西起起伏伏,然後呼地一下躍出水面。許願嚇得驚跳起來,一聲驚呼堵在嗓子眼裏,緊接着就打起嗝來。她拚命想把嗝壓下去,奈何打嗝就像愛情,來去半點不由人。同時身體猛地舒展開,淤積的經血找到出路,失禁一般洶湧,她被上下夾擊着,頭腦一片混亂,只能身體僵直地看着那東西涉水而來。
走近了才知是只很大的黑狗,嘴裏叼着一個塑料瓶子,瓶子裏不知裝了什麼東西發出藍色的熒光。那狗路過許願時停了一下,鼻頭伸過來亂嗅,許願驚恐地意識到,狗八成是聞到了血腥味,她打了個激靈,一個更可怕的疑問冒出來:這真的是狗?
忽然響起一聲呼哨,那狗不再流連,小跑着離開。許願循聲望去,不遠處站着一個男人,一手插在褲袋裏,一手夾着煙,看不清長相,只有煙頭明明滅滅。許願心裏警鐘長鳴,幸好那人並不靠近,只是伸出手掌虛按,黑狗順着手勢在他身邊坐下,鬆口放下瓶子,發出咻咻的氣息。
許願不斷命令自己鎮靜下來,試了憋氣法、深呼吸法,可打嗝就是不肯停下來,在靜夜裏顯得格外突兀和猥瑣。更糟糕的還在後面,許願感到衛生巾又濕又重又熱,她必須馬上、立刻、現在!就去衛生間,否則“堰塞湖”就要潰壩,弄髒褲子了!
“也許已經弄髒了?”許願暗暗心虛,很後悔自己穿的是條淺色熱褲,彷彿已經目睹褲子上一團濡濕的暗紅。她忍住想伸手摸褲子一探究竟的衝動,側過身子,像螃蟹一樣橫着慢慢向大堂方向移動,保持正面面對對方。不過事情也有好的一面,因為過度思考分了神,打嗝倒是停了。
她一邊橫行,一邊留意着對方的動靜,那人身形微動,似乎要跟上來,他身邊的狗也作勢欲起,許願一顆心提溜到嗓子眼又再慢慢放下,那人和狗還留在原地,只是隨着她轉個身而已。
現在換那人迎着月光,許願依然不敢背衝著他,只能夾着腿小步後退,自己也知道這個樣子簡直像腦門上鑿了個“蠢”字。
好不容易退到足夠遠,許願轉身疾走,她不敢跑,怕血涌得更多。快速溜進最近的盥洗室,酒店提供的免費衛生巾既不是超薄的也不是純棉的,但許願已經顧不得會不會過敏了,趕緊換上。褲子果然弄髒了,她沾了點水,用洗手液使勁搓了搓,然後小心地用細細的水流衝掉臟沫子,倒是看不出血跡了,像尿了褲子。
許願把褲子拿到烘手機下草草烘了烘,穿上以後她擰着身子照鏡子,又發現了新問題,熱褲太貼身,厚實的衛生巾讓屁股顯得鼓鼓囊囊的。去年美術編輯蘇眉過生日,許願惡作劇買了個假臀當禮物,因為蘇眉老抱怨常年坐着加班屁股都坐平了,A面B面沒區別。現在許願覺得自己就像戴了個假臀,還是個下垂的假臀,她不太自信地安慰自己:不使勁盯着看的話應該看不出來,趕緊溜回房間就對了。
可她一出盥洗室,就看到外面等着一人一狗。
如果夠誠實,就不得不承認:人長得帥就是佔便宜。比如嫌自家窗口望出去的風景不美,就把綠地認養下來,請來設計師重新設計。這種事要是梁朝偉干出來,多麼令人傾倒,徐錦江干出來,效果就是跳水冠軍入水——一點水花沒有。醜男不修邊幅,猥瑣,帥哥不修邊幅,洒脫不羈。帥哥堵你,心花怒放小鹿亂撞,醜男堵你,死變態臭不要臉!
此時默默看着許願的人,很帥,但許願只想小鹿撞牆!空有殺人滅口的衝動,手卻不合作,先是胡亂的不知所謂地揮了兩下,似乎要讓眼前的一切退散,又趕快收回來抱緊雙臂,遮擋住胸前,臉上如鏡頭快進,各種表情尚未綻放完全就已經凋謝,許願內心哀嚎着,一頭又扎回了盥洗室。
對着鏡子,她深呼吸、含胸駝背、用手摁、拍、打……還是能看到胸前。絕望之下,許願開始胡思亂想:要不拿衛生巾當胸貼?
無措中她想起小時候和許盡楠常玩的遊戲“你認錯人了”——假裝是陌生人,打死不承認認識對方。跟許盡楠斗到最後,她連“不認識你幹嘛看我”這種最難應付的詰問都能應對自如:“因為我有禮貌!”許願決定祭起這個法寶,假裝自己是世界上另一個自己,長得雖然一模一樣,但是“你真的認錯人了!”
一番心理建設后,“前凸后濕”的許願目不斜視走出盥洗室,只當對方是透明的。透明人不以為意,錯后一個身位跟上她,大狗啪嗒啪嗒緊跟在她屁股後頭。走在前面的許願,臉慢慢脹得通紅——厚實的衛生巾橫亘在兩腿之間,讓她走得別提多彆扭了,後面還跟着條狗,越發讓她覺得自己是多褶的包子。
狗急了能跳牆,兔子急了能咬人,包子急了能怎麼辦?許願給自己打氣:有什麼的呀!曾默說過:一日三省,比不上一張厚臉皮,豁出去了!她猛地站定、回身瞪過去,倒要看他有什麼話說,這時候的她又像腦門上鑿了個“勇”字。
對方說話了:“有空嗎?我請你喝酒。”
“啊?”
最初的錯愕過去后,許願猛地醒悟過來:這不正是她一直孜孜以求期待發生的事!差一點兒被她自己糊裏糊塗地錯過。“哦哦哦,有的,有一個。”她笨拙地回應。
“那麼,麻煩你跟我走一趟。”
許願心想:恰恰相反,恰恰相反,是你跟我走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