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拜師
崇禎三年四月初六，甘肅巡撫衙門梅之溪書房內。
到訪柳純孝受到梅之渙熱情的接待，梅巡撫親自沏茶給他，言語間盡顯親近關切，讓他受寵若驚。
柳純孝雙膝併攏，手臂自然垂下雙手放在膝蓋處，面帶笑容，雙目平視，嘴唇微閉，微收下頜。立腰、挺胸、上體自然挺直，僅三分二坐實椅子。
梅之渙一直觀察着，暗自點頭，年輕而不氣盛，不居功自傲，知禮儀懂規矩，關鍵是沒有卑躬屈膝，反而表現出不卑不亢，讓梅巡撫甚是滿意。
寒暄過後，柳純孝詢問起之前募捐的款項有沒有收齊，梅之渙滿面紅光的點點，看向柳純孝的目越發親切，一臉滿意之色的，親近的說道:“純孝慷慨陳詞出手豪綽，帶頭捐獻作用巨大，眾人無不為之折服，紛紛效仿踴躍捐獻，昨日清點，竟然獲得了近五萬兩銀子，純孝大義當先又拿出兩萬兩，當居首功。”
柳純孝非常謙虛的搖一搖頭，態度恭敬的道：“有此收穫全賴巡撫大人之威，那些人可不會因為我的幾句肺腑之言，就慷慨解囊自掏腰包，充其量就是個拋磚引玉的小角色。”
梅之渙笑容可掬的手指虛點幾下，溫和的責備道：“什麼大人巡撫的，賢侄喚我叔父便是，我也不曾想到你安排的一場戲會募集甚多。”望着謙卑恭敬的柳純孝，頓了頓突然嚴肅的詢問道：“我聽聞你家近親女眷中有一人乃是叛賊高迎祥的侄女，可真有此事？”
柳純孝心中一嘆！高桂英之事果然還是傳出去了，不過現在的高迎祥還不是義軍首領，他的名氣地位在大明朝廷算不上重要人物。梅之渙若真要重視高桂英的事早該派人去抓了，他同自己點出來，除了關心自己外，更多的當是提醒自己早些撇清關係，免得日後受人口實被其牽連。
柳純孝故作驚訝的望着梅之渙，一臉不解的問道：“叔父從何處聽說的謠言，那高迎祥乃是安塞人氏，靠販馬為生，善騎射，在陝北頗有些名氣。而我家的表親是米脂人氏，雖然也姓高，但她父母早亡，家中有僅有一個兄弟，二者之間沒有任何聯繫，高氏斷無可能是反賊高迎祥侄女”
梅之渙雙眼微眯盯着柳純孝看了一會，突然大笑道：“不是最好，純孝當知輕重。你家表親戚姓王的一家五口屍首已在城外找到，下面的人報告說是惡賊尋仇報復殺人，我已下令追查兇手，目前沒找到任何線索，看來又是一樁無頭公案。“
柳純孝連忙謝過，感激道：“叔父公務繁忙，純孝不敢勞煩，兇手能無聲無息的殺死五人拋屍荒野，肯定不是一人能辦到的，且時間又過去了三月有餘，想找到兇手無異於大海撈針。現如今盜賊兇徒橫行，亡命之徒比比皆是，百姓多有枉死，叔父為國事殫精竭慮日夜操勞，純孝家的小事實不敢打擾叔父，況且我聽高氏說王家與殺害肅州守備的馬賊許老一夥有所交集，莫不是馬賊所為。”
“哦！還有此事”
梅之渙聞言眉宇緊皺，手指不停的敲打茶几，過了半晌悠悠的道：“王家果真與馬賊有勾連，十之八九是因分贓不均才被馬賊所殺，那是他們咎由自取，不提也罷。既然王家之人都死了，如今剩下的二個小寡婦和一幼女，就斷了往來吧！一則你與楊家凌煙已有婚約，向來是寡婦門前是非多，交往過密恐惹人口舌。二則，那高氏和高迎祥無論是不是親叔侄女，你都不可與之扯上關係，以防將來有不測之事。”
柳純孝劍眉一揚，苦笑道：“怕是不成了，王家的兩個媳婦因家宅之事，前兒晚上她們鬧騰到我母親跟前，叔父所聽說的高氏是反賊高迎祥侄女的謠言正是老大家媳婦造謠生事傳出來的，為此高氏都動刀子了，家母不忍心親戚相殘，留了高氏在柳家住，我看高氏武藝高強就讓其給家母當護衛，深受家母喜愛待之如親閨女，現在我若趕她離開，家母肯定不許的。”
梅之渙深深的看了一眼柳純孝，其實他一開始懷疑王家是柳純孝幹掉的，他了解過柳純孝的事情，其與王家有過齷齪、關係不好。當初傳言柳純孝被雷電劈死，就是王家老三說出來的，柳純孝返回柳府後其言其行變化很大，一下子變的成熟穩重，又招募三百家丁日夜操訓，足見其志不小。梅之渙不在意柳純孝是否殺過王家人，背主之賊殺就殺了，況且他非常賞識柳純孝，年輕人有能力，有抱負是好事，在他看來像柳純孝這樣的人，加以培養未必不是下一個戚繼光式的人物。
可惜梅之渙永遠也不可能知道，柳純孝並不是原原本本的大明土著，他知道今後幾百年華夏的歷史走向，他要避免華夏步入彎路，他的對立面不僅是后金，還包大明內部文人鄉紳，他註定成不了戚繼光一樣的人。
……
梅之渙是個有武略武力的文人，崇禎二年全國勤王，響應號召親自率軍去京師巡撫只有他和山西巡撫耿如杞，可惜都沒好的下場，他們都被下獄，一個被罷官一個被殺頭。梅之渙陰差陽錯沒去成，躲過一劫，他親自坐鎮甘肅鎮整肅地方，大力收攏清剿嘩變軍士，大大的抑制住亂兵流民軍對甘肅的破壞，維護了甘肅的平穩。
柳純孝不願把高桂英扯進來，岔開話詢問道：“純孝聽說去年十月在榆中叛亂，殺害甘州參將王國的亂兵頭目李鴻基一直在甘南和漢中流竄劫掠地方，肆虐百姓，最近流竄到山丹衛和甘州衛來了。”
李自成扇動叛亂，又殺了參將王國和榆中當地縣令，劫掠地方裹挾民眾，大肆殘酷殺戮，影響極壞，在甘肅巡撫這裏是掛了號的要犯。梅之渙聽聞李自成流竄到甘州來了大為吃驚，他並沒收到有大股亂兵流民進氾的消息，非常嚴肅對柳純孝道：
“巡撫衙門並未收到流民軍流竄到甘州的報告，賢侄從何處得到的消息？”
柳純孝當然不會說是高桂英告訴自己的，故作神秘的低語道：“我家在山丹衛商鋪傳來的消息，有嘩變逃兵脫離反賊隊伍欲反正，他說李鴻基，李過二叔侄跟着反賊如岳的流民軍已從漢中返回了甘肅，正準備到甘州搶掠我家糧隊。”
說到柳府糧隊時，柳純孝頗為不好意思，柳家每年都會組織數萬石糧的商隊與高原土默特的大小部落交易，換取馬匹、毛皮和牛等物資拿回來再轉賣到陝西，河南等地獲取利益。這種行徑嚴格說是不允許的，高原韃靼土默特部作為大明藩屬關係一直良好，雙方從無戰事，大明朝廷冊封其歷代首領為宣撫使，雙方之間通商一二百年了，大明朝廷從不管制算是默許。不僅柳府，甘肅所有商賈都與之通商，梅之渙當然也不會做惡人阻攔柳純孝。
梅之渙心裏認為李自成和許老大一樣僅僅是亡命之徒，兇殘惡賊而已，並不重視他。點點頭，含笑道：“李賊亡命之徒着實可惡，你雖有三百家丁，可畢竟是新招募之人，沒有經歷戰事，切不可輕動，刀箭無眼，你尚年幼莫要稱一時英雄。我一會兒召集眾將商議出兵剿滅此賊，且甘州尚有巡撫標營一千精兵可用，斷不會讓他壞了你家營生。”
聞言柳純孝頗為感動，梅之渙對他欣賞關切之情，益於言表，他對梅之渙人品為人也非常敬重，兩人交際雖短，卻相處容恰彼此欣賞心心相惜。
柳純孝站起身來向梅之渙長躬一禮，動容道：“謝叔父關愛，純孝五代單傳，家嚴早世，全賴家慈含辛茹苦撫養成人，自當愛惜自己，斷然不敢放浪行事。”
梅之渙很是滿意他的態度，儒子可教也，心中一動笑道：“理當如此，為人子者當孝字為先，孝者以無後為大，做事量力三思而行。我觀純孝言語曾進過學吧！”
柳純孝一愣，四書五經他可沒學過，兵書到學過一些像《孫子兵法》、《孫臏兵法》等古代兵法著作他上軍校時專門學習過。戚繼光的《紀效新書》、《練兵實際》，是戚繼光練兵總結的名著，他也拜讀過。他不知梅之渙所言有何深意，只好含糊其辭說道：
“叔父乃進士庶吉士，在您面前純孝實在不敢說自己是讀過書的人，只能算個識幾字的粗鄙武夫。兒時只曉頑劣不曾用心讀過書，對四書五經知之甚少，非要厚顏說讀過書，到也看過幾本兵書，拜讀過本朝戚公著作巜紀效新書》和《練兵實際》。”
梅之渙哈哈大笑，他當然知道柳純孝不是什麼讀書文人，柳純孝給他的信通篇的白話文，若不是柳純孝用了各種標點符號，他看都看不明白，除那筆字尚可看外幾乎毫無文彩可言。柳純孝一個武將又不考文狀元，沒有文彩並不奇怪，他能識文斷字書文達意也算是文武雙全了，梅之渙到是對標點符號很感興趣，用在日常公務中很是方便。
“賢侄過謙了，你寫的信雖然通篇白話文，但信中用詞文達其意，簡潔明了，特別是你標註的那些符號很實用，將信件表述的生動形象，斷字明確，可謂一大創舉。”
柳純孝將標點符號在信件結尾處用括號特意註解，就是怕他不知其意，用寫那封信着實讓他費了一番腦筋的，苦笑道：“讓叔父見笑了，用那些標點符號實在是無奈之舉，純孝慚愧。”
梅之渙也不好繼續誇讚他，用白話文書寫在讀書人看來是很丟臉的事，不值得誇耀，隨即起身從書架下一處箱子裏拿出幾本書遞給柳純孝，正色道：“你尚年輕往後還是要多些讀書，這是我考童生時讀的書，裏面有我的隨筆註解，你拿去看看有不明白處可來問我。”
古人的書可是非常珍惜的，梅之渙十四歲就考取了秀才，萬曆三十二中進士，點為庶吉士，其文彩更是出眾，那首《題李白墓》完全體現他文人的傲氣。
採石江邊一堆土，
李白之名高千古。
來來往往一首詩，
魯班門前弄大斧。
他能把自己的書送給柳純孝，讓柳純孝倍感驚訝，連忙畢恭畢敬雙手接過書籍，行拜師大禮，卻被梅之渙攔下，溫和的道：
“拜師禮就不必了，你已十六早已錯過蒙學時間，我送書籍望你多讀些書罷了，況且我公務繁忙無法時常教導於你，你若願意到可稱我一聲老師。”
柳純孝不顧梅之渙阻攔，堅決的跪下行完拜師禮，才起身對其恭敬的遞上拜師茶道：“純孝謝老師厚愛，日後一定用心讀書，絕不辜負老師一片心意。”
梅之渙笑着接過茶杯小飲一口，對柳純孝擺擺手道：“為師不求你文達世人，唯望你多讀些書日後文武兼備，明禮儀知廉恥足矣！”
……
成為師生關係明顯拉近柳純孝與梅之渙之間的距離，柳純孝不再隱瞞的說出他對於李自成計劃。
“李鴻基此人也是米脂人，父母早亡幼時給人放羊為生，天啟六年去寧夏當上驛卒。崇禎元年朝廷裁撤三成驛卒，李鴻基失業歸家，因欠鄉紳艾舉人的債務無力歸還，被告上米脂縣下了獄，后逃獄殺了艾舉人。因其妻與村裡混子通姦怒殺其妻，與侄子李過逃亡到甘州衛當兵，李鴻基會些拳腳，人很靈活很會鑽營，半年間就當上了把總。去年甘州兵東調途中，他扇動叛亂殺死參將王國和當地縣令，劫掠當地，燒殺搶掠惡行累累，后被官軍在洮河追上擊潰，投了臨洮府流民首領如岳，隨如岳流竄於甘肅，漢中等地禍害鄉里。
李鴻基不知悔改，性格堅韌不拔，屢挫屢戰頗有野心，若放任自流，早晚必成大禍，這次學生欲將計就計，以柳氏商隊為誘餌引蛇出洞將其引到大小滿堡之間的落雁谷一網打盡，以絕後患。”
柳純孝重點針對李自成而不是流賊首領如岳，梅之渙誤以為他是為了自己這個老師，心裏甚是感動。相較於李自成扇動邊軍叛亂又殺了參將王國和縣令影響極為惡劣，如岳雖是首領，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造反陝西農民，名聲反而不顯，朝廷若追究起來，梅之渙這個巡撫難免要吃掛落。
“既然你想建功立業，為師就派出巡撫標營一千人馬助你，希望你馬到功成。”
標營一千多人馬全是騎兵戰力也較強，若有他們幫忙的話兵力足以全殲流民軍，柳純孝感激的對梅之渙一禮道：“多謝老師，學生定不負老師的期望，一舉成擒全滅流民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