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贈書
慈念微一愣神,隨後開口笑道:“這是小施主自己內心慈悲為懷,所謂一念生佛便是這道理,與老衲有什麼相干?”
蘇蟬沉吟片刻,針鋒相對道:“佛家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道理,既然如此,大師不如讓我把這船開出去,隨後我再放下屠刀,大師以為如何?”
饒是清修多年,聽這少年如此曲解佛理,慈念面上掠過一絲不喜,兩道長長的白眉微微倒豎,呵斥道:“明知前面是無邊惡業,小施主卻一意孤行。須知我佛門固然慈眉善目,亦有金剛伏魔的凌厲手段。小施主,你不要自誤才好!”
蘇蟬冷笑道:“原來道理講不通,就要動拳頭么?大師成名已久,小子自然不是大師對手。只是事了之前,小子想問大師一句---”
“昔年東華百姓被定國侯屠戮十室九空時,大師為何不出面阻止?”
“當今皇帝連年征戰,每次動用勞役數以十萬記,普通百姓,生不如死,這等天下,與無間地獄有何區別?大師不去良言勸諫皇帝,卻來為難小子,又是什麼道理?”
慈念盤膝坐定,雙手快速變換法訣,十根指頭或挑或扣,連接數十種法印,手訣之間綻放出淡淡金色光芒,穩心定神,沉聲道:“小施主可知天數興亡的道理?”
蘇蟬毫不畏懼,反而向前一步,大聲道:“天數興亡固然沒錯,只是佛家講究輪迴報應,大師又不是天數,怎麼知道我這船不是來討債的?”
慈念一時語塞,不知道如何接口。他本是有名的高僧大德,修鍊一途上也是成名已久的高手,昔日與人談禪論道,都是引經據典,在場諸人都是一團和氣,何曾聽過這等犀利言語。有心反駁,下意識里卻覺得這少年年齡不大,所言所講卻句句在理。
蘇蟬瞧他手指變幻愈加靈動,指尖淡光慢慢凝重,背後隱約出現一道寶輪幻影,猜到這老僧正在以自身苦修的定力磨滅心頭魔念,若是叫他解脫出來,又是一通煩惱,索性火上添油,長聲道:
“世上傳言,每逢亂世,和尚關門避禍,一到盛世,又出山廣結善緣。如今大師今天找上門來,此話果然不假。可見你們拜的佛祖菩薩,恐怕也是嫌貧愛富、貪生怕死的神仙罷!”
“啪”的一聲,慈念手上七寶念珠寸寸崩開,各色珠子滾落一地。全身上下,大汗淋漓,雪白長眉竟是變作斑白,紅潤臉龐瞬間化成皺皮包骨的苦澀之相,閉目深思良久,微微嘆氣,垂頭惋惜:“小施主言語鋒利,竟然破掉老衲苦修多年的禪心。”
站起身來,念慈身形蕭瑟,對着蘇蟬又行了一禮:“出家人自當六根清凈,四大皆空。功名利祿,成王敗寇,諸般外相,都如夢如露,電光泡影。老僧在此,先行謝過小施主的當頭棒喝,把老僧喚回正道。”
遙遙望了烽煙四起的長平一眼,慈念低聲念句佛號,神色肅穆,大聲道:“世間如是種種,都是鏡中之花,水裏之月,總歸虛無。”
臨行前,念慈細細看了蘇蟬良久,慢慢從懷裏摸出一卷古舊書冊,伸到蘇蟬面前,輕聲吩咐道:“方才老衲還奇怪為何用洗心禪妄圖影響小施主未果,現在仔細探究良久,原來施主固然難以修鍊,不知為何,神識意海中卻令有高人佈置的神妙禁制。這卷經文是我浮生寺一位無名高僧所書,施主閑來無事看看,或有解決之道。”
蘇蟬雙手接過經書,臉上多出幾分羞愧之色:“小子胡言亂語,竟然影響大師修行,真是罪該萬死。”
慈念與先前相比,儘管容貌枯槁,眼神卻多出一分包容清澈,搖頭道:“昔日種惡因,今日得惡果。善惡轉不休,淚眼滿媻娑。施主今日這船上,帶着無邊無盡的業力,老衲自身佛法修為了了,卻妄圖化解,當然自食其果。”
不等蘇蟬回話,慈念毫不拖泥帶水,轉身就走。眨眼之間,身形已逝。只留蒼勁古樸聲音響徹耳邊:
“小施主固然是順天命應劫難之人,老僧方外之人,還是有話相告,須知,上天亦有好生之德。”
“諸天輪迴大般若心經。”蘇蟬低頭望了手裏書卷一眼,輕輕念出書卷名字。隨之鄭重收入懷中貼身密藏。
“這書又是什麼武學秘典?”一直沉默不語的沙戰目光不善,望了蘇蟬懷裏一眼,冷聲問了一句:“比的上須彌十方劍典么?”
蘇蟬搖搖頭,把書重新取出來遞了過去:“這應是開啟無上智慧的佛門密錄,不是什麼修鍊秘籍。”
沙戰接過來翻了幾頁,隨後扔還給蘇蟬,滿臉不屑道:“這些和尚就喜歡故弄玄虛,小兄弟你以後少跟他們接觸為妙。”
蘇蟬不語。突然聽到長平方向一聲傳來震天動地的爆炸聲響,下一刻,腳下土地亦是跟着一晃,兩人毫無準備之下,幾欲跌倒。
一道白茫茫的水線,沿着定波門這條運河逆流而上,噴涌而來的巨浪衝進瀾江,引得水面也跟着動蕩不止。碼頭邊上的逐浪小艇,被水浪拋起一兩尺的高度,又重重跌回水裏。
沙戰臉色微微一變,急忙望向蘇蟬:“這是怎麼回事?莫不是地龍翻身么?”
“不是地龍翻身,”蘇蟬緊緊握住雙拳,微微睜圓的眼裏多出幾分暴虐不安的危險神采:“如果猜的不錯,城裏已經有法相境高手開始拚命了。”
“法相高手?”沙戰似是不敢相信這般驚人破壞力居然是人力所為,低聲質問道:“我也見過一些法相高手搏殺,哪有這麼大的威力.......”
“老鼠和老虎都姓老,一個只能終日躲在暗無天日的陰溝里,一個卻是山中百獸之王。法相高手之間差別,就跟老虎老鼠的差別一樣大。”蘇蟬臉色不善,從牙縫裏擠出一句話。
沙戰緊張的心弦彷彿再也支撐不住,突然開口道:“我們這船究竟什麼時候走?”重壓之下,聲音全然變調,已然隱隱帶着一絲哭腔。
蘇蟬慢慢抬頭望了一眼天邊的暖陽,身子挺得更直,生硬道:“龍王不來,這船萬萬不能輕動。算算時辰,估計這位水上大豪,也快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