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修
正是凌晨一點多的光景,整條沿海大道籠罩在一片安謐之中,遠處橘黃色的燈光在夜幕下不停地閃爍着。
展若綾張開嘴巴,“我……”卻說不出完整的話。
鍾徛將攬在她肩膀處的手改而環到她的腰上,漆黑幽深的眸子裏泛開異常溫柔的波光,“想說什麼?”
過去十年的時間裏,她在心裏默默地思念一個人,從來不去想什麼後果,只是遵循內心,一路守着那種感覺。年少的時候,深知她跟他不可能,曾經希冀着能與他做一生一世的朋友,可是這一刻,他站在她面前,說出這樣的話,整個世界幡然改變,生活的道路驀然來了一個大轉彎,伸向不知名的前方。
這個夜晚,如此美好,卻讓她不知所措。
她忍不住將心底最害怕的想法問出來:“如果、如果我們不合適呢?”
鍾徛聽出了她聲音里隱藏的一絲憂慮,堅定地執起她的手,斬釘截鐵地說:“不會的!傻瓜,沒試過怎麼知道不合適呢?”
“可是我們……”
他張開手與她十指纏繞,目光沒有離開過她的臉:“展若綾,你要對我有信心——難道在你心裏,我這麼不可靠嗎?”
他何嘗不知道她在擔憂什麼。
她對他的心意,他都了解,而他在她心中,只是由幾個斷斷續續的片段串聯而成。
那漫長的八年,他們彼此之間杳無音訊,歲月在他們身上都留下了痕迹,誰都無法肯定年少的那種感覺放到今天會不會發生什麼改變。
可是那麼多年的錯過,都是他一手造成的,現在他必須比她堅定,才能將那些流逝的時光彌補回來。
溫熱的氣息近在眼前,將她籠罩起來。手上傳來的是他的溫度。與電梯裏短暫的相握完全不同,指間沒有絲毫縫隙,纏繞的力度沒有絲毫猶豫與遲疑,似乎在向她明確心意。
在他迫人的凝視中,展若綾的呼吸有片刻的凝滯,不由低下頭,輕聲說:“不是。”
“那就好。”
鍾徛輕輕嘆出一口氣,收緊環在她腰上的手,將她結結實實地擁入懷中,“展若綾,相信我,說剛才那些話的時候,我比你更緊張。”
蹉跎了這麼多年,這一刻終於將她抱在懷裏。他已經不是青澀的少年,可是面對着年少傾心的對象,青春的悸動再度萌發,無法壓抑心底那種欣喜若狂的感覺。
他說,他比她更緊張。
“鍾徛……”她的喉嚨像是哽住了,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鍾徛附在她耳邊低語:“我知道今晚的事情有點匆忙,對不起,我本來想過一段時間再跟你說的,可是剛才不說的話我又不甘心……”
時間拉開的距離,只能用更多的時間與耐心去彌補。那十年歲月的鴻溝不是一時半刻能跨過去的。經歷了這麼多年,也不急在一時,他可以一直等,直到她完全熟悉他的存在。只是在宴席上,當她坐在他身邊跟幾箇舊同學談笑的時候,他開始思索今晚未嘗不是一個良好的時機。
展若綾抬起眼望他,月輝灑落在他臉上,那雙眸子裏,如同藏了碎鑽一樣明亮。
很久很久的以前,他在那節化學課上用一句“看完了”在她腦海里佔據了一片空間,可是那時的他跟她雖然坐在同一個教室里讀書,卻是完全沒有交集的兩個人。一眨眼,十二年的歲月長河悠悠流過,他英俊一如往昔,眼神依舊清亮,不同的是,他跟她之間的距離,驟然縮短。
鍾徛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指間流瀉出滿滿的愛戀,柔聲說道:“我不會逼你的,我們慢慢來,好不好?”
這麼溫柔的他,幾乎讓她沉溺。
“好。”她點點頭,輕輕咬住下唇,“對不起,我以後不會再說這種話了。”
他搖了搖頭,輕輕地笑出聲,很是愉快:“不,你想到什麼就跟我說什麼。我喜歡聽。”再度將她擁入懷中。
凌晨兩點多,公路上的車流十分稀疏。
車子最後在小區門口停下,鍾徛無奈地嘆了一口氣:“不捨得讓你走,可是我答應了把你送回來的……回去好好睡一覺,你明天——”
抬起手腕看了一下手錶——時針指在兩點的地方,“是今天才對,你中午有沒有什麼事?我們一起吃飯?”
展若綾正欲點頭,驀然想起一件事,微微一愣:“中午?”
“怎麼?你有事?”鍾徛抓起她的手繞住。
“嗯。我可能要去我哥哥和大嫂那裏。”
他親昵地揉了揉她的頭髮,“那晚上?”
展若綾使勁地點點頭,“好。”
他微微一笑,目光柔和:“你先上去。我等你上去了再走。”
鍾徛回到寓所的時候,已經差不多凌晨三點了。
從窗戶望出去,整座城市被夜幕團團籠罩起來,街道上空無一人,安靜異常,偶爾有車子駛過,響起低低的聲音。
鍾徛打開筆記本電腦,處理了幾封電子郵件,然後拿出手機。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變得喜歡拿着手機來來回回地看的呢?
僅僅是因為她一句“我連你的聯繫方式也沒有”,所以費盡諸般氣力申請回以前在廣州讀書時的號碼。
只是在等一個可能。
在那個時候,終於等到她打電話過來。
錯失了這麼多年的緣分,在這個晚上變成現實,心靈之間的縫隙,只等着今後的日子去彌補。
唇邊抿出一絲淺淺的笑,修長的手指熟練地摁了幾個鍵,手機屏幕一變,跳出一幅照片。
展若綾這一覺睡得非常沉穩,早上是被電話吵醒的,拿過手機,就聽到展景越在電話那頭快速地說道:“阿綾,不用來我們這邊了,直接回家,我跟阿琦都在路上了。”
今天的展家非常熱鬧,展景越和蔡恩琦都在。
“我要當姑姑了?”展若綾愣了半天,才終於找到自己的聲音。
“對啊。”展景越在蔡恩琦旁邊坐下,將一碗燕窩遞給她:“小心燙,慢點吃。”
蔡恩琦伸手接過,對他笑了笑。
“阿綾,你也吃一碗。”媽媽盛了一碗燕窩給展若綾。
“我也要吃啊?”展若綾依言接過媽媽遞過來的燕窩,問展景越:“哥哥,多久了啊?”
展景越愉悅地回答妹妹:“兩個多月。”
展若綾端着碗膩到蔡恩琦旁邊坐下,“大嫂,是今天知道的嗎?”昨天她去參加婚禮前展景越並沒有跟她說什麼。
“嗯,早上知道的。”蔡恩琦慢慢地吃燕窩,嬌俏的臉上泛起幸福的紅暈。
展景越笑道:“是啊。她比較粗線條,早上去看醫生的時候才確認的。”
蔡恩琦不依地用手肘輕輕地捅了捅他的胸膛,展景越抓住妻子的手,唇邊的笑容無限溫柔:“好吧,是我粗線條。”
“好神奇!我八個月後就要當姑姑了?”展若綾喃喃自語着,然後轉向爸爸媽媽:“爸爸、媽媽,你們快要抱孫子孫女了。”
一家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圍繞着未出生的寶寶討論了很多相關的內容,展若綾突然聽到自己的手機響起來,她一看上面顯示的名字,走到陽台外面接電話。
“是我,你到你哥哥家了嗎?”
忽然改變的關係,讓她沒法一下子適應,她盡量忽略心頭的緊張回答:“呃,我在家裏。”
“不是說要去你哥哥那裏?”鍾徛訝異地問。
“嗯,我哥哥和大嫂也回來了。”展若綾想起他昨晚那句“我們慢慢來”,內心忍不住一陣悸動,輕聲問他:“你在哪裏?”
手機里有一瞬間的沉默,隨即他輕輕地笑出聲,“開車,剛上高速公路。”
展若綾應了一聲,聽到他問:“你吃飯了沒?”
“還沒。”展若綾望了客廳一眼,對着手機說道:“嗯,我中午在家裏吃,下午才走。”
“你走的時候給我打個電話,我來接你。”
“好。”
“那就這樣,下午見。”
“鍾徛。”展若綾連忙叫住他。
“嗯?”他的聲音里有着不言而喻的驚喜,“什麼事?”
展若綾握緊手機,抿了抿唇,說道:“小心點。”
電話那頭傳來毫不掩飾的笑聲,爽朗入耳:“我會的了。我下午還要見你呢。”
“什麼事讓你那麼開心?”鍾徛將筷子擱到碟沿上。
展若綾微微一愣,抬起頭,明麗的眸子如同溪流般清澈:“很明顯嗎?”
“非常明顯。”他挑了挑眉梢,唇邊浮現一抹笑意。
展若綾想了一下,很開心地說:“嗯,我大嫂懷孕了,所以我們全家人都很高興。”
“是嗎?那確實很值得開心。”他的目光久久地停駐在她身上,看着她小口小口地吃桌子上的菜肴,心情亦是十分愉快。
“是啊。”展若綾放下筷子喝了一口茶。
鍾徛傾向前,漫不經心地說:“你哥哥和大嫂結婚兩年了吧?”
“對啊。你怎麼知道?”展若綾有點驚訝。她記得自己從來沒有跟他說過這件事。
他深深地凝視着她,眸光不自主變得溫柔:“那時聽程憶遙說的。”
展若綾猜他口中的“那時”跟言逸愷都是指兩年前的同學聚會,又不能百分之百確定,忍不住問他:“你是說前年嗎?”
“對。”
展若綾見他只應了一聲便沒再繼續問下去,點了點頭,扯開話題:“你侄女怎麼樣了?”
“跟我堂姐和堂姐夫回廣州的家了。”鍾徛想起那時鐘瑤琳問的問題,唇邊的笑容漸濃。
見她停下筷子,問道:“你覺得這裏的東西好不好吃?”
展若綾點頭:“很好吃。”在吃這方面,她本就不挑剔。
結賬出門后,鍾徛拉着她走出餐廳,“我們到處走一走再回去?”
城市的街燈五光十色,映在每個人的臉上,驅散了夜色。
兩人沿着街道慢慢地散步。她的手一直被他握在掌中,其實現在的天已經不冷,可是這樣相握着,也生出一陣陣溫暖來。
鍾徛走在她的左側,舉起她的手腕,低頭研究上面的佛珠手鏈:“這是什麼?”
藏青色的珠子在夜色下透出瑩潤的光澤,貼着她瑩白柔嫩的皮膚,清新而美麗。
“佛珠,保平安的。”
鍾徛撥動了幾個珠子,好奇地問道:“真的能保平安嗎?誰送的?”
“去西班牙之前我媽買給我的。”展若綾解釋道,“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平安,不過戴久了也挺喜歡的。”
他笑笑,捋了捋手鏈,抬起頭,又黑又亮的瞳仁對上她的:“沒關係,我來保你平安。”
說到後來,再度提起展景越,他問:“你哥哥是不是對你很好?”
“是很好。”展若綾轉頭去看黑黢黢的馬路。
那場車禍里,全家人就這麼喪失了一個親人,或許因為這樣把對展景望的寵愛轉移到她身上。
鍾徛見她目不轉睛地望着馬路,目光穿透了黑夜,心裏生出一種不確定來,不由握緊了她的手。
展若綾感受到手上的力量,收回漫遊的思緒,說道:“你見過他的,不過不知道你還有沒有印象——高二的時候有一次他來學校找我,我們去對面那家麵店吃晚飯,當時你跟我們班的男生也在那家餐廳里。”
他當然有印象。
那幾乎是難以磨滅的印象。
鍾徛淡淡地笑了笑,“嗯,我記得。”
往事歷歷在目。如今再回首,別是一番滋味在心頭。
他忍不住伸手攬住她的纖腰,用力嗅了嗅她的發香,低聲呢喃:“我記得。”
聖庭假日酒店。
周一的早晨,秘書小楊正在辦公桌前整理開會用的文件,看到上司從專用電梯裏走出來,連忙站起來:“鍾總。”
鍾徛應了一聲,伸手推開辦公室的門。
秘書跟在他後面進了辦公室,將之前沏好的綠茶放到桌子上,然後走出去。
再進來的時候,她的手上已經抱了幾分文件,站道辦公桌前開始向上司彙報:“鍾總,彙報一下您今天的行程。您早上九點半要召開酒店的例會——這是會議要用的資料,下午兩點要會見昭恆集團的負責人……”
鍾徛聽完“嗯”一聲,隨手拿起桌子上的資料翻開,粗略地瀏覽了一下。
“鍾總,現在是九點零五分,還有二十分鐘會議就開始。沒事的話我先出去了。”
“等等。”
鍾徛叫住秘書,拿起鋼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然後遞給她:“打一個電話到花店,送一束花到這裏。”
秘書微微一怔,自她在聖庭給這位總裁當秘書以來,還從來沒有給上司的媽媽以外的人送過鮮花。
只過了一秒她便恢復正常,伸手接過紙片的同時張口問道:“鍾總,要送什麼花?不同的花有不同的寓意……”
年輕的上司什麼表情也沒有,秘書在原地等了幾秒,卻沒聽到任何答覆,“或者是直接送玫瑰?”
玫瑰?
潛意識裏覺得她不會喜歡玫瑰。
鍾徛扔了筆靠到椅背上,眸子深沉如墨,緩緩說道:“你說說看。”
秘書微笑着說道:“好的。紅玫瑰代表熱愛,白玫瑰代表純潔,百合代表百年好合……”
她停頓了一下,聽到上司面無表情地說:“繼續說。”
秘書繼續往下說:“黃玫瑰表示道歉,紅色鬱金香代表愛的宣言,紫色的鬱金香代表永恆的愛——”
鍾徛伸手示意她停下來,閉上眼睛,吐字清晰:“就送這個。”
“好的。鍾總,那我先出去了。”
秘書點點頭,走出辦公室並輕輕帶上門,卻不由開始在心裏想像聖庭的女員工們知道這件事時心碎欲絕的表情。
那無異於憑空扔下一個巨型炸彈。
展若綾在辦公室里收到一大束鮮花的時候,在整層樓里引起了不小的轟動。
這不僅是因為鮮花引人注目,與收花人本身也有很大關係。展若綾雖然在這家外貿公司工作不到一個月,但是由於其長相柔美、性格溫純,公司里不少男同事都對之抱了傾慕之心,可是所有人都沒想到她這麼快就名花有主了。
那是一束開得絢爛的紫色鬱金香,嬌艷欲滴,散發著馥郁的花香。
坐在隔壁桌子的同事任妍湊過來,拿筆敲了敲她的桌子:“小展,什麼時候交的男朋友?”
展若綾不知道怎麼回答,扯起嘴角朝她笑了笑。
“紫鬱金香的花語是無盡的愛,這種花不僅貴,而且很難買啊!”任妍笑着說道,“看來他很愛你啊!”
傍晚的時候,鍾徛了個電話過來:“下班了沒有?”
“嗯。”展若綾一邊聽電話一邊收拾東西。
“我在你樓下。”
展若綾吃了一驚,走到窗邊望下去。那輛黑色的奔馳停在馬路對面,辦公室在十七樓,她看不清他的臉,可是他的身影她毫不費力地就能分辨出來。
她連忙對着手機說:“你等我一下,我馬上下去。”
他的笑聲很是愉悅,“不急,我有的是時間。”
展若綾穿過馬路,走到他前面站好,“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裏上班?”
“展若綾,我是你的男朋友,知道你在哪裏上班不是天經地義的事嗎?”他握住她的手,以跟小孩子說話的口氣對她進行諄諄教誨。
展若綾驀地覺得不對——左手腕空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低頭一看,那串佛珠已經不見蹤影。
鍾徛察覺到她臉色微變,忙問:“怎麼了?”
“我的佛珠掉了。”展若綾回頭看了一眼,玄色的柏油馬路上有個閃閃發光的東西。
她鬆了一口氣:“在那裏。”
耳邊,從不遠的地方傳來一聲急促的響聲。
到底是哪裏不對,她也不知道。
最後的意識是,一輛車迅疾地朝她駛了過來——以超越光的速度。
到底是哪裏不對,她也不知道。
最後的意識是,一輛車迅疾地朝她駛了過來——以超越光的速度。
她的腦子裏一片空白,潛意識裏知道要立刻躲開,可是一雙腳卻像不屬於自己的,死死地釘在原地沒法動。
在那電光火石的一刻,展景望年幼陽光的臉龐飛速在她腦海里閃過,一聲稚嫩的呼喚聲從很遙遠的地方傳過來,鑽入她的耳朵:“姐姐。”
就在這個時候,一股巨大的力量將她硬生生地往後一拉,下一秒她的身體已經落入溫暖的臂彎中。
一個飛快的打轉,斗轉星移般,她已被轉移到馬路外側,而他則背對着馬路。
在同一時刻,一輛銀灰色的轎車一個急速的拐彎,硬生生地從鍾徛的背後擦過,輪胎在地上發出尖銳的聲音,劃破街道的上空。
鍾徛幾乎是立刻衝到她身邊的。
很久以前曾經聽言逸愷說過,她幾乎在高一那場車禍中喪生。
車子駛來的那一刻,只是覺得心臟的血液都停止了流動。他憑着本能衝過來,只是害怕。
他緊緊地摟住她,幾乎要把她揉進他的身體,力氣之大讓她懷疑自己的骨頭下一秒就會被他生生掐碎。
“鍾徛,你力氣太大了。”
鍾徛心裏仍有着后怕,稍稍放鬆力氣,卻不敢放開她,健臂仍圈着她的腰,嘴裏不停地問着:“你有沒有事?有沒有怎麼樣?”
展若綾慢慢地伸出手,然後,使勁環上他的腰:“我沒事,沒事。對不起……”
她聽到輪胎滑過地面的聲音,尖銳刺耳,一如當年,響徹整條街道。
他那樣將她護住,卻讓自己置於危險之中。
如果車子再快一點,會是什麼後果?
她不敢再往下想,卻覺得手腳一片冰涼。
已經是傍晚,夕陽的餘暉早就沒有了溫度。手臂上傳來的力量,向她傳遞着重要的信息:她沒事,他也沒事,他們都沒事。
鍾徛使勁平復着呼吸,撥開她額前的劉海,手背貼上她的臉頰:“嚇死我了。”
不是沒事么?
可是他的臉色這麼恐怖,蒼白得沒有任何血色,連手都在顫抖。
展若綾眼眶一酸,忍不住將臉貼上他的胳膊,顫抖着聲音說:“我好好的,鍾徛……”
那輛銀灰色的轎車在馬路上滑了幾米便一個急剎車停在路邊,車門被打開,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快步走到他們身前,急匆匆地問:“對不起,你們有沒有事?有沒有事?”
鍾徛緊緊握住展若綾的手,轉頭望了一眼紅綠燈,轉向轎車車主的時候臉色就如同罩了寒霜:“你怎麼開車的?剛才是紅燈……”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司機唯唯諾諾地應道。
展若綾拉住鍾徛的手,向他搖了搖頭,“鍾徛,我也有不對……”
鍾徛感覺到她的手都在顫抖,拍拍她的手,復又抬頭看向轎車司機,冷冷地說道:“你走吧,下次開車注意點。”
車主見他們都沒事,也大大鬆了一口氣,說話已經完全失去邏輯:“我知道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謝謝謝謝!”說完轉身走向路邊的轎車。
鍾徛將她攬到一旁,“你真的沒事嗎?手怎麼這麼冰冷?”
“沒事……就是有點害怕。”展若綾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轉頭看了柏油馬路一眼。
鍾徛凝神看了馬路一眼,搖頭道:“那個不是你的佛珠。”
他思索片刻,說:“可能是你落在辦公室了。你想想看,你今天有沒有把它摘下來……”
“我,我不記得了……那我回公司找一找看看。”展若綾這才發現自己的腳已經完全失去了力氣,膝蓋更是僵硬得不似自己的。
發生了剛才那樣的事,鍾徛說什麼也不會讓她一個人上去。
他扣住她的手,語聲堅決:“我跟你一起上去找。”
展若綾低頭看着他的手,想了一下,搖起頭:“明天再找吧。”
“真的不上去看看?”
展若綾還是搖頭:“一時半會兒也找不到,明天上班的時候再找吧。”
雖然說沒事,鍾徛還是開車到醫院讓她做了一個檢查。
從急診大樓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七多了。
兩個穿着白大褂的醫生一邊往裏走一邊跟身邊一個穿着黑色西裝的人說話:“余先生,她醒過來了……”
展若綾睜大了眼睛,不由放慢腳步。
那個男人正是余知航。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裝,眉宇之間浮着淡淡的倦色,一邊往裏走一邊聽旁邊的醫生說話。
“看到熟人了?”鍾徛見她停下腳步,問道。
“嗯,一個好朋友。”展若綾想起那天在料理店的談話,思索着回去跟余知航聯繫一下。
展若綾回到家后在房間檢查了一遍,都沒有看到手鏈的蹤影。
翌日上班,不期然在辦公桌的一個角落發現手鏈。展若綾對昨天發生的事依舊心有餘悸,昨天為了找這串佛珠差點出事,她拿着佛珠看了好一會兒,還是把它戴好。
臨下班的時候,手機震起來,是來自林微瀾的短訊:“小展,後天《XXXX》上映,我們一起去看吧,怎麼樣?”
展若綾連忙回復:好啊,你想看幾點的?
兩人商量了一下觀看的時間與場次。
鍾徛今天跟一個老朋友有約,展若綾的時間倒是非常充裕。下班后,她陪任妍去商場買手袋。兩人買完東西在商場附近一家餐廳解決晚飯,任妍隨口問道:“小展,你跟男朋友什麼時候認識的?”
“我們是高中同學。”
任妍“哦”了一聲,了解地笑:“這很好啊,我跟我老公也是高中同學……”
展若綾心裏有點疑惑,她跟他是高中認識的,可是這段期間發生的事是她始料未及的。
回到家,展若綾洗完澡打開筆記本電腦上網查了一下電影的劇情簡介。
關掉電影簡介的頁面后,她照例登上163郵箱,果不其然看到展景越給她發了一些有趣的圖片。
看着聯繫人一欄底下一個以126結尾的郵箱,展若綾心念一動,打開126郵箱的頁面。
腦海里一直有一件事佔據着她的思想,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去證實。
她輸入地址和密碼,然後敲下回車鍵。
綠色簡潔大方的頁面跳出來,問候語下顯示着“您有17封未讀郵件”的提示語。
其中十幾封都是她用163那個郵箱發過來的,裏面附帶了幾首比較好聽的歌曲。
最底下幾封郵件的域名則陌生又熟悉,時間顯示的是兩年前。
沒有人知道她有這個郵箱,除了她自己和曾經用這個地址發過去的收件人以外。
如果是他,如果是他……
她顫抖着手按下鼠標,點進時間最早的一封郵件。
展若綾:
是你嗎?
這是你三年前寫給我的郵件,我現在才看到。
我回來了,我沒有留在澳大利亞。
對不起,因為一時的意氣導致我們陷入這樣的局面。
我不知道應該怎樣形容我現在的心情,也不知道應該怎麼說才能讓你相信我,你知道,我的語文一向學得不好。
你說我未必會記得你。你錯了,我記得最清楚的人就是你。
你說希望我永遠開心,可是如果你不回來的話,我永遠都不可能開心。你明白嗎?
我數了一下,你總共給我寫了37封郵件。那些郵件里的問題,你難道不想知道答案嗎?我會用一生一世的時間來告訴你。
我只有一句話,我等你回來。
他看到了。原來他看到了。
他還是看到了她寄過去的那些郵件。
曾經以為那些在滿心絕望的情形下寫給他的郵件都將如同石沉大海,他永遠不會看到。
雖然也曾在腦海里想像,假使有朝一日他忽然興緻大發登陸那個郵箱,看到她給他寫的那些郵件——這樣的想法儘管只是一閃而過,但確實在她腦海里存在過,可是她從來不敢奢望他會回復些什麼——那時他們的距離太遙遠,更不用說是這樣的回復內容。
可是,他說,我等你回來。
原來,在過去兩年的時間裏,他都在等她回來。
她所聽過的最動聽的話語,不是“喜歡你”,不是“能不能好到做你的男朋友”,而是“我等你回來”。
她久久地看着電腦屏幕,淚水盈滿了眼眶。
郵件里的每一個字,都像是有了生命一般,在她的心裏生根發芽。
他說,我等你回來。
所有無數個日子裏流過的心酸的淚水,都融在那一句話裏面。
她吸了吸鼻子,繼續點到下一封郵件。
展若綾:
我今天約程憶遙見了一面,問她有沒有你在西班牙的聯繫方式,結果一無所獲。
其實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看到這封郵件。到現在我才深深體會到你那時的感覺。
我不知道要怎麼才能找到你,我的手機號是138××××××××,電話是××××××××,如果你看到郵件,給我打個電話。
希望一切不會太晚。
房間裏很安靜,只有筆記本電腦發出低低的嗡嗡聲。
她對着電腦屏幕,淚水像決了堤似的,潸然而下。
從來都沒有覺得幸福離自己如此近。只要她伸出手,就能觸摸到。
她忍不住伸出手,貼上電腦屏幕。
“我聽廖一凡說過你的桃花事了……怎麼樣,有了我的照片,是不是如虎添翼?”明朗的女聲,爽快簡潔,問的直截了當。
“你覺得你一張照片能幫上什麼忙?”鍾徛懶懶地靠到椅背上,唇角微微挑起,不置可否。
季琎一臉氣憤狀:“沒良心啊,沒良心啊。典型的過河拆橋嘛!”
不到兩秒,她便收起鬱憤的表情,露出一個得意的表情:“可是當時某人買賬挺爽快的!”
那個時候,當季琎看到手機屏幕上那句“說吧,你要什麼條件”時幾乎樂翻了天——這幾乎是迄今為止季琎從鍾徛那裏收到的最讓她揚眉吐氣的短訊了。
季琎記得那時她把“我知道你手機里那張照片的女孩叫什麼名字了”那條短訊發給鍾徛,過了不久收到他的回復時很有種衝到他身邊扁他一頓的衝動,因為他問她:“你是季琎?”
這個姓鐘的小孩簡直太過分了。她只出國一年,他竟然就這樣把她的號碼刪掉了!
季琎怒氣沖沖地質問他:你竟然刪了我的號碼?
不等他回復,又發了一條短訊過去:我今天見到她了。
這回很快收到短訊:你在哪裏見到她的?
“我不告訴你。”
季琎拿着手機心裏不無得意地想:小樣,這回還不急死你。
不過她從來都不是能耐得住性子的人,尤其遇上鍾徛這種死黨,所以她很快又打出一條短訊:
“機場。我有她現在的照片,還問到了她的號碼。”
最後那句話純粹是瞎編的,不過有利於她對鍾徛進行敲詐勒索。
其時,鍾徛站在公寓的陽台上,久久地看着手機屏幕,耐心地打出一行字,然後發過去:說吧,你要什麼條件。
季琎抬起頭,說出今晚的來意:“季氏下個月有一個比較大的產品發佈會,希望能在聖庭舉行。”
鍾徛手指輕輕地敲着玻璃杯,抬起眉笑了:“季琎,我是不是應該謝謝你把這麼大的生意送到我的酒店門口?”
季琎看了他一眼。
歲月幾乎沒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他依舊是當年廣州大學城裏那個英俊非凡的學生,洒脫不羈,只一眼就能奪去所有人的注意力。但是這個人確實是跟以前不同了,或許是在澳大利亞那幾年留學生涯或多或少地改變了他,又或許是如今身份的原因,他比大學那時候多了幾分魄力,眉宇間不復年少時那股不確定,取而代之的則是明晰的眼神。
季琎收回思緒,笑得有點心虛:“互相利用,各取所需嘛。”用一張照片就換到這麼大的折扣,她多多少少有點良心不安。
鍾徛不客氣地打斷她:“省省吧。”
他輕輕轉着手中的杯子,劍眉挑起,“明後天你找個時間來聖庭一趟,把合同也帶過來,我會找人跟你洽談發佈會的事的。”
季琎見使命輕鬆完成,拿起杯子將飲料一飲而盡:“好,我明天一定登酒店拜訪。合作愉快!”
“你來之前先給我打個電話。”
“我知道了。”
鍾徛淡淡的笑了笑,真摯地說:“季琎,還是謝謝你!”
季琎知道他在說什麼,倒有點不自在了:“你還真的跟我說這種話啊?其實沒什麼,拍一張照片太簡單了……你那時幫我那麼一個大忙,我也一直沒有謝謝你。”
鍾徛揚了揚眉,並不接話。
季琎瞄了一眼手機,站起來,“行了,追命奪魂call來了,我要走了。你也趕緊去找你那個女朋友吧——告訴你一句至理名言:心動不如行動。”
“顏行昭跟你說的?”
季琎揚起下巴:“是我跟他說的!”
她突然想到什麼,又俯下身子,笑得一臉善良:“改天約她出來跟我見一面吧,我挺喜歡她的……怎麼說她都幫我撿過東西,我跟她也算得上是有緣分的人。”
鍾徛重新靠到椅背上:“我怕你嚇到她。”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她在打什麼鬼主意。
“去死!你行啊,有了女朋友連我這個頭號功臣也忘記了——標準的‘有異性沒人性’!”
季琎朝他揮了揮手,“明天見!”
鍾徛從咖啡廳出來后,取了車便開向公寓的方向。
從擋風玻璃望出去,濃稠的夜色在天地間無聲地瀰漫,湛藍的夜空一望無際。各色燈光和繁華的街景沿着道路鋪展着,還來不及看清就已經在車窗外飛速掠過。
車子漸駛漸緩,開到彎道處,一個漂亮的打彎,熟練地繞上廣寧路。
四月份的夜晚,彷彿有人把墨水潑到天空上,儘是深沉的墨色,一望無邊。
花園裏有一個巨大的花壇,綠化帶里種了大片大片的樹木,晚風一陣陣地送過來,樹葉發出簌簌的聲音,為這個夜晚增添了幾分閑適。
展若綾坐到花園的長椅上,抬頭仰望頭頂的夜空。
月夜星疏,只有零零碎碎幾顆星星點綴着夜空,涼風在她臉上翩躚而過,留下一股如泉水般清涼的感覺。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她曾經站在展家的院子裏,懷着滿心的絕望與寂寞,望着飛機穿過夜晚的天空。
那是一個冷寂的夜晚,無望的心情。
可是,當所有的等待都有了回應,再心酸的回憶也滲入了一種甜蜜的味道。
拿着手機來來回回地看他的號碼,最後終於摁下撥號鍵。
電話立刻就被接通了,帶着融融笑意的聲音傳入耳朵:“我正想打給你。”
“是嗎?那還真是巧啊……你到家了嗎?”
“沒有。怎麼了?”
展若綾深吸了一口氣,“是你叫我打電話給你的……”
鍾徛愣了愣,並不記得今天跟她說過這樣的話,不過她這通電話來得十分適時,當下笑了:“嗯,還沒睡?”
“還沒到時間,現在十點都不到,我沒那麼早睡。”
“你在家嗎?”
展若綾站起來,走遠幾步,“不是……我在樓下。”
他問:“怎麼跑到樓下了?”
伴隨着他的說話聲的是一下清脆的關門聲,還有“沙沙”的風吹動樹葉的聲音。
“想下來走走,就下來了。”
他忽然問:“你哭了?發生什麼事了?”
展若綾伸手拭去淚水,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顯得正常:“沒事,就是剛才上網看東西,被感動了。”
“看什麼東西?感動成這樣?”他明顯鬆了一口氣。
展若綾咬住下唇,慢慢地說:“我上網查了一下以前的郵箱,看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東西……”
他沒有立刻接話,有一陣時間手機里只有彼此的呼吸聲。
過了許久,才有低沉沙啞的聲音傳過來:“對不起,我以前總讓你傷心,是不是?”
展若綾搖了搖頭,“不是,我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以前在西班牙的時候,每次想起你都覺得老天對我很好,讓我認識你……”
他沉默了片刻,問道:“想我嗎?”
她點點頭,淚水再度溢出眼眶:“嗯。想。”
從來沒有這麼想念他。
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想念一個人。
“這麼誠實啊,看來我沒白來……”他語氣一變,“你看看後面。”
身後有人喚她的名字:“展若綾。”
一如既往的聲音。
很溫柔的聲音,柔和寵溺,彷彿所有的溫情都融在那三個字裏。
她轉身,循聲向聲音來源望去。
蒼茫的夜色中,他一步步走向她。
一如那年,她從醫院出來,拿着一份讓她萬念俱灰的化驗單,哭得稀里嘩啦,他在街上遇到她,堅決地走過來,陪她等公交車。
閉上眼,所有的前塵往事在腦海里一一閃現。
那個陰霾的傍晚,連天空也是灰色的,卻因為有他的陪伴,勾出明亮的色彩。
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再度決堤而出,視野變得模糊,只有他的身影,在夜色中依舊清晰異常。
她深吸一口氣,哽咽着說道:“鍾徛,我喜歡你,從高二開始就喜歡了。”
從來沒有這麼勇敢,對着這個喜歡了這麼年的人,說出自己的心裏話。
她想起,那時給他發那封郵件,說如果他站在她面前,她什麼都不敢說。
不敢說,也許只是因為害怕聽到拒絕。
可是,直到現在她才發現,當他這麼小心翼翼地站在她面前,用他的方法一步一步地打開她的心扉,讓她重新熟悉他的存在,只因為他也是在意她的。
這麼多年的時間,在那些過去的日子裏,他在那個澳洲大陸,也想着她。
原來,這就是幸福,簡單卻雋永。
不需要空間的拉近,不需要言語的交流,僅僅是兩顆彼此相守的心。
“我知道,我都知道。”
晚風吹了過來,帶起一陣“沙沙”的聲音,卻不影響她的聽力。
她聽到他說,很清楚的說:“展若綾,我愛你,很愛很愛,一直都很愛。”
終於聽到這個答案。
她只是獃獃地站在原地,任由眼眶裏淚水四溢。
然後,等他走過來,緩緩地抱住她。
一個帶着無限愛戀與柔情的吻,輕輕地落在她的眉心:“這個答案,我會用一生一世的時間來告訴你。”
十二年的相識、十年的暗自傾心、八年的分別、五年的異國他鄉的生活經歷,無數個不眠的夜晚,那些曾經有過的憂傷、曾經有過的絕望、曾經流過的淚水,全部都隨着那句話消逝於風中,融在那雙溫暖有力的臂彎中。
展若綾抬起頭,輕輕地說:“鍾徛,我想去一個地方。”
鍾徛看着她,深黑色的瞳仁里漾着溫柔的光:“好。你想去哪裏?”
這天晚上,吃完晚飯後展景越照例坐在電腦的前查看股市行情。
蔡恩琦洗漱完,從浴室出來,“還在看股票?”
“賺奶粉錢啊。”展景越點了鼠標關掉電腦,將她拉到懷裏,“你說,你肚子裏那個小鬼是男的還是女的。”
蔡恩琦輕輕一笑,勾住他的脖子:“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吧。女孩沒那麼頑皮,你不會那麼辛苦。”展景越在她臉上親了一口。
“什麼叫我不會那麼辛苦?親愛的展經理,你是不是想坐享其成?”蔡恩琦故意板起臉,伸手敲他的胸膛。
“老婆大人,我哪敢。”展景越笑着裹住她的小手。
兩人說了一會兒閑話,展景越說:“昨天媽媽跟我說,想給阿綾介紹一個男朋友。”
蔡恩琦“哦”了一聲,笑着說:“媽媽急了是不是?景越,你記不記得那年我媽也是這樣迫不及待地給我介紹男朋友?”
“這說明:歷史總是驚人的相似。”
展景越笑了笑,一邊說:“不過你媽那時不知道你已經有我這個男朋友了,如果她知道我的話,肯定不會拉你去相親的……而且阿綾跟你的情況不一樣,你那時剛畢業沒多久,她現在都二十七歲了,還沒有男朋友的話總是不太好……”
“展經理,我還以為你有多開明呢,原來腦子裏也是一套老思想,以為我們女人沒有你們男人的庇護就過不了下輩子嗎?”蔡恩琦撇了撇嘴,作勢要站起來。
“寶貝,你知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展景越一把撈回她,將她固定在自己懷裏,“只不過我只剩下她這個妹妹了……做哥哥的總是希望自己的妹妹能過得好一點,希望有個人在旁邊照顧她。”
“我知道。”蔡恩琦隨手抓過桌子上的鼠標擺弄,“那你想怎麼做?”
展景越沉吟片刻,說道:“阿琦,你打聽一下她的口風,聽她怎麼說。”
蔡恩琦把玩着他修長的手指,扭頭看他:“怎麼打聽?”
這個問題也把展景越難住了。
他伸手撫上額頭,眉心皺起:“要不就直接跟她說有人想跟她交往看看……”
蔡恩琦點點頭:“好吧,我試試看。”
“也不用急,等到合適的時機再問也行。”
“嗯,我曉得的了。”
展景越拿起床頭的手機看了一眼上面顯示的時間,把她拉到床上:“這都十點多了,孕婦要好好休息,我去刷牙了。”
雖然已經過了晚上十點,憶藍娛樂廣場卻依然顯得非常熱鬧。五彩的燈光不斷閃爍,廣場中心的大噴泉將水柱高高地甩到空中,水珠在空中碎開來,在四周灑下一片清涼,然後濺落到地上。廣場邊緣的長椅上幾乎坐滿了人,老人們穿着休閑的衣服慢悠悠地散着步,小孩子們嬉笑成群,從廣場的這一頭一直奔到那一頭。
遊戲城更是開始昭顯它的活力,裏面人聲鼎沸,嘈雜的音樂聲和各種遊戲聲混雜在一起,幾乎讓人震耳欲聾。不斷有人走進去,加入到娛樂的行列中。
鍾徛顯然沒想到是這個地方。
他站在遊戲城的門口,一言不發地看着眼前的人。
展若綾望了裏面一眼,淚水浮上眼眶,控制着聲音說:“那時寒假聚會,他們說你去了澳大利亞,還說你再也不回來了。後來我們幾個人來這裏玩遊戲,我一直想着你……”
那時在遊戲城,幾乎以為這一生再也見不到他。
後來每次回憶起那天的事,都會想起那種站在投籃機器前絕望的心情。
心頭縈繞着的是無盡的遺憾:她甚至沒有跟他道別,他就已經去了那個南半球的國家。
沒等她說完,鍾徛就憐惜地將她摟入懷中,力道之大,幾乎要把她揉進身體裏。
他可以想像,那時她站在遊戲城裏,是如何的傷心。
過了很久,鍾徛才放開她。
他牢牢地握着她的手,用很溫柔很溫柔的聲音對她說:“你想玩什麼?我跟你一起玩……我們把每一個遊戲都玩一遍再走,好不好?”
展若綾搖了搖頭,指向遊戲城裏的一個角落:“不用了。我只想跟你一起玩那個投籃的遊戲。”
六年的時間過去,遊戲城的規模自然擴大了許多,新增了許多機器和設備。許多受歡迎的遊戲一直保留到了今天,投籃機器就佔據着其中一塊地方。
他們玩了幾局。展若綾本來就不擅長玩這個遊戲,過了這麼久早就把技巧忘得一乾二淨。鍾徛站在她旁邊,投了幾個球都直接命中,後來展若綾索性站到一邊專心看他投籃。
鍾徛自然不肯,“你不玩?”
展若綾只是搖頭:“我看你玩就行了。”
他們後面站了幾個人圍觀,見他投籃幾乎百發百中,不斷地鼓掌和喝彩。
展若綾在一邊看的滿足,臉上笑意盈盈——幾乎所有女人聽到別人誇自己的男朋友都抑制不了欣喜。
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從來沒有想過,曾經的滿腔絕望會被今天唇邊的笑容取代。
隨着最後一個皮球被橫杆攔住,遊戲也宣告結束,一張張兌獎券從機器口裏滑了出來。展若綾走上前,將兌獎券扯了下來。
鍾徛握住她的手,問:“你喜歡玩這個遊戲?”
他不明白她為什麼這麼喜歡玩這個遊戲——印象中她並不喜歡打籃球,那時她由於傷病的緣故甚至連體育課也沒怎麼上。
展若綾沒有看他,轉頭望了一眼籃框,說話的聲音卻是很堅決的:“你不是很喜歡打籃球嗎?”
鍾徛心裏一震——她傾盡了所有的真心與深情來愛他。那些很小的細節,她都一一記在心上。
他沒有說任何言語,只是握緊了她的手。
到了兌獎區,展若綾低頭看着玻璃下各種各樣的獎品,問他:“換什麼東西好?”
遊戲城的兌獎券主要是起到一種心理安慰的作用,讓來這裏玩的人盡情玩樂后象徵性地帶幾件獎品回家,而不至於兩手空空。投籃遊戲的積分本來就不高,能換的獎品也十分有限,也就是一支鉛筆、一塊橡皮的事。
鍾徛攬住她的肩膀,一邊飛快地在心裏換算了一下積分,對兌獎區的工作人員說:“換兩塊橡皮擦。”
工作人員聽到這位衣着得體、長相英俊的男人這麼認真地說要兩塊橡皮擦,臉上一紅,彎腰從玻璃櫃裏取出橡皮遞給兩人,再看展若綾時一雙眼睛裏已經寫滿了羨慕。
展若綾接過橡皮擦收好,笑着向工作人員道謝:“謝謝!”
出了遊戲城,震耳欲聾的喧囂聲一下子都消失在身後。廣場上的人比他們剛來的時候明顯少了很多,但是依舊顯得歡樂融融,不時有低低的歡笑聲在某個角落響起。
遙遠的天際傳來低低的轟鳴聲,展若綾忍不住又仰頭望向夜空——果不其然有一架飛機在湛藍的天幕上劃過。
她停下腳步,專註地望着夜空,對身邊的人緩緩說道:“鍾徛,你知道嗎?那天晚上也有一架飛機在天上飛過。那時我不知道你去了澳大利亞哪個城市留學,後來每次看到飛機,都會忍不住想它是不是要飛去澳大利亞……”
她說的話很傻氣,卻蘊藏了無盡的深情。
鍾徛伸手攬過她的腰,很輕很柔地問:“嗯,後來呢?”
展若綾淡淡地微笑,對上他深邃的眼眸:“現在再看到飛機,就覺得自己很幸福,因為,是它把你送回來的。”
她從來都不知道,自己可以這麼輕鬆平靜地將以前這些事說給他聽,沒有絲毫的憂傷,沒有絲毫的絕望,只有平靜與淡然。
當心愛的人已經站在眼前溫柔地凝視着自己,還有什麼回憶能令人憂傷的呢?
展若綾又抬頭望了一眼夜空。墨藍的天幕上點綴着點點星光,一輪皎潔的月亮高高懸挂在遙遠的天邊,灑下流水一般的月輝。
她不禁發出輕呼:“今晚很多星星呀。”
鍾徛望了一眼平時不甚留意的天穹,“嗯,是啊。”
展若綾一轉頭就望進他溫柔的眸子裏。
輕柔的月色下,她的眼中似是落入了滿目的清輝,清泠動人。
他心中情動,伸手撫上她的臉,英俊的臉慢慢俯下,薄薄的唇輕輕觸碰她的嘴唇。
輕輕一碰后他便離開,用一種幾乎讓她沉醉的低沉嗓音輕輕地喚她的名字,“展若綾。”
鍾徛牢牢箍住她的身子,再次吻住她的唇,一點點加深,在她唇上輾轉纏綿,掠盡了她所有的氣息。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於戀戀不捨地鬆開她,卻依舊將她緊緊地擁在懷中,在她耳邊低聲呢喃着:“若綾……”
展若綾伏在他胸前喘息不止,整個天地間只剩下他穩健有力的心跳聲,還有他輕柔繾綣的呼喚聲。
她第一次聽他這樣叫自己,親昵而溫柔,彷彿是天邊的一朵流雲,輕輕軟軟地在她的心上滑過。
“怎麼突然想到要看這部電影?”
坐在電影院的等候廳里,展若綾一邊喝飲料一邊問道。
“我只是忽然想起,自從你回來后,我們一直沒有時間一起到電影院看電影……這幾天我還比較閑,下個星期開始又要忙了。”林微瀾解釋道。季氏要在聖庭開發佈會,策劃部又要開始忙了。
電影院的等候廳里擺了一個架子,上面有雜誌供人觀看,展若綾隨手拿了一本雜誌翻閱,說:“我記得你以前不喜歡看這種科幻片的。”
林微瀾嘆了一口氣,“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每次跟他一起看電影,十有八九都會看科幻片,看得多了也就喜歡了。”徐進傑很喜歡看這種科幻片。
她們看的電影八點半才上映,而此時距離開場還有十幾分,兩人聊了幾個話題,林微瀾忽然說:“小展,我告訴你,我老闆,也就是你那箇舊同學,他有女朋友了。”
展若綾手中的飲料差點就傾倒在桌子上,她低頭將飲料放正,問:“你怎麼知道的?”
林微瀾一副“不出我所料”的表情:“你也吃驚吧?上個月我們酒店開例會,聽到我老闆的秘書給花店打電話訂花……”
身為總裁秘書,楊秘書的口風自是很緊,不會把頂頭上司的私事隨意告訴別人,但是當事人畢竟是酒店最受矚目的黃金單身漢,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消息也就傳開了。
身為當事人卻知情不報,展若綾有點心虛,“哦”了一聲。
她不斷地在心裏進行鬥爭,最後還是闔上雜誌,“微瀾,有件事我想告訴你……”
看完電影出來,林微瀾一臉哀怨地說:“展若綾,你害得我根本沒法集中注意力看電影。”
“啊?”展若綾一手拿着爆米花,很無辜地回望她。
“我不管,你下次要請我看一場電影,補償我的損失。”
展若綾將爆米花遞給她,一邊點頭:“好吧,還看這部嗎?”
“不,我要看愛情片!”林微瀾氣勢洶洶地宣告。
翌日,下班后林微瀾像往常一樣收拾好東西準備離開酒店,走到大廳不意看到上司從電梯裏走出來。她連忙收住腳步:“鍾總。”由於好朋友跟他的特殊關係,上司在她眼裏也一下子變得親和起來。
鍾徛點了點頭,“還沒走?”
兩人一起走出酒店,出了門口,鍾徛突然停住腳步,“林微瀾,你有話想跟我說是不是?”
林微瀾嚇了一跳,剛才她在心裏猶豫不止,不知道該不該跟這位上司開口,聽他這麼一說,索性道:“鍾總,我有幾句話想跟你說。”
“林微瀾,現在是下班時間。”鍾徛微笑着提醒她不必拘泥於彼此之間的關係,點頭:“你說吧。”
林微瀾深吸一口氣,一鼓作氣地說:“鍾總,展若綾以前跟我說過你的事,雖然我知道你們以前是舊同學,可是我從來沒有想過你就是她口中那個喜歡了很久又等了很多年的人,她那時跟我說得很簡單,我不知道她為什麼這麼喜歡……雖然她這個人看起來很好脾氣、很好說話,但是有時固執起來,誰也勸不了。鍾總,我希望你能好好對她,讓她幸福,不要再讓她傷心。鍾總,我說完了。”
鍾徛一直默不作聲地聽着,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等她全部說完才神色認真地開口:“林微瀾,這點你放心好了,我是絕對不會讓她傷心的。”
林微瀾點點頭。
剛才她全憑一時口快才能說完,可是她也擔心這個上司會不會把那些話帶進她的工作表現里,是以當她看到鍾徛一臉高深莫測地看着自己,忍不住問:“鍾總,現在是下班時間,剛才我說的那些話,你不會帶到酒店裏吧?”
鍾徛挑起眉梢,不予置評,莫測高深地反問她:“你說呢?”
林微瀾苦着一張臉,欲哭無淚:“鍾總……”
下一秒鐘徛已經換了一種表情,笑着說:“跟你開玩笑的。好好乾。”
下午有會議要召開,展若綾拿着文件去給大老闆簽字,卻發現大老闆正在會見一個重要的客人。待她看清那位貴客后,不由微微一愣。
那人穿着一身深灰色的商務正裝,眉眼俊朗,不是余知航又是誰?
余知航見到她,向她微微頷首。
展若綾也輕輕向他點了點頭,露出一個善意的微笑。
既然老闆在會客,她也不便打擾,當下將文件放到辦公桌上,然後退出了老闆的辦公室。
展若綾下班的時候給鍾徛發了條短訊,朋友約了她晚上吃飯。鍾徛便讓她吃完飯給他發短訊,他過來接她。
余知航微笑着說:“展若綾,謝謝你的問候。”在他印象中,她一直是個善良的女子,所以當他上個星期收到她的短訊詢問他妹妹的手術時,也並不意外。
展若綾輕輕地搖了搖頭:“我那天去醫院,剛好看到你。”
“你去醫院了?生病了?”
“不是。只是去檢查一下。你妹妹怎麼樣?”
“她現在好多了。做了一個大手術,總算是醒過來了,但是她的情況比較複雜,也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昏迷。”余知航皺眉望出窗外。
這就是做哥哥的心情吧?關心妹妹的一切,當妹妹的情況稍微好了一點,又開始擔心她的明天。
展若綾看着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哥哥展景越。
她一直都很慶幸自己不是獨生子女,從小跟兩個哥哥弟弟一起長大,分享成長的過程,後來儘管展景望去世,展景越和她之間的感情愈見增長,尤其是展景越,一直關心着她。
也許只有真正有哥哥的人,才能深刻體會到做妹妹的幸福。
她忍不住對余知航說:“她一定會好起來的。”雖然她也不知道明天會如何,但是抱着這樣的希望便足以努力地生活下去。
“我也是這麼想的,希望在明天嘛。”余知航微笑。
展若綾的公司跟西班牙馬德里的一家大公司有一個大型項目要合作,公司全體上上下下為了這個項目都開始進入備戰期。常常是一周下來四個晚上都要留在公司加班。由於展若綾在西班牙有三年的工作經歷,對西班牙的業務非常熟悉,自然而然地成為項目的中流砥柱之一。她接到任務后,便開始專心致志寫企劃書,然後跟公司的同事反覆比較優劣。
鍾徛這幾天去北京出差,每天晚上都抽出時間給她打電話,知道她幾天都在忙公司的大項目,很是心疼:“前陣子看你還挺閑的,怎麼現在比我還忙。”
“還行,剛好是我比較熟悉的內容。而且我再忙也比你這種經常出差的人閑。”展若綾知道他比自己忙多了,他管理着一家這麼大的酒店,怎麼可能閑得下來?
企劃書做出來后,老闆很是滿意,展若綾也不用每天加班了,時間也一下子多了起來。
星期六這天早上,展若綾去超市買菜準備做飯吃。
她看着超市裏絡繹不絕的購物人潮,恍然意識到自己已經兩個星期沒回家了,心裏想着明天回去跟爸爸媽媽吃飯,便給爸爸媽媽買了些營養品。然後又想到,鍾徛已經去了北京四天了,差不多也快回來了。拿出手機給他發了條短訊,問他什麼時候回來,估計是他所在的地方信號,信息報告顯示的是“發送暫緩”。
她便也不再想這件事,推着購物車轉到別的地方。
在蔬菜區里買蔬菜的時候,意外地接到了他的電話:“怎麼那麼吵?你在哪裏?”
展若綾一邊挑菜一邊回答:“我在超市裏買菜……它在放音樂,可能有點吵。你什麼時候回來?”
“剛下飛機。”他的聲音顯得有點疲憊。
“這麼快?不是說起碼要明天才能回來?”雖是這麼說,她的心裏卻是很開心的——他已經去了四天了,她也是想他的。
“事情忙完了,就換了班機。”
展若綾“嗯”了一聲,關切地問:“你吃飯了沒有?”
“沒有。想着回來跟你一起吃。”
展若綾的胸臆間霎時盈滿了幸福與感動:“我也沒吃,那我們一起吃吧?”
鍾徛當機立斷對她說:“嗯,你買兩個人的份,我現在過去。你在哪家超市?”
“就在對面街道的那家XX商場。”
進門后,展若綾找了一雙拖鞋給他:“這是我哥來的時候穿的,他跟你差不多高,你看看你穿不穿得進去。”
鍾徛隨她走進廚房,舉起手中的購物袋,“放在這裏嗎?”
廚房緊靠着玄關,空間狹小,流理台明亮而整潔,廚具一應俱全,地板亦是十分乾淨。
“對,放在那裏就可以了。”
展若綾將東西放好,“你要洗手嗎?洗手間在那邊。”
鍾徛洗完手回到廚房,看到她已經開始洗菜了,白皙的手在流水中輕巧地翻動着菜葉,動作異常熟練。
她聽到聲響,轉頭說道:“你先坐着休息一下,好了我再叫你。”
鍾徛站在廚房門口沒有離開:“不用我幫忙嗎?”
“不用,你剛下飛機,先出去坐坐吧……冰箱裏有飲料,要喝什麼自己拿。”廚房很小,再多一個人的話也不好做飯。
鍾徛走出廚房,環顧這間小小的公寓——這是他第一次來她這裏,以往每次送她回來,都是送到樓下或者門口。
客廳並不大,收拾得整整齊齊,電視柜上放着一部電視機,角落裏立着一張餐桌。卧室和廁所緊挨在一起,大把大把的陽光從卧室的落地玻璃照進來,映得整個居室透亮而清爽。
展若綾平時一個人在家,吃的都非常簡單,一般是兩菜一湯,今天由於是兩個人一起吃,便多買了一個菜。她在廚房忙活了半個多小時,終於把三菜一湯做好。
她打開廚房的門,將幾個菜依次端到餐桌上,走到沙發前一看,他斜斜地靠坐在沙發上,右手支着額頭,眼睛閉着,已經睡著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的襯衣,最上面一顆扣子敞開着,露出一部分胸肌,增添了幾分魅惑。
展若綾不忍心叫醒他,回卧室拿了床毛巾被,輕手輕腳地給他蓋上。
客廳的窗帘拉着,他的臉沐浴在稀薄的光線中,輪廓清晰深邃,看起來英俊得不像真的。他的睫毛又黑又長,鼻樑挺直,雙唇的線條很好看。
她將毛巾被蓋好,然後收回手。
就在這時,他長長的睫毛一動,眼睛已經睜開,眼神非常精湛,眸子裏透出一線光亮,一把扣住她的手。
展若綾嚇了一跳,差點站不穩,“你醒了?”
“嗯,醒了。”鍾徛手上一用力,將她拽進懷裏,讓她坐在自己的膝蓋上,手圈住她的腰。
由於剛醒的緣故,他說話的聲音微微沙啞,低沉而有磁性的聲音聽起來有幾分性感。
他的手就扣在她的腰上,灼人的溫度從他的掌心傳了過來,說話的時候溫熱的氣息都噴到了她的脖子上。這樣的接觸太過親密,她的心臟咚咚地跳着,幾乎不堪負荷。
她的呼吸開始變得紊亂,慌張地開口:“那我們吃飯吧。”
鍾徛將毛巾被放到一旁,另一隻手依舊箍住她的腰,不讓她離開,“等我做完一件事再吃。”
屬於成年男人的溫度隔着他襯衫那層薄薄的料子傳了過來,她的大腦完全處於休克狀態,想也不想就問:“什麼事?”
“吻你。”
說完,他收緊了手,另一隻手扣住她的後腦勺,將她的臉拉向自己,覆上她的唇。
他先是吻得極淺,然後漸漸加深,撬開她的牙關,與她的舌頭糾纏,一遍又一遍地在她唇上輾轉吸吮。
在她幾乎以為自己要缺氧窒息的時候,他才戀戀不捨地離開她的唇,然後將她圈在懷中,她頭暈目眩的靠在他肩上喘氣。他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手一下一下地撫過她的秀髮。
過了許久,展若綾問他:“很累是不是?”
“還好。見到你就不累了。”鍾徛閉上眼睛,湊到她發間深深地聞了一下。
展若綾瞄了一眼餐桌上的飯菜——再不吃的話就要涼了,說:“餓不餓?要不先吃飯吧?”
“好啊,試一試你的手藝。”他睜開眼,在她臉上親了一記,然後扶她站起來。
展若綾對那晚在聖庭吃的晚飯記憶猶新,也明白爸爸跟連伯伯一家要去那裏吃飯。聖庭的大廚手藝非常好,做的東西也相當好吃。
所以當她看到鍾徛將所有飯菜都吃得一乾二淨的時候,雖然心裏感到大大的滿足,但是還是忍不住說:“鍾徛,你是不是很少在你們那個酒店吃飯?你們那個廚師做飯很好吃啊。”
鍾徛聞言,抬起頭,笑容朗朗:“我可不可以理解為你這是在自卑?”
展若綾偏了偏頭:“我只是有點奇怪……”
“那怎麼一樣。”他淡淡一笑,不以為然地說,“他又不是我女朋友,做的菜再好吃也只是用來給顧客吃的,跟我沒有多大關係。”
吃完飯,展若綾收拾了碗筷拿去洗,鍾徛在一邊幫忙擦碗。
展若綾很是驚奇:“你也會做家務?”
他懶懶地說:“我顯然會啊。本人十項全能,樣樣精通。”
這段日子以來,他們日益習慣了彼此,是愈加親密了,兩人說話也漸漸放開。
她故意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看不出來啊。”
他微微眯起眼:“展若綾小姐,你不知道你有時會看低一個人嗎?”
洗完碗后,展若綾跟他坐在客廳里聊天。
提到起出差的事,他說:“我才把你追到手沒多久,可是這幾天有點忙,都沒時間陪你。我們也沒法像其他情侶一樣每天盡情地談戀愛……”
什麼叫“盡情地談戀愛”?
展若綾臉一紅,驀然想起剛才兩人熱吻的情景。
鍾徛看着她莫名其妙漲紅的臉,只一瞬間便明白她會錯意了,促狹地笑了笑,“我發誓我剛才說的內容很健康很純潔,可是好像有人想歪了。”
“去死!”展若綾隨手抓起一個靠墊扔過去,堅決不承認,“我哪有想歪了,你別在那裏胡說八道!”
說話的同時,她挪遠身子。
鍾徛伸手抓住靠墊,挪到她旁邊,曖昧地湊近她:“我又沒做什麼,你坐那麼遠幹嘛?”
展若綾伸手推他,“去那邊坐,那邊很多地方。”
他不依不饒,卻故意裝得一本正經地:“說真的,我剛才真的很純潔很健康,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想到哪裏去了?”
這個人!
她惱羞成怒,一把推開他:“滾一邊去。”
他的力氣終究比她的大,牢牢地握住她的手,大笑起來:“這是不是叫作‘惱羞成怒’?”
展若綾心裏又惱又鬱悶,掙扎着想收回自己的手。
“好了,我不說了。”鍾徛笑得十分舒暢,連忙將她摟入懷中,牢牢地圈住她的身子:“我真的不說了……我發誓,我發誓。”
他一邊說一邊舉起右手做出發誓的樣子。
她見他真的不說了,也便安靜下來,任由他抱住自己。
由於剛才的打鬧,她的臉頰泛着緋紅,一雙眼睛水靈水靈的,他看得心裏痒痒的,忍不住在上面親了一口。
展若綾啐了他一句:“這麼不正經,不知道你怎麼當上總經理的。”
林微瀾竟然還說他長得一表人才,是本市的精英人物。好吧,他是長得一表人才,可是說的話哪裏像個大酒店的總經理了?
他抓着她的手,眼底閃爍着溫柔的波光,神色很是認真:“放心,我在別人面前很正經的。只有在你面前,我才會不正經。”
情人之間的情話,不管是什麼內容都能讓人心動不已。他這麼說,便是想說她是他心中的唯一。
一種甜甜的、膩膩的感覺爬過她的全身。
她唇角上揚,膩到他懷中,將臉在他胸膛蹭了幾蹭,。
鍾徛握起她的手,與她十指纏繞到一起,烏黑明亮的眸子對着她的,笑着說:“笑什麼,很感動是不是?”
展若綾說什麼也不會當面承認,不服氣地說:“你自己不是也在笑嗎?”
鍾徛還是笑:“我們笑的性質不一樣,你不懂嗎?”
看着這個人那麼得意,她的心裏開始憤憤不平,作勢要掐他的脖子:“你說什麼?”
鍾徛輕笑着將她一雙手納入掌中,牢牢握住,另一隻手環上她的肩膀:“張牙舞爪。”薄唇輕輕擦過她的臉頰。
溫熱的氣息,軟軟的,暖洋洋的。
如同午後清爽的風,輕盈地拂過纖柔的蘆葦。
她抓住他的手,他的手掌很大,手指修長有力。
這是多麼熟悉的情景,彷彿在哪裏經歷過。
她忽然想起很久以前做的那個夢。
那時她坐在教室里,聽的他嘲弄自己“你有點腦子好不好”,她便是像剛才那樣氣勢洶洶地要掐他。
那麼久遠以前的記憶,一下子浮上心頭。
可是,在這一刻,心裏盈滿的是無盡的幸福與快樂。
星期五那天晚上,他們在一家商場頂層的餐廳吃飯。吃完飯後,兩人乘着自動扶梯下樓。
站在通向三樓的扶梯上,展若綾一邊與他說著話一邊俯瞰三樓里來往不息的人群,商場裏面燈光明亮,各式各樣的店鋪都在營業,光潔的大理石地板倒映着來往穿梭走動的人群,各有各的節奏。
扶梯降到三樓,展若綾也沒細想便踏出扶梯,右轉接着向後走。繞到扶梯的另一端,才發現扶梯是通往四樓的。
鍾徛一把摟住她的腰,嘴角上揚:“展若綾小姐,請問你打算往哪裏走?”剛才明明可以直接乘扶梯下二樓的。
展若綾訥訥地說:“我以為扶梯要從這邊下。”
鍾徛攬了她的肩膀調頭往回走,一邊笑她:“我剛才還在心裏納悶你到底要去哪裏——去廁所吧,好像方向不太對,回你家吧,就更加不對了。”
展若綾的表情無辜極了,“你剛才看見我走錯了怎麼也不提醒我一下?”
那雙眼睛裏包含了柔柔的笑意:“我以為你要帶我去什麼絕世的好地方,所以就安靜地跟在你旁邊了。結果卻發現你只是在帶着我們繞圈子。”
鍾徛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錶,“反正現在還早,我們在這裏轉轉吧。”
兩人便在商場裏逛了起來。鍾徛看了一眼她身上的衣服,說:“展若綾,我記得讀書那時,你老是穿黑色的衣服。”
“那時覺得黑色很好看,所以每次買衣服都會忍不住買黑色的。後來我們去西班牙留學,跟我一個宿舍的女生就跟我說,展若綾,你不能老穿黑色的衣服,每次我們出去逛街都不讓我買黑色的衣服……”
原本兩人只是隨意地走走,後來走到女裝部的時候,也停下來看了幾件衣服。經過一家名店時,鍾徛指着一個模特身上穿的衣服問起她的意見。
展若綾看了一眼那件衣服,“是挺好看的。”
熱心的導購當然不會放過做生意的機會,“喜歡的話可以試一試。”
展若綾見導購已經把那件衣服取下來了,扯起嘴角笑了笑,“我試一試看看。”接過衣服走向試衣間。
進了試衣間后,展若綾舉起手中的衣服看了很久。
稍微露肩的衣服。
那麼多的衣服,他卻偏偏看到了這一件。
換好衣服后,卻沒有勇氣推開門走出去。
試衣間的空間很狹小,空氣也變得沉重起來。
其中一面牆壁上掛了一面鏡子,可以看到衣服的效果。
一道長長的、凹凸不平的疤痕在薄薄的襯衣料子下若隱若現,從左肩一直延伸到右肩。
一直以來忽略了的一個問題,突然以最醒目的方式跳了出來。
試衣間的門打開,年輕的導購小姐見她依舊穿着自己的衣服,殷勤地迎上前:“是衣服的大小不合適嗎?我們這裏有很多號……”
鍾徛靠坐在店裏的長沙發上,看到她的穿着,微微揚了揚眉,卻並沒有說什麼。
展若綾牽起嘴角笑了笑,對導購小姐說道:“不是。大小剛剛好……”
心裏有點亂,也不知道該怎麼說,索性說:“就要這件吧。”
看着他刷卡付款,展若綾的心裏有點內疚,她根本說不清自己什麼時候才會穿這件衣服給他看。
也許遙遙無期。
由於今天是星期五,公司里的事情也特別多,展若綾一整天都處於奔波的狀態,她的膝蓋不好,此時走久了便隱隱覺得有點辛苦。
鍾徛見她似乎在隱忍,一手扶住她的肩膀:“怎麼?走不動了是不是?”
展若綾搖了搖頭,又點點頭,輕聲說:“膝蓋有點疼。”
“怎麼不早說。”鍾徛看了一下周圍,攬了她的腰往一家咖啡廳走:“先進去坐坐。”
“我沒那麼嬌氣,只是走太久了有點累。我們回去吧。”
他們下了樓,走到商場的停車場。上了車后,鍾徛問她:“你是不是撞到什麼東西了?所以膝蓋才會疼。”
“沒有,沒撞到什麼東西,只是老毛病。”
他皺起眉頭:“什麼老毛病?一直都這樣嗎?”
空調的涼風緩緩地送出來,帶了汽車特有的味道。展若綾轉頭望了一眼玻璃窗外蒼茫的夜色,然後收回視線,正好對上他漆黑透亮的眸子。
她嘆了口氣,說道:“就是以前出車禍的時候遺留下來的傷患。”
“一直都沒好?有沒有去醫院看一下是什麼問題?”
“看過好幾回了,好像問題不大,那時基本已經不疼了,就沒再複診了。”
展若綾一轉頭就看到放在後座上的袋子,裏面裝了剛才買的那件衣服。
展若綾當天晚上回展家住,鍾徛將她送到樓下便開車回公寓,剛打開門手機就響了,剛接通季琎的調侃聲就源源不絕地冒出來:“大少爺,談完戀愛了?終於有空接我的電話了?”
鍾徛隨手關上門,將車鑰匙放到茶几上,“你說什麼呢?我剛才在開車。說吧,什麼事?”
季琎一向是利索性格,也不跟他廢話,直奔主題:“上班時間談公事,下班時間當然是談私事了。今天下午顏行昭回來,我去接機——”
“顏行昭回來了你怎麼還有空給我打電話?”
“你不要打斷我。”季琎懊惱地控訴,“我去接機的時候看到了一個人,你猜是誰?”
鍾徛皺眉:“不會是以前那個追求你未遂的人吧?”
“鍾徛,你怎麼一點創意也沒有,還提這個人?”季琎停頓了一下,說道:“不是追求我未遂的人,正確的說,是追求你未遂的人——裴子璇回國了。”
這邊的鐘徛淡淡地應了一聲:“哦,她回來了?”
“好薄情啊。想當初人家那麼喜歡你,我這個旁觀者看了都覺得可歌可泣……”
鍾徛打斷她:“你給我打電話就是為了跟我說這個?”
季琎連忙回到正題上:“當然不是。是這樣的:後天有沒有空,顏行昭說想請你吃頓飯?”
這件事情簡單多了。
鍾徛爽快答應:“從小玩到大的朋友請我吃飯,我當然有空。”
“那就這樣了。拜拜。”
“等等,季琎。”鍾徛忽然想起一件事,馬上叫住她,“有一件事我想聽一聽你的看法。”
季琎微微一怔,興趣一下子來了:“聽我的看法?還真是少見啊,你說來聽聽。本小姐一定幫你出謀劃策。”
鍾徛將當晚在商場裏買衣服的經過詳細地說了一遍,最後問道:“你說,為什麼她不願意穿給我看?”
她拿着衣服進了試衣間,又在裏面呆了一會兒,應該是試穿過了,但是出來的時候又原封不動地穿回原來那件衣服,是不願意穿給他看還是另有原因?
季琎思索了很久:“那是什麼樣的衣服?很暴露嗎?”
“倒也算不上。”鍾徛皺了皺眉,回憶着衣服的款式,“跟普通女孩子穿的那種衣服差不多,淺黃色的,只是稍微會露出一點點肩膀……”
“露肩?”季琎在電話那頭揣摩着,“我看她的樣子挺保守的,會不會是她覺得你們剛剛在一起沒多久,不好意思穿給你看?”
鍾徛思索着這個可能性,皺眉不語。
季琎在電話那頭沒聽到他的回答,又問:“她以前穿過這樣的衣服嗎?”
鍾徛搖頭:“不太可能。以我對她的了解,如果她不好意思的話應該不會試穿的。”他回答的是季琎前面問的那一個問題。
季琎拚命思索着,說道:“還有另外一種可能——”
她停頓了幾秒,繼續說:“可能是她的肩膀有疤痕之類的不想被你看到,所以不想在你面前穿……”
鍾徛坐到沙發上,眉頭深鎖,“應該就是這樣了。”
季琎試探地問:“連衣服這種小事都來問別人的意見,我看你很在乎她啊。”
“嗯。”回答十分簡單,乾淨利落。
然後又傳來一句,內容很簡單,說得很輕,但是每個字都像是用心說出來的一樣,每個音節都劈開了空氣:
“很在乎很在乎。”
“既然這麼在乎,為什麼那時知道她回來也不馬上找她,又等了這麼久?”
季琎知道他的手機里一直存着展若綾的照片。明明那麼喜歡展若綾,卻又表現得這般慢條斯理——這讓季琎她在一旁看了也不禁着急。
電話那頭的男人輕笑着問:“季琎,你知道她等了我多久嗎?”
鍾徛側頭望向陽台,臉部線條柔和平靜,眼底微微閃過一抹溫柔的光,“算起來有十年多了,我那時因為一時想歪,錯過了她,如果我可以果斷一點,我們不會這麼錯過這麼多年。等我發現的時候,她已經出國了,我能為她做的事不多,所以我寧願慢慢來,一件一件來,讓她知道,我很在意她,我不介意一直等,等她重新接受我。我讓她等了那麼多年,之前那點時間不算什麼……”或許因為季琎一直知道自己的事、加上又是從小玩到大的朋友的未婚妻,有些事對她說似乎也顯得理所當然。
季琎心中一震,拿着手機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最終化作一句無聲的嘆息。
“算了,不說這個了,我找個時間問問她……”
季琎馬上反對:“喂,鍾徛,你最好別問她,女孩子對傷疤之類的事情挺介意的,尤其你現在跟她還談不上塵埃落定。”
她清楚地對着手機說:“不如後天你帶她來吧?我想見一見她,而且我跟她有過一個約定。”
鍾徛想起她說過展景越後天要去美國,大概這幾天她都會跟家人一起,而且過幾天他還要去一趟廣州,便說:“下次吧,等我從廣州回來再安排時間。”
闔上手機后,鍾徛走到陽台上,俯瞰這個城市的夜景。
到底她有多少事情,是他不知道的?
突然發現自己對她的了解少之又少。
第一次注意到她,是在那一次她給他發作業。
當時教室里有不少學生,她跟他幾乎就是站在教室的對角線的兩個端點上,距離差不多五米,她沒有選擇走過去,而是站在原處,像扔飛碟一樣直接就把作業本飛給了他,動作之瀟洒與到位,讓他當時看了有幾分驚異——很少女孩子能像她那樣發作業。
廖一凡對他說,她跟言逸愷關係非常好,他便也跟着廖一凡起鬨了。在整個過程中,她一直都表現得雲淡風輕,這也讓鍾徛以為她並不在意——他在腦海里對那次發作業記憶猶深,直到那一次,上語文課之前她忽然拿着語文書走到他面前。
從看那段字的第一行字起,鍾徛就開始陷入一種自責之中。
她說:將心比心。
原來她心底還是在意他們這麼開她跟言逸愷的玩笑的。
可是她明明可以表現得理直氣壯,卻又奇異地帶了一絲歉疚。
不知道為什麼,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開始在心裏翻騰。
那一次他突然想早上回學校打球,他聽廖一凡說她有教室的鑰匙,便跟她說他第二天會早點來學校,可是當天晚上外公突然病發入院,他也只能讓廖一凡轉告她自己第二天來不了學校。
讓他意想不到的是,她竟然早早就到了教室等他。
好像就是從那時候開始,覺得她是一個不錯的女孩,目光越來越多地放到她身上。
展景越要去美國總部出差一個多月,臨出差前便讓蔡恩琦搬回展家住,方便展媽媽照顧,這段展若綾只要晚上不用加班便盡量抽時間回展家。
收到鍾徛電話的時候,展若綾跟蔡恩琦正在超市裏買東西。
展若綾聽說是跟鍾徛的朋友吃飯,想了一下便答應了。
蔡恩琦聽她跟電話那頭的人講話的口氣似乎頗為熟稔,不由好奇地問了一句:“誰啊?”
“一個同學。”展若綾想到自己有些事還沒告訴鍾徛,現在倒不好把話說全。
展若綾見到季琎的時候,立刻怔住了。她的心裏覺得眼前的女子很眼熟,卻一時想不起在哪裏見過她。
季琎向她伸出手:“嗨,展若綾,還記得我嗎?我們在機場見過面的——去年年底的時候。”
經她這麼一提醒,展若綾也記起來了,她在腦海里拚命搜索着記憶:“啊,我記得。你叫季琎。”她沒忘記眼前的女子當時說見過她的照片。
季琎點頭,“對,王字旁加‘進步’的‘進’。你記性很好。”
他那樣的人,要不就不交女性朋友,一旦交了朋友便絕對是知己了。
而季琎的笑容親切,似乎已經把她當成了相交多年的朋友。
展若綾心底愉悅,“謝謝。”
菜肴一盤盤端上來,無一不精緻美味,看得人胃口大開。
季琎的休閑褲及T恤打扮顯得隨意親和,顏行昭穿着一身白色的休閑服,氣質儒雅,給人的感覺很乾凈,就像一杯白開水,跟季琎站在一起頗讓人覺得賞心悅目。
展若綾與他們都不熟,對他們一無所知,大多數時候都在聽他們聊,偶爾也說幾句話。她從對話中聽出季琎跟鍾徛是中大校友,而顏行昭剛從維也納回來。
吃過正餐后,季琎在顏行昭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站起來,“你們兩位慢慢聊,我跟展若綾有幾句話要說。”
等她們走遠,顏行昭微笑着說,“真人是見到了,就不知道照片是什麼樣子的。”
鍾徛估計八九不離十是季琎跟他說的,並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糾纏下去,只說:“我媽知道你回來了,說很挂念你,讓你這幾天去我家吃頓飯。”
“我知道,回去我就給伯母打電話。”
酒店的二樓設有專門的咖啡廳,她們在裏面找了一個靠角落的位子坐下。
點完飲料后,季琎望了一眼對面的人,眨了眨眼睛:“展若綾,我上次跟你說過我以前就見過你的照片了。”
展若綾在家跟展景越跟蔡恩琦相處時本就隨意,見季琎這麼主動親近自己,心裏有種久違的親切感,不由露出一個明媚的笑容:“我記得。”
“我男朋友跟鍾徛兩家人是世交,他跟鍾徛從讀幼兒園開始就在一起玩了,我跟鍾徛是讀大二的時候認識的,那時顏行昭剛去了維也納——我們的事還沒定下來,只是普通朋友。我們學院有個男生想追我,他很有毅力和耐心,後來我想到一個很俗套的主意,就是讓鍾徛假裝成我的男朋友,顏行昭也同意了,鍾徛一開始覺得這個主意不好,過了很久才答應,但是後來真正要行動的時候他很盡職,那一陣子我們經常一起吃飯,為的就是讓那個追我的男生知難而退。”
“後來我跟鍾徛就成了死黨,有一次我無意中拿他的手機來玩,看到相冊里有一張照片,是他跟你的,當時我指着你問他你是誰,但是他死都不肯說。”
“那天在機場我看到你的時候,馬上就認出你了,先不說這個……大二那年暑假,他去了澳大利亞當交換生,我跟他就很少聯繫了。後來我聽顏行昭說,大一那年鍾徛家裏出了點事,反正挺嚴重的,我估計那時他心裏挺不開心的——我跟你說這個,是想跟你說,他這人什麼即使再大的事也不會表現出來。那天他跟我說,他跟你一起逛商場,買了一件衣服,你沒穿給他看,他特意問了一下我的意見——你知道,他平時表面上什麼都不在乎,很少這樣……”
展若綾笑了笑,平靜地說:“季琎,即使你今天不跟我說這個,我也會跟他解釋的。”
她頓了頓,繼續說,“如果不解釋清楚的話,我跟他可能就永遠只能這麼下去了。”
當初的他們錯過那麼多年,是因為年少不諳情事,如果再讓同樣的事發生在今天,便是自身的悲哀了。
季琎讚賞地看了她一眼,又說:“展若綾,也許我這樣顯得有點多管閑事……”
“不會。”展若綾搖搖頭,“他有你這樣的朋友,是他的幸運。”
季琎怔了怔,笑了:“你真的這麼覺得?”
“嗯,真的。我以前跟他讀書的時候就覺得,他這樣的人,要不就不跟女孩子交朋友,一旦交了朋友就是一輩子的事了。”
季琎的腦海里不期然閃過裴子璇的名字,她看着對面的女子,瞭然微笑。
到底還是他這個女朋友比較了解他。
從酒店出來,展若綾說有一樣東西要給他看,他提議去他的公寓,展若綾想了想便同意了。
他的居室很明亮,空間開闊,灰色的主色調,顯得乾淨整潔。從陽台可以看到遠處的綠化公園。
他沒有問她要給他看什麼東西,逕自走到窗邊,將落地窗拉開來透氣。
展若綾等他放好車鑰匙,說道:“鍾徛,我想跟你說,我的肩膀上有一條疤痕。”
“那又怎麼樣?”他的聲調是漫不經心的。
展若綾咬住下唇:“可是很難看很難看。”
她穿着一件白色字母T恤,將衣服稍微調整一下便給他看。
鍾徛走到她旁邊,拉將到沙發上坐下來,黑亮的眸子鎖在她的臉上:“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
非常簡單的話,語氣是完全的滿不在乎。
她本想說“你好好想清楚再說”,可是話到了喉嚨,都說不出來了,下一秒,身子已經被圈入溫暖的臂彎中。
她聽到他在她耳邊說:“展若綾,我想過了,這真的沒什麼。這樣就很好了,真的。”
她的眼角沒來由一熱,眨了眨眼睛,輕聲說:“鍾徛,我以前都不知道你也有這麼溫柔的一面。”
鍾徛笑起來,“我記得以前有一次你流鼻血,我問你怎麼回事,你還說我會關心人。”
“是啊。”
原來那些過去的記憶,不僅她記得,他也一直記着。
曾經以為她跟他永遠都不會有共同的回憶,卻原來,他跟她一樣,都經常回憶過去的點點滴滴。
鍾徛扶住她的後腦勺,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依舊將她攬入懷中,低聲說:“幸好。”
——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什麼。
恍然想起他剛才說的話。
好像所有的事情都變得順理成章起來。
展若綾想了一下,突然問:“鍾徛,我有沒有跟你說過我有一個弟弟?”
“沒有。”鍾徛有一絲驚詫,揚了揚眉,說道,“怎麼了?你現在跟我說也不遲。”
她點了點頭,“嗯。我有一個弟弟,但是十二年前他在車禍里去世了。”
鍾徛微微動容,想了想,問:“就是你讀高一的時候的那次?”
“嗯。那時他還在讀五年級。”
他伸手過來,扣住她的手,好像把力量傳遞給她,同時也給了她安慰。
好像是第一次,她在外人面前談起那段往事。
“……你知道那種感覺嗎?前一秒我們還有說有笑,下一秒他已經倒在血泊里……我在醫院住了幾個月,那段期間,我媽媽幾乎一有空就來醫院看我,給我送湯和補品,我心裏一直都覺得對不起爸爸媽媽,更加對不起我弟弟,因為他是跟我一起出去的,我卻沒有好好保護他。我覺得自己不配我爸爸媽媽疼愛,雖然我心裏潛意識明白這不是我的過錯。我還是會忍不住想,如果我那時動作快一點,我弟弟可能就沒事了——”
他握緊她的手,絲絲縷縷的溫暖從指間傳過來,聲音很是柔和,“不關你的事,你弟弟會明白你的。”
他的心裏不是不感到歉疚的,她那時如此傷心,他還拿她跟言逸愷的關係開玩笑。
展若綾反握住他的手,點點頭說:“嗯。其實我心裏也明白,不過嘴上說容易,做起來卻沒那麼簡單。那時我出院回家休養,我爸爸媽媽都要上班,我哥哥在廣州讀大學,家裏只有我一個人,我又親眼看到了他怎麼離開這個世界,有時不免會鑽牛角尖……後來人長大了,就不再這麼想了……那時留學結束以後繼續留在西班牙工作,也有一部分原因是覺得自己一直被我爸媽和哥哥保護得太好,想着起碼應該在那裏磨練一下自己。”
鍾徛輕輕攬過她的身子,“你不知道你在那邊的時候,我在這裏等你等得有多辛苦。”
“如果我很久都不回來呢?”她忍不住問。
“我會一直等到你回來。”
她的眼眶一熱,傻傻地問:“如果我一直不回來呢?”
“那我等你一輩子。”他的聲音很輕,卻堅決。
她的心中一動,心裏不知道是悸動,還是感動,只是想抱住眼前的人,
而她也這麼做了。
她緩緩地伸出手,環上他的脖子,很慢很慢地說:“鍾徛,謝謝你。”
停頓了幾秒,繼續說:“那時我出國、在西班牙工作,從來不知道自己會跟你走到這一步。”
“我記得,你說要跟我做朋友。”鍾徛想起她那封郵件的內容,笑着說道。
她咬住下唇,臉上溢出一抹淺笑,“你還記得?”
這麼長時間以來的相處,到底是讓他們都敞開心胸,也漸漸能以輕鬆悠然的口吻聊起以前那些事。
“怎麼可能會忘記。”他的側臉融在夏日午後的陽光中,眼底流動着璀璨的波光。
展若綾側過頭來看他,突然輕輕一笑,說:“鍾徛,我發現其實你一點也不擅長安慰人。”
鍾徛嘆了一口氣,替她攏了攏長發,“是啊。被你發現了,我就是不會安慰人。”
過了一會兒,他笑着說:“不過我看你也不需要人安慰。”
“人是會長大的。”展若綾眨眨眼,“等哪天你不開心了我來安慰你。”
“幼稚。你就慢慢等吧。”他揉揉她的頭髮。
看了她一會,他忽然抓起她的手,“哪天找個時間去我家見一見我爸媽。”
“見你爸媽?”展若綾微微一怔。
而他看着她,點點頭,神情很是認真:“對啊。前幾天我去廣州的時候我媽就跟我嘮叨好幾回了。總要讓你們見個面的。”
他們身後的落地窗開着,風吹過,窗帘被掀了起來。太陽從一棟大廈後面露出半張臉,正在散發著密密麻麻的溫暖,金黃色的光線一絲一絲地融入她的眼睛。
在西班牙的時候,她曾經不遠萬里一個人到巴塞隆拿的海邊看海,也這麼站在夕陽前。
在異國獨自生活了五年,那些年的日子,一個人獨守的時光,寂寞的,孤獨的,傷心的,可是一但放到他的面前,全部都變得不重要了。
在很久很久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麼一天。
或許習慣了等待,這一生,如今能夠跟他站在一起這裏看風景,便已經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回國,跟他重逢,所有的一切,都是之前想也不敢想的事。
他們用了八年的時間,走到彼此的眼前,無論如何,他們終於可以一同迎接明天的太陽。
她沒有思索,點了點頭,“好。”
他的唇邊逸出一抹笑容,伸手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髮,然後擁住她。
遠處的太陽流溢出淺淺的溫暖,客廳內兩人相擁的身影,在金黃色的光芒中凝成最雋永的畫面。
他的唇邊逸出一抹笑容,伸手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髮,然後擁住她。
遠處的太陽流溢出淺淺的溫暖,客廳內兩人相擁的身影,在金黃色的光芒中凝成最雋永的畫面。
蔡恩琦的肚子是一天比一天大了,自從她懷孕以後,每次姑嫂兩人一起出門,開車的任務就光榮地落到了展若綾的頭上。
展若綾的駕駛執照是在北京讀大學的時候考的,但是真正開車的機會並不多,此時蔡恩琦有孕在身,展若綾心裏對司機這項工作愈發重視起來,她第一次開展景越的車載蔡恩琦出去之前還特意拉了展媽媽坐在副駕駛座上陪她在小區下面練了幾天。蔡恩琦看在眼裏感慨在心裏,對她愈發喜歡。
一次兩人從超市出來,蔡恩琦忽然聊起感情的問題,展若綾心想鍾徛已經跟她說過要去他家的事了,便想藉著這個機會向蔡恩琦和盤托出。
蔡恩琦聽到她竟然交了一個男朋友,又是驚訝又是高興,“真的嗎?那是好事啊,怎麼不早說,景越上次還跟我說來着……”
展若綾想起那時林微瀾對自己說的話,也是訥言:“你們沒問我,所以我就沒說。”
“是啊,應該早點問你的。”蔡恩琦點了點頭,最後說道:“等景越回來請他到家裏吃個飯吧。”
這天鍾徛像往常一樣把她送回家。在車上的時候,展若綾問他:“你爸媽是什麼樣的人?他們喜歡什麼?”雖然她是初次見家長,也知道第一次登門拜訪最好買些東西上門。
鍾徛一邊開車一邊回答:“放心,你不用操心這些。他們兩個人都很好,一定會喜歡你的。我的優良基因都來自他們。”
展若綾裝作疑惑的樣子四下打量,“優良基因?在哪裏?我為什麼看不見?”
鍾徛見她在自己面前一天比一天開心,心裏十分寬慰。他微微一笑,停好車之後將她拉入懷中,微微眯起眼睛:“真的看不見嗎?”
她的臉微微一紅,湊近他:“你什麼時候跟你媽說起我的?”
他假裝惱火,危險地眯起眼睛:“你沒跟你家裏人說起我?展若綾,你想讓我當你的地下男朋友多久?”
“我之前沒機會說啊。上次我大嫂想介紹對象給我,我立馬就說了,再不說我媽肯定得拉我去相親了。”
鍾徛伸手在她腦門上輕輕地彈了一下“誰讓你這麼把我藏着,活該。”
儘管鍾徛說什麼都不用擔心,展若綾還是非常重視。去鍾徛的家當天,展若綾特意穿了一條平時很少穿的米白色秋裝長裙,又將一頭長發挽了起來。
沒有哪一個做媽媽的能不擔心兒子的終身大事的。鍾媽媽章歆敏也是如此。有時問他一兩句,他不願多說通常一兩句話便含混過關,章歆敏也只能隨他去。
章歆敏沒想到兒子這麼快就帶回一個女朋友,自然是開心的。鍾爸爸在商場上閱人無數,他見展若綾相貌溫婉清純,性格淑靜乖巧,尤其是眉眼清澈淡然,那是經歷時光沉澱下來的,心裏對這個未來媳婦也是非常滿意。
八月底的時候,展景越從美國出差回來后,周末那天,展若綾帶鍾徛回家給爸爸媽媽以及展景越和蔡恩琦看。
蔡恩琦見到鍾徛的時候,立時想起眼前的人是誰,悄悄地握了展景越的手,嘴角邊也浮起一抹淺笑。
展爸爸好記性,記得那晚在聖庭假日酒店見過鍾徛,當晚對他印象頗為深刻,雖然嘴上沒有明說,心裏也是很滿意的。
展媽媽之前一直在擔心女兒的終身大事,現在突然冒出一個事業有成且相貌英俊的女婿,心裏自然是一百個樂意。
倒是蔡恩琦有幾分好奇地問:“鍾先生怎麼認識我們阿綾的?”
展景越也想問這個問題。
展若綾剛從西班牙回來的那段時間,甚至連門都很少出,現在她聽他們說竟然已經交往了四個多月,覺得這簡直可以稱得上奇迹了。
鍾徛點頭說:“我們兩個是高中同學,以前都在N中讀書。”
蔡恩琦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哦。”
展景越握住妻子的手:“同學好,我們也是同學。”
一頓飯自然是吃得其樂融融。
吃完飯後,展景越跟蔡恩琦坐了一會兒便告辭回家。蔡恩琦懷有身孕,展景越挽着她慢慢地走到樓下的車庫。蔡恩琦上了車后,菱唇抿出一抹笑:“景越,你不覺得阿綾這個男朋友很眼熟嗎?”
“怎麼了?他是誰?”
“他就是聖庭假日酒店的總經理。”
展景越一愣,“你是說真的?”
“當然是真的。那次我們去聖庭假日酒店吃飯見過他的,他當時特意看了我們一眼,我現在想想,他當時應該是在看你。”
展景越略微思索,想起她在飯桌上問的問題,一點即通:“你是說,他認識我?”
“嗯,他可能之前見過你。他那時肯定就知道我們是阿綾的親人了,否則不會看我們……”蔡恩琦分析得非常清楚。
“可是,他怎麼會認識我?”展景越不解。
“他跟阿綾是高中同學,那你想想,你以前有沒有去學校找過阿綾?或者跟她一起逛街什麼的,然後被他看到?”
“逛街基本沒有,我這輩子就只陪你逛街。”展景越想了想,在腦海里搜索着記憶,忽然想起許久以前的一件事,“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有點印象了……”將那年去N中找展若綾的事說給蔡恩琦聽。
蔡恩琦聽完點點頭:“這麼看來,他對阿綾還是很用心的,這下你不用為她擔心了吧?”
展景越笑了笑,輕輕地攏住她的肩膀:“我現在不為她擔心了,我為你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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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一下子變得絢麗多彩,像是剛剝開的荔枝,散發著誘人的甜香。他們像相戀多年的情侶相處,偶爾也有小吵鬧,但是無損感情。
秋天的氣息將整個城市籠罩起來。國慶節有七天的假期,酒店這個行業,向來遇上公眾假期便是一年最忙的時候,鍾徛自然也不例外,幾個星期下來兩人見面的時間極少。
十月末的時候,公司有名額去西班牙巴塞隆拿的公司熟悉業務,以便於更好地跟巴塞隆拿的公司合作。展若綾要到巴塞隆拿的公司培訓一個月。
西班牙幾乎算得上是她的第二個故鄉,她想過總有一天她會回西班牙看看,但是從來沒有相想過會這麼快。
正是秋末的季節,西班牙是地中海氣候,十一月份的天氣並不算非常冷。
到了巴塞隆拿,展若綾跟幾個同事便全情投入工作,跟巴塞隆拿當地公司的人熟悉業務。一個月的培訓學習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公司專門安排了酒店給幾個員工下榻,展若綾每天跟公司的同事到巴塞隆拿的公司培訓,晚上回酒店休息。
展若綾結束當天的培訓后便回了公司安排的酒店,想着上網給他發條短訊。
回到賓館,給鍾徛發了條短訊:“今天參觀這邊的公司,這裏比我以前上班的公司大很多。”
鍾徛隔幾天便給她打國際長途電話,詢問她的情況,每天都叮囑她吃好睡好穿好。
在一個月的培訓中,偶爾有空也相約在周圍遊玩,雖然公費出國的機會難得,但是在國外呆上一個月,幾個人到後來都開始懷念遠在國內的親人。那日中午思騰幾個一起來的員工一起吃午飯,商議回國的事宜,最後決定訂了四天後的機票。
吃完飯回到酒店展若綾給鍾徛打電話,告訴他再過四天就能回去。
西班牙跟中國有時差,國內已經是晚上了。鍾徛詳細地問了她的航班,問她:“你們公司是不是規定你們要一起回來?”
“不是啊,沒有規定,只不過一起回去有個照應。”
為期一個月的培訓正式結束后,所有人的臉上都露出輕鬆的表情,開始商量要去哪裏玩。晚上巴塞隆拿的公司給思騰的幾個員工舉行了一個小小的酒會,慶祝合作圓滿完成。
敲門聲響起來的時候,展若綾看了一眼電腦屏幕右下方的時間:九點鐘不到。她以為是客房服務,便走過去,打開房門,卻不由自主愣住。
站在房門前的人一身休閑打扮,本就年輕的臉更顯得瀟洒,修長的身影擋住了走廊的大部分燈光,他的眉宇間浮着淡淡的倦色,一雙眼睛卻依舊黑亮有神。
房門打開的時候,他的眼中分明亮起欣喜的光芒。
展若綾愣愣地站在原地,過了很久才知道要說話:“你怎麼會在這裏?”聲音恍惚得不似自己的。
鍾徛一隻手支到門框上,唇角微微揚起:“因為你在這裏。”
他大步走進來,用腳踢上門,大力抱住她,“展若綾,我想你了,很想見你,所以飛過來找你。”
展若綾閉上眼睛,使勁抱住他。這樣才能證實他是真實的,他就站在自己面前。
她將臉貼到他的脖子上,帶着哽咽的聲音從喉嚨里飄出來:“鍾徛,我是不是在做夢?”
“不是。”他的聲音溫柔得幾乎能融化掉一江寒冰。
他的手扣在她的腰上,稍一用力便將她抵在門板上,接着修長的身軀逼近她,漆黑幽深的眸子燃起奇異的光亮。
她忍不住伸出手,摸上他的臉。
她的動作終於使他的自制力宣告瓦解,他低下頭,那張英俊的臉在她眼中越來越清晰,灼熱的氣息曖昧不明地拂過她的鼻翼,溫熱的唇覆到她的上面。他的手緊緊地箍住她的腰,吻她的動作不復以往的溫柔,充滿了佔有欲,像是要把一個月來的思念都傾注在這個吻里。她緊緊地抱着他的腰,腳軟得差點站不穩。
一個又長又熱的吻,長到她幾乎以為自己要窒息了,他才終於放開她。
鍾徛在酒店另外訂一個房間,再出現在她面前時已經換了一身衣服,深色的大衣襯得他愈發俊朗瘦削,他的臉上也全然沒有疲憊的跡象,“穿好衣服,我帶你出去走走。”
展若綾闔上電腦液晶屏幕,睨了他一眼:“什麼你帶我出去走走,我在這裏比你熟。”
鍾徛用力攬過她的身子,英俊的臉容湊近她的臉,笑着說:“你信不信我比你還熟?”
她自然不信:“你就吹牛吧。”
本來展若綾跟同事當天中午就要乘坐國際航班回N市,現在自然是不能跟公司的同事一起回去了,展若綾向公司的項目經理提出要請兩天假,並說自己不隨同同事一起回去。
兩人到酒店大廳吃早餐。在那裏剛好遇上展若綾的兩個同事,同事知道展若綾的男朋友千里迢迢從N市飛來西班牙看她,俱是一臉羨慕,相互寒暄過後都很識趣地沒有叫她一起出去玩,打了招呼便出了酒店。
巴塞隆拿的陽光從來沒有這麼燦爛,一縷縷的光線從雲層之中瀉下來,就連天空彷彿染上了明麗的色彩,讓人的心情不由大好。
展若綾從來沒有這麼開懷笑過,也許是心情好的關係,什麼東西看在眼裏都變得跟過去不一樣了。
他們像剛剛陷入戀愛的男女一樣,手牽着手在巴塞隆拿的廣場上散步,展若綾帶着他逛遍了整座城市,她帶着他在雄偉的古老建築群里來回穿梭,走進大教堂參觀,在街頭的咖啡館吃東西。在街頭的廣告板前合影留念,在他們的身後,是絡繹不絕的遊客與行人。
展若綾帶他去以前工作時經常光顧的中餐館吃飯,他們點了幾個家常的菜式,她將筷子遞給他,一邊對他說:“我以前經常來這裏吃飯,不過這家店沒有馬德里那家好吃……”
鍾徛手上拿着筷子,聽她絮絮地說話,唇邊帶着一抹淡淡的笑,聽得認真。
過去的那五年,她一個人在這裏生活。
一邊想着他一邊在這裏生活。
一個人。
展若綾見他只吃了幾口便停了下來,不由問他:“怎麼了?吃得不習慣嗎?”
“不是,你繼續說。我喜歡聽。”
展若綾兩道如遠黛的眉毛微微一擰,露出一個燦爛明麗的笑容,映在他的眼中窗外的街景都彷彿為之失色,“你傻啊,你可以一邊吃一邊聽我說的。”
她熱心地給他張羅東西,“你嘗嘗這個,我以前很喜歡吃,周末不用上班的時候經常特意來這裏吃。”
她期待地看着他吃了一口,便迫不及待地問他:“怎麼樣?好吃嗎?”
“是很好吃。”鍾徛點頭,“你以前還去哪些地方?”
展若綾回憶了一下,說:“去廣場那邊的大教堂,一會兒吃完,我帶你去那邊轉轉。”
吃完飯後,他們買了又長又卷的雪糕吃,一邊吃一邊在街頭散步。
鍾徛訂的是雙人房,裏面有獨立分開的卧室。晚上回到酒店后,鍾徛請酒店的工作人員把她的行李和東西都搬到了他房間。
展若綾洗完澡后便開了電腦查郵箱看經理有沒有給自己發郵件,不意看到林微瀾給她發了一封郵件,便開始詳細回復,然後將然後將相機上的照片傳到複製到電腦上。
忽然想起那日季琎跟她說以前鍾徛的手機里存有她的照片,心血來潮便點開163相冊的頁面,在密碼一欄輸入一串長長的密碼,然後順利登進相冊的管理界面。
以前她發到網上的相片完整地列在屏幕上,有大一寒假聚會的照片,也有幾張她在北外讀書時的照片。她忽然來了興緻,一張張地看下來。
那些照片,記錄了他們的青春年華,時光流逝,如今再看,感覺已然完全不同。
她看得出神,連鍾徛什麼時候洗完澡出來都不知道。
電視機開着,電視上播放的是西班牙當地的節目。鍾徛的西班牙語水平比較有限,聽得電視裏一男一女的對話一句接一句地冒出來,問道:“這是什麼節目?”
“不知道,我隨便摁的。”展若綾隨手將遙控器遞給他,“你自己看看。”
鍾徛從她手中接過遙控器,換了幾個頻道,見她一直對着電腦,便坐到她旁邊,這一看不由一“這不是以前的照片嗎?”
她“嗯”了一聲,一手撐着腦袋,出神地看着屏幕上的少年,想了一下,說:“那時覺得你其實有些時候不像表面那麼開心,想問問你是怎麼回事,但是一直都沒機會……”
“成長的過程中難免會遇到一些不如意的事。”他淡淡一笑,把玩着她的長發。“不過反正都過去了。”
她關掉頁面,想起今天遊玩的時候他那一口地道的西班牙語,“你什麼時候學西班牙語的?”
他微微收攏濃眉,橘黃色的燈光映得他的五官如同下午在廣場上看到的雕像般俊朗,道:“忘了。”
“是不是很難學?”
鍾徛圈住她的腰,思索了一下,說:“還好吧。”
他拿起床上的手錶看了一不時間,“這麼晚了,睡覺吧。”
她聽到“睡覺”兩個字,猛然意識到今晚他們要在同一個房間度過一晚,臉上“唰”的一聲就紅了,訥訥地重複了一句:“嗯,睡覺……”
鍾徛豈會不知道她在想什麼,突地湊近她,“我本來沒想幹嘛的,不過我現在突然覺得,要是我不做點什麼的話,就對不起你這麼紅的臉了。”
他將她鎖在懷中,對着她的唇就就親下去。
他們本來就坐在床上,等她意識到的時候身子已經躺到了床上,獨屬於男人的熱度從他身上傳了過來,她猛然意識到再這樣下去會出問題,雖然平時也被他抱過親過,可是像現在這麼親密的行為,卻是極少有的。這麼想着,她的身子不由自主就是一僵。
卻聽得頭頂響起他略微帶着一絲疲憊的聲音:“我向你保證我什麼事都不會幹,你也不要亂動,乖乖讓我抱着就好。”
說話的同時,他稍稍收緊了雙手。
“我不動,你睡吧。”展若綾想起他明天還要回去參加一個會議,趕緊說。
鍾徛低低地笑了一聲,調整了一下胳膊,讓她可以更舒服些,“也不至於這麼誇張,你也不用像塊石頭那樣僵着。”
她乖乖地縮在他懷中。今天他們幾乎一直在不停地走,這麼玩下來,她也覺得很累,過了不久也睡了過去。
翌日早上她是被鍾徛叫醒的,他們到機場乘坐早上的航班回國。上了飛機后,她依然覺得這是一個完美的夢境。
展若綾是第二次坐頭等艙,兩次的心情完全不一樣。
鍾徛一回去就馬上要主持一個會議,上了飛機后就打開筆記本電腦看當天開會要用的資料,
飛機起飛后,展若綾便習慣性地趴到玻璃板上。
透過飛機的玻璃望出去,雲層里儘是陽光。
她看了鍾徛一眼,他正全神貫注地對着筆記本電腦看一份財務報表,目光偶爾在某一處停下來,神情認真,五官英俊得讓人無法正視。都說男人工作的時候最好看,這話是很有道理的。
她的心裏曖曖的,收回目光,轉頭繼續望向玻璃板外的藍天白雲。
溫暖而耀眼的陽光,一縷一縷地照進心房。
鍾徛從筆記本電腦抬起頭,就看到她聚精會神地望着外面,陽光在她上揚的唇角上跳躍。
他將筆記本收起來,扣上桌子,然後將她的頭扳向自己,皺着眉說:“太陽光傷眼睛,不要看太久。”
展若綾“嗯”了一聲,將目光調轉回來。陽光清淺地落在他的臉上,他的目光里滿是寵溺與愛戀。
鍾徛將她的手納入自己掌中摩挲,與她十指相扣,“在想什麼?”
他的手骨節分明,握住她的,將溫暖也一併傳了過來。
展若綾搖搖頭,抓過他的手掰開來,順着他的指關節爬走,“沒想什麼,就是覺得很開心。”
幸福的滋味,在兩手的纏繞中悄然滋長。
他低低地笑了一聲,反扣住她的手,將她的手執到唇邊輕輕地吻了一下,目光無盡的溫和。
慢慢地將她的頭攬到肩膀上,低聲問:“要不要睡會兒?還要幾個小時才降落。”
坐國際航班不能算得上是一種享受,飛機上的空間本就狹小,一直這麼坐在座位上,幾個小時的航程下來常會讓人渾身僵硬。
展若綾搖了搖頭,仰起頭來,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我不困。我們隨便聊點什麼吧?”
他一口應承:“好。你想說什麼?”
“隨便。”
“展小姐,你還真是好侍候。”
他們漫無邊際地聊了很多內容,展若綾忽然回憶起那次與余知航一同坐商務艙的經歷:“我上次坐商務艙的時候,旁邊的男人長得很帥。”
鍾徛挑了挑眉,問:“然後呢?”
“那時看着他就忍不住想你到底變成什麼樣子了……”她實話實說。
鍾徛一愣,沒想到會是這麼一個答案,笑容緩緩地從唇邊漾開,蔓延到臉上,暈開一抹幸福的微笑。
“後來跟他聊了很久,成了朋友。”
他的心情太好,也不介意她後來說的內容,“你在這邊的朋友多不多?”
“十幾個,不多。一半是那時一起在公司工作的華人同事,另外幾個是西班牙人。”
兩人閑扯了十來分鐘,展若綾抬起頭,輕輕地對他說:“鍾徛,謝謝你!”
鍾徛明白她在說什麼,輕輕揚了揚嘴角,“傻瓜,沒什麼。”
他攬她肩膀的手加大了力量,“展若綾,我很遺憾以前沒有陪在你身邊,如果我能發現得早點……”
他顯然不習慣說這樣的話,不知道如何接下去,不由微微皺起眉頭。
過了幾秒才繼續說下去,“但是,我希望能讓你以後都開開心心的。”
他是不善於示弱的人,不管遇到什麼事都只是自己一個人去處理,那時儘管是面對高考失利這樣的大事,也只是一笑而過。
而現在卻平靜地對着她說出這樣的話。
她心裏的震動遠遠大過那日晚上在海邊的觸動,點了點頭,“我很開心了。”
回想起當初獨自一人乘坐飛機回國的情景,她不由伸手摸了一下玻璃板,觸手之處暖融融的,那股熱量沿着掌心一直流向心臟,帶得整個身子都暖和起來。
她收回目光,抬起頭,迎上他的視線,“其實這種事沒有什麼對或者不對,畢竟我是心甘情願的,不管結果如何,我早就想過了。”
鍾徛心中一震,微微收攏了雙手,“幸好,一切還不算太晚。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
“是啊。”
他輕輕一笑,輕輕將吻印在她的秀髮上,“先睡一下。”
機艙外一片燦爛的陽光,金色的光芒在雲海里盡情地流動着。
她終於知道,從今以後,這個曾經承載了她許多孤獨與寂寞的國度,將成為她這一生中最具有意義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