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天皇貴胄
()碧天萬里無雲,景山輯芳亭上,朝南望去,就能見到連片的黃瓦紅牆,巍巍宮城裏住着,這片天下的主人,允禵不知道為何再睜眼,竟來了這裏,他記得剛才把僧帽遞於孫子永忠后,自己明明是咽了氣的,怎麼一下就來了這裏,他身後不遠處便是壽皇殿,那裏不僅是供奉皇考皇妣牌位的地方,還是他被圈禁近十年的地方,難道他真的罪犯滔天,便連死了也還要被再圈。
“施主,一念渡人,渡人自渡。”
允禵轉身就見個慈眉善目的大和尚,不知何時已經站在自己身後,允禵合十說:“阿彌陀佛,原是文覺大師。”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文覺回禮道。
這位文覺大和尚,乃是世宗憲皇帝的經師,世宗在時對他很為倚重,所以允禵與他的關係向來不佳,允禵就不知道這位禪師,為何此時會出現在這裏,又或許自己會在這裏,與這文覺也脫不了關係。
文覺望着允禵瞭然一笑說:“施主既然已誤今生,何不就此幡然醒悟,老僧願渡施主,往生西天極樂。”
允禵聽了,眼尾餘光掃過身後那片紅牆黃瓦,之後囅然一笑說:“謝禪師好意,允禵一生,欠下血債無數,並不曾奢望過,能往生極樂,地獄雖無間,卻能洗盡允禵一身罪孽。”
文覺對允禵的拒絕,始料未及,臉上不禁浮現出幾分急色。允禵不敢去深究,為何文覺要渡自己,他心裏隱隱知道,自己深究不起。
“禪師,您我便就此別過,若有來生,允禵但願能有幸,再聽禪師講經。”允禵合十便要辭別,允禵已經知道,應該是文覺以法力瞞過牛頭馬面,將自己引到這裏來,不過這等破壞天地之舉,時間一長必定會被發現,自己既不願接受文覺的好意,也就不能連累他,大家還是儘早別過的好。
文覺見允禵主意已定,只能長嘆了一聲問:“那施主可有心愿未了?老衲願為施主達成。”
允禵實在不知,文覺今天是怎麼了,為何硬拉着自己,一定要為自己辦件事。他這時無意中低頭,才看見自己手中竟拿着那盤六道木念珠,可能是這十來年裏,他一直念珠不離手,已經拿得習慣了,所以剛才一直沒發現,應該已經交到兒子手上的念珠,竟還在自己手中。看見這盤念珠,允禵倒是想起六年前那心愿,只怕這只是非分之想。
文覺其實也一直留意着那念珠,心裏還不禁暗暗感慨,世宗啊,您的兄弟,可真是個個如你,都是塊難啃的硬骨頭,文覺一生修為,怕就要盡賠您兄弟幾人之手。
原本還是萬里無雲的藍天,突然一堆烏雲從天邊飄來,烏雲來得很快,黑壓壓的佈滿天際,呼嘯而過的寒風,卷得地上塵土飛揚,允禵抬頭望着天空不覺道:“看來快下雪了。”
一旁的,文覺看着允禵,嘆息的搖了搖頭,隨即雙手結印,一道明黃的光芒從文覺手心中泛出,等允禵注意到自己被黃光包圍,還沒來得及問文覺,這是要做什麼,周圍事物就已經開始扭曲模糊。
失去知覺前,他聽到文覺遠處道:“痴兒,既然這是你唯一的念想,那你就去好好的問個清楚,免得他……背負污名……只是這次你切誤……再誤己……誤人……讓他……”讓他這兩字后,文覺的聲音開始變得模糊,但允禵心裏隱隱想到,文覺是要說‘傷心’這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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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朦朧中,允禵只聽到把婦人慌張的聲音道:“快,快去傳太醫來。”
“嬤……嬤嬤……小阿哥……他怎麼了?”一把疲憊不堪的女人聲音從旁邊不遠處傳來。這個聲音聽起來並不陌生。
“娘娘……娘娘節哀,小阿哥他……他沒氣了。”
“放肆!本宮的小阿哥才降生,一眼都還沒來得及看看這個世間,怎麼會就這樣去了!”女人說完后,嗚嗚的便哭了起來,允禵感覺到自己被人雙手抱進懷裏,無數溫熱的液體,落到自己臉上。那個抱着自己哭的女人,邊哭邊不斷的念着:“都是額娘不好,是額娘的錯,額娘再小心些,沒有動了胎氣,小阿哥你就不會提前一個月降生。老天爺啊!要本宮有什麼錯處,您懲罰本宮,罰我,罰我!您不能把本宮的孩子,再奪走一個啊!”
“還傻愣着做什麼,趕緊將小阿哥抱出去啊!”旁邊一把年老的聲音道。
抱着自己的女人頓時哀號道:“不!”
聽了這些話,允禵已經猜到自己,再又降生回宮闈當中,聽到女人的哀鳴,他想起自己的母妃,就睜眼安慰這女人,但自己的眼皮感覺竟有千斤重,怎麼也睜不開,他試着想舉起手,但同樣的手也是重得無法動,就如同全身都被灌了鉛一般,連張嘴想叫都叫不出聲。
才生下孩子的女人,怎麼爭得過旁邊伺候的嬤嬤,這些原本是撥來照顧皇子公主的嬤嬤,這會抱着剛出生就沒了的小主子,離開女人所居的後殿,走到抱廈一間臨時收拾出來的屋子。
允禵覺得被人粗魯的丟到處**的地方,接着個老女人小聲嘀咕道:“使了老娘那麼多吊錢,還以為攤上裝好差事,誰知道竟是個倒霉貨!”
旁邊有把膽怯的聲音說:“嬤嬤,您就這樣將小阿哥放在桌上?這……這要是給主子們知道……”
“阿哥?你以為他還是龍子龍孫啊!他不過就是個那草席捲一下,送出去東直門外燒掉的倒霉鬼!(1)”
剛才被嬤嬤抱走過來時,允禵還沒覺得怎麼,想着也就這輩子身子骨弱了些,剛生下來氣息微弱,等他歇夠了,叫兩聲,這些人自然知道,他還活着,但現在聽這嬤嬤一說,才意識到事態嚴重。
要一會,這些人不做分辨,隨便將自己用草席一包,便送出東直門去燒掉,自己豈不是在短短一日間,死了兩回?雖然死不可怕,但這樣糊塗死,就不但可怕,還可笑!而且若真如此,那自己不就成嬤嬤嘴裏那實打實的倒霉鬼!
一想到這裏,允禵便再也按耐不住,拚命想把眼睜開,想開口喊出幾聲,但任憑他如何努力,他的身體就是不聽使喚,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外面傳進陣慌亂的腳步聲,有太監尖銳的聲音道:“劉太醫,您可來了,來這邊,小主子在這邊屋裏呢。”
吱的一下開門聲,就聽見兩個腳步聲走進屋裏,允禵知道是太醫進來給自己請脈,當下鬆了口氣,剛才那嬤嬤不靠譜,沒察覺自己還有氣息,現在輪到太醫,應該能把出自己的脈搏了。他的心才放下一半,就聽到那劉太醫躊躇道:“這可如何是好,皇上年前才突逢大變,現在還不到半月,小阿哥又離去,那時尤在病中的大行太皇太后,曾一再叮嚀奴才,要好好照料娘娘,如今竟生如此變故,奴才還有何面目……”
允禵想要自己能開口,必定要大罵這庸醫,怪不得先前他那四哥一直說,太醫全是堆庸醫,他明明就沒有死,這庸醫到底是怎麼把的脈!
“奴才沒什麼見識,不過想,這小阿哥會不會是不舍老祖宗獨自上路,替萬歲爺隨在老祖宗身邊,去盡孝道了。”太監道。
允禵聽他們對話知道,這劉太醫會那樣說,不過是在害怕,他們說的皇帝,年前遇了場大變故,如今是傷心欲絕,要這會再讓皇帝知道,宮裏又沒了位阿哥,只怕當這趟差的人,沒一個能逃過責罰,現在惟有想一個借口,一個能觸及皇帝哀思的借口,好給他們這些人開脫。
只是他們這些小九九,允禵根本不想管,他着急的是,怎麼能讓這些人知道,自己還活着,他不要被一卷草席包着,被火活活燒死。那劉太醫和太監很快就離開了屋子,一下屋子裏就剩下允禵一人,不,應該說是一個半死不活的嬰孩。
他知道現在已經再沒任何指望,一切只能靠他自己,他把前世吃奶的力都拿了出來,但身體仍舊是動也不動,就像已經完全麻痹。門再次被打開,允禵聽到開門聲時,不禁絕望的想,只但願這會,不要再遇到文覺大和尚,要不是自己這般窩囊的死法,真是貽笑大方。
這次進來的人腳步放得很輕,等那人走到桌邊看了許久,才自言自語道:“這就是弟弟?真丑,比起六弟可丑多了,本阿哥才不要你這般丑的弟!本阿哥只想要個好象十三弟那樣可人的弟!”聽那稚嫩的嗓音,說話這人自己也還是個孩子,頂多不過十歲左右。
允禵也不知該如何,向這自稱是哥哥的孩子解釋,小孩兒出生的時候,就是幅皺巴巴的模樣,的確比較像猴子,但等長開了,模樣就不同了,更何況這兄弟就是兄弟,那裏能因為他丑,就不認他這個弟弟啊。
“額娘讓我來給母妃問安,額娘還說母妃再給我生了個同胞弟弟,要六弟還在就好了,他愛做哥哥,要他知道我們又添了個同胞弟弟,一定會很歡喜的。算了,雖然你很醜,但看在六弟的份上,我就認了你這個弟弟。”那孩子說完,用手戳了下允禵的臉。
接着允禵覺得一雙溫熱的手,放到了自己臉上,孩子驚訝的貼在自己耳邊問:“弟你是不是冷?你的臉怎麼那麼冰?對了,外面正在下大雪,那些不盡心的奴才,真該死!不怕,哥給你找被子來。”
允禵聽到孩子,把屋裏翻了圈,估計是什麼都沒找着,回到自己身時,用充滿歉的聲音說:“弟,哥是偷偷進來瞧你的,不能傳奴才,也沒給找到什麼蓋的,不過別怕,哥想到怎樣給你取暖了。”
孩子說著,伸手就去解自己夾襖上的紐扣,然後小心翼翼的將允禵抱起,將他放進自己衣服里,讓允禵貼在他胸前,允禵覺得自己一下進了處暖洋洋的地方,暖意慢慢從他的四肢匯入。
“弟你怎麼那麼冰?那時候六弟也是這樣,弟弟你要答應哥哥,絕不走在哥哥前頭……”孩子說著說著聲音一下小了,允禵只覺得他將自己摟得更緊。孩子的溫熱懷抱,讓允禵覺得格外舒服,不知不覺間竟睡了過去,直到一陣強烈的搖晃,把他給搖醒,他習慣性的睜眼,就看見道刺眼的燭光,等他習慣光亮,只看見一個嬤嬤帶着幾個太監,把他和抱着他的那個孩子圍在中間,而自己仍舊在那個溫暖的懷抱中。
“阿哥,奴才求您了,您放下小阿哥。侍衛們都候着了,要送小阿哥最後一程。”一個太監哀求道。
“混帳的狗奴才!什麼最後一程,你們若是吵醒本阿哥的弟弟,看本阿哥怎麼治你們!”孩子雖然年紀還小,但已經充滿威嚴。
那嬤嬤氣急敗壞的看着這孩子,明明他懷裏抱着的就是個死嬰,就連萬歲爺都已經下旨,要將氣絕的小阿哥送出去,卻偏偏遇到這個做哥哥的阻止,這真是叫他們這些奴才為難,嬤嬤氣極的瞪向被孩子抱在懷裏那死嬰,誰知道對上的就竟是雙亮晶晶的眸子,她開始還不信,伸手揉了下自己的眼睛,定晴再一看,還是雙明亮的眼睛。
她不知道,允禵可是撐足了勁來瞪回她,誰叫她剛才說自己死了,現在就要讓她好好看看,本大爺可活得好好的!
“啊……鬼啊!”嬤嬤指着允禵驚叫道。
隨着她的一聲驚叫,屋裏所有人都朝允禵看去,允禵得意洋洋的朝他們一一看回去,叫你們以為本大爺已經死了!
屋裏唯一沒有驚訝的,當數抱着允禵那個孩子,只見他笑眯眯的低下頭對允禵說:“弟,你醒了。”
允禵將目光移上一看,當下哇的一聲,驚叫了出來。怎麼能不叫他驚訝,現在抱着自己的,竟是世宗憲皇帝,不應該說是世宗憲皇帝小時候,這時候雖然憲皇帝的臉還沒長開,但已經隱隱能看出,將來那張不怒而威的臉,難道說他這次投胎,重新再又做回了他自己?
康熙二十七年正月初九,日沉時分,在一片驚叫聲與自己的啼哭聲中,他愛新覺羅允禵,重生為聖祖仁皇帝,也就是康熙帝的第十四子,愛新覺羅胤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