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乾綱獨斷
()作者有話要說:這一章是過度,要看得沉悶就拉過!一駕紅圍馬車發瘋一般,從西直門內大街東頭朝西疾走,顛得坐在馬車裏的人,雖已彼此攙扶,也是東歪西倒。
“老爺,您說說他們這趕的是什麼車,咱這骨頭都顛碎了。”抱着藥箱的長隨,忍不住朝自己主子怨道。誰不知道他家主子劉裕鐸,曾被先帝稱做“京中第一好醫官”,如今更貴為太醫院院使,除進宮入值外,哪家大人延請出診時,不是下帖厚禮相請的,只有現在這家,遣來的人話不多說,拉着人就跑,掂量着就是吃准了,他家主子性子好,待人溫和,御下不嚴。
在閉目養神的劉裕鐸,聽了自己長隨的抱怨,反倒說:“不,趕得好,趕,要趕。我這把老骨頭還能趕。”
長隨不解的看着自家老爺,還想說話,劉裕鐸卻先他一步道:“住嘴。”其實別說長隨不樂意,劉裕鐸心裏也不是沒有怨言,畢竟無論是誰,這大過年的,誰樂意在家宴途中離開,巴巴的往別家趕,若不是因為來請人的是那府,他劉裕鐸是絕不會走這趟。
馬車很快從大街拐進南草廠,不會一會就給停了下來,劉裕鐸知道這是到下馬樁了,沒等外面的人來請,便扶着長隨巍巍的下了馬車,阿斯門外一直候他的侍衛,幾步來到跟前問了安,便把他們往府邸里引去。
長隨這時瞄見阿斯門前的下馬樁與行馬,不禁低頭吐舌,乖乖敢情他們來的是家王府。把他們往裏引的人,也沒心情去理會他的打量,只急着將他們往裏府帶去。一路上雕樑畫棟,看得長隨是眼花繚亂。等他們過了啟門,就見到寢門內迎出兩個內監,長隨和侍衛被留在了寢門外,他背着的藥箱,被內監接過,只有劉裕鐸一人跟着內監往裏走。
寢門后是塊木質影壁,繞過影壁就看見面闊五間的寢殿,兩側建有順山房,前接抱廈,劉裕鐸半低着頭,才來到殿前台階下,另外候在廊下的太監已經為了揭簾,劉裕鐸也沒多想跨步就往裏走,進去抬頭一看,整個人便傻了。
屋裏數個穿紅戴綠的孩子正在嬉戲,北牆地下,站着個身穿貝勒朝服三十來歲的男子,而炕上坐着個穿玄色壽字文錦袍,外裹棗紅色馬甲的老者,兩側的簾幔后,隱約可以見到些,珠圍翠繞的婦人,想是王府內眷,坐着那老者笑眯眯望着他,溫聲道:“劉院使。”
劉裕鐸慌忙垂手,又想起今日才初五,還在年裏,忙打了個雙千道:“奴……”
“劉院使,你我同朝為臣,皆是皇上的奴才,就不必拘這些虛禮了。”男人比了個眼色,就有內侍過來將劉裕鐸扶住。
這一番說得劉裕鐸是既榮亦驚,要知道說這話的人是恂郡王,這位郡王前半生是聖祖愛子,後來雖被圈十年之久,但世宗皇帝大行前,終究還是寬恕了他。作為內廷供奉,劉裕鐸甚至聽過有傳言說,四年時,宗室中那場變故,當時不過是輔國公的恂郡王也有參與,只是這次他站在了今上一邊,最讓人吃驚的是,他們說恂郡王這步棋是世宗皇帝給布下。
誰都沒有料到,雍正年間與世宗皇帝,水火不容的恂郡王,會是世宗皇帝人世最後一局的馬前卒。正因這意料不到的變故,讓今上把宗室幾枚頑丁拔掉,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過順利,便連世宗皇帝疼惜的人也給牽連了下去。
經過那次,皇帝對這位皇叔便愈加禮遇,不久便將他封為貝勒,第二年更晉郡王。這樣位天皇貴胄和他套近乎,這又怎麼能不叫人又榮又驚,榮的是與這位郡王相提並論,驚的是你不得不想,他如此紆尊降貴,所為何事。
“這年節的,讓你來,難為你了,只是這事,本王只相信劉院使你一人。”說著恂郡王允禵面上露出陣痛苦的表情,站在炕邊的弘明貝勒神色慌張的望着自己阿瑪,地上玩耍的孩子更是全都停下恐慌的看着允禵,允禵神色一斂,朝他們掃了眼,死死捏緊手中的六道木念珠,深深吸了口氣才說:“劉院使你能為本王,去為一人調理頑疾嗎?”
之前聽允禵沉重的口氣,還以為是什麼極為棘手難辦之事,現在聽到不過是為人看病,劉裕鐸心裏不住鬆了口氣,只是不過替人治病,也不值得這位郡王對自己如此和顏悅色。
允禵似乎看出他的疑惑,輕笑着轉頭掃了眼,簾幔后的諸福晉才輕聲道:“那是位佳人。”
劉裕鐸一聽,當下心中瞭然,看來這恂郡王是人老心不老,當下疑惑盡消,原本他就是大夫,替人治病乃是天職,便當即答應下來,允禵馬上提出事不宜遲,這就派人送他去,他也沒拒絕。離開王府時,王府總管奉允禵之命,奉上天青汝窯盤做為酬勞,劉裕鐸接過天青盤時,眼睛都快看直了,他怎麼也沒想到,這恂郡王出手會如此闊綽。
要知道這汝窯器,就連京中那些個王府,也不是府府都有,他劉裕鐸在內廷供奉大半輩子,全部家當也不及這盤子萬分之一。他的整個魂都被天青汝窯盤吸住了,也沒發現他們坐的馬車,其實不過是繞着內城在轉圈。只有他的長隨在旁抱怨說:“這郡王真是老糊塗了,為了個外室值得,這樣勞師動眾嗎,不知道還以為他家有人快不行了,才趕着請老爺您來救命呢。”
LLLLLL
LLLLLL
LLLLLL
劉裕鐸前腳才出寢殿,允禵再也忍不住,整個人軟倒在矮几上,不斷悶聲咳嗽,就怕咳聲把劉裕鐸給引回,只能用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屋裏所有人唰的跪倒在地,無論是還小的永忠,還是次子弘明,沒有一個人敢發出半分聲響,只能擔心的看着允禵。
允禵咳完,勉力想坐起,全身卻連一分力氣都沒了,剛才在劉裕鐸硬撐着,已經將他僅余的力氣用完,只希望他糊弄劉裕鐸的那些話,別那麼快被識穿,他快不行的消息,絕對不能讓人提前傳進宮裏去。
歇了好一會,他才喘息着問弘明:“去……去看看……他們把……都準備。”
這幾年允禵一直纏綿病榻,弘明知道自己阿瑪怕是真的大限已到,但還是忍不住哀求道:“阿瑪,兒子派人去把劉院使接來,是想為您……”
允禵挨着矮几,勉強擠出個笑容說:“傻兒子,人總有一死,阿瑪這年歲已是有福。”把話說完,允禵將目光落到手中那串念珠上,誰都會有一死,他允禵這些年吃齋念佛,除了為他們企求冥福,也漸漸把生死看開,只是每當想到,要再見他,他的心裏就會有絲忐忑。而他,他,他,他們還會想再見到自己,認他這個弟弟嗎?
地下跪着的人,這時早已經淚水盈框,但誰都沒敢哭出來,他們都知道還會,還沒到要哭的時候。殿外躬身走進個太監,太監來到炕前跪下道:“回主子劉大等人已把主子命辦的事辦妥。”
允禵點了點頭表示知道,接着擺手說:“你們都退出去,讓我們父子好好說說話。”
他牽起弘明的手,弘明是他自己最信任的兒子,有些事他只能付託於他。弘明從地上站起,隨勢將允禵扶起,側躺到一邊引枕上。
允禵說:“日後……就把這串盤珠奉於佛前。”允禵說完,又是一陣咳嗽。咳過才將念珠慎重的放到弘明手中,弘明知道這串念珠在允禵心中的分量,立刻謹慎接過。
見弘明接過念珠,允禵才再問“白起,還記得幾年前,阿瑪命人準備在後山內的那口薄棺?”
弘明也不知道自己阿瑪問這的用意,只難過的點頭說:“知道。”
允禵合上眼說:“日後阿瑪仙游,你要馬上將阿瑪送進此棺,不要任何隨葬,就這樣便服下館,即刻用百口館釘封棺!”
弘明給自己阿瑪的話驚呆了,郡王的葬禮是有定例的,自己阿瑪到底為了躲避什麼,才會做到這地步。
兒子眼裏的驚駭與疑惑,允禵不是沒看到,可是他要如何告訴兒子,這十幾年來,他片刻不離手的那串念珠,他不要將它帶到地下,不能把那串屬於他們的念珠帶走。自從六年前,張廷玉離京時,將先帝的一道口諭告知他后,他就開始準備今天這一切。
這些年,他不是沒輾轉想過,先帝若尤在,他會忍不住想問先帝,為什麼總要這樣嘲弄他,而更讓他恨的,是自己的不爭氣,就算知道這串念珠是對自己的諷刺,只要看見這串念珠,他就覺得心在隱隱做痛,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捨不得放開。
這一生自己輸得一敗塗地,賠上一輩子的光陰,這些都是自己咎由自取。今生該受的懲罰,他應該也已經受盡,走的時候,他不想帶走任何,與今生有牽絆的物件。
這天酉時,恂郡王府失去了主子,弘明雖然不知自己阿瑪這樣做的原因,不過這最後一件大事上,他絕不讓阿瑪走得不安心。
所以當弘明在嚎啕大哭的眾人前站起,抱起還沒失去溫熱的允禵,往外走的時候,所有人都不知道他要做什麼。
花園中,眾人亂成了一團,誰都攔不下弘明,每一個人都以為弘明刺激太大,已經瘋了,要不是怎麼會把自己阿瑪放進口薄棺中,還要即刻封棺。
“二爺……”
“爺……”
“阿瑪……”
不同的聲音始起彼復,沒有人攔得下弘明,也沒有人敢真的攔他,畢竟現在他已經是一家之長。天色逐漸昏暗起來,不用傳喚以後有內侍送來宮燈,數名侍衛正不斷的給棺木釘入銅釘,弘明定定的看着那口棺材,心裏不禁問,這樣做阿瑪你就能瞑目了。
不知何時起,天邊颳起了寒風,弘明領着眾人跪在棺木前,一名侍衛慌慌張張的從花園西門跑進來,一下跪到弘明跟前:“回二爺,宮裏來人了。”
“什麼?”弘明詫異的回頭看着那名侍衛。他們根本還沒向宮裏報喪,為什麼宮裏那麼快就來人,弘明的福晉聽說宮裏來人,已經開始慌,弘明定了定神說:“不用慌,或許只是年節賞物出來的。”
他話音剛落,就看見一群人闖進花園,一個老太監來到他面前,揚聲說:“可是弘明貝勒?”
“是。”弘明點頭道。
老太監看了眼弘明,轉身就走到棺木前揚聲,對在場所有人道:“奴才蘇培盛奉旨告郡王,奴才從前伺候先帝,先帝大行前,先帝曾傳口諭與郡王,朕賞爾的那盤念珠,日後當隨爾於地,欽旨。”
弘明捏住手中那串念珠,一咬牙站起道:“已經封棺,隨不了!”阿瑪是不是之前就知道會這樣,才安排了這一切。
蘇培盛聽了大嚇一跳,三步並做兩步跑到棺木邊一看,整個人都傻了,轉身就對同伴低聲說了幾句,那太監聽完撒腿就往外跑去。看他們的樣子必然是要回宮去請旨,進宮這一來一回也不知道要花去多少時間,弘明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從地上跳起就道:“來人啊!”
弘明想的是,要連棺木都埋了,那佛珠隨藏之事也就無從談起。可弘明等命的侍衛才把棺材抬起,剛才跑出去那太監一溜煙的又給跑了回來。
“萬歲爺傳弘明見駕。”那太監說出句,讓在場所有人都出乎意料的話。
出到王府門外,弘明看見前呼後擁的皇帝坐在頂明黃轎里。
待他跪到轎前,坐在轎里的乾隆意味深長道:“弘明二哥,朕知道你是孝子,但朕也是,先帝的囑託,朕不忍,也不敢有違。”
跪在地下的弘明低着頭,只聽到身後的府中,傳出的陣陣哭泣聲,不敢去想皇帝這話,到底是何意。乾隆低頭盯着弘明手中那串佛珠,露出個譏嘲的表情道:“這是皇考準備多時的賞賜,它從來都只有一份。”
這句話弘明聽不明,乾隆自己琢磨了,十數年也沒給全想明白,怎麼也想不通自己皇考,為何要將一共不過才兩句的話,交由不同的三個告訴十四叔,不過他知道自己這句是最重要的,也是皇考駕崩前一再囑咐,自己大行后,十四叔若幫他乾隆除去理郡王,那就把這句話告訴十四叔。
乾隆原也想這樣辦,但鄂爾泰為了向他邀寵,將無意中獲悉的秘密,奏與他知道。這串佛珠曾被文覺那禿驢作法加持,說只要持有者有意,那佛珠就能讓他完成一件心愿,無論那心愿有多麼的不可思議,他乾隆又怎麼能讓十四叔察覺這件事,要這位十四叔的心愿是大逆不道,那他乾隆要如何是好。
如今一定不能再讓這串佛珠留在人世,便讓它如皇考所願,隨十四叔於地下,乾隆心中閃過的千頭萬緒,弘明根本不知道,只是當他抬起頭時,一滴冰涼落在他臉上,弘明伸手去一摸,竟是落下的雪花,他忽然想起,小時候聽照料阿瑪長大的精奇嬤嬤說,他的阿瑪是出生在一個下大雪的傍晚,沒想到阿瑪走的時候,天又下起了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