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開始 五

第38章 開始 五

回去的路上,阿續明顯感覺蕭明庭情緒有些低落。

“怎麼了?”阿續問道。

蕭明庭欲言又止,話在嘴裏滾了幾番還是咽了下去:“沒事。”

馬車吱呀呀行進,隔着帘子能聽到外邊嘈雜的人聲。車廂內的兩個人都不言語了,都在想自己的心事。一個念着自己的哥哥,一個念着方才偷聽到的事情。

鄭衍站在客棧門口,目送着馬車離開,想到方才妹妹說的話,內心一陣陣絞痛。

那是姝韻啊,曾經那個吃藥都要母親哄很久的小女孩,她每次吃藥都要提前買好蜜餞放在旁邊。那個愛撒嬌愛哭的小妹妹,如今變得沉默穩重,彷彿是另一個人。

他用勁握着拳頭,暗自發狠:這個世道欠他的,他要一點一點討回來!

轉眼年關,又是一年除舊迎新的時候,蕭長贇卻一天天消瘦下去。

這些天蕭長贇一直抗拒吃藥,每次下人們端過去葯,他就立馬抬手打翻,馮氏哭着勸了許久也沒用。後來實在無奈搬來老夫人鄭氏,每次吃藥都看着,這才管用了幾天。

待眾人都鬆懈下去,看見他病情好轉時,他又趁着大家不注意偷偷倒掉葯。要不是秋菊發現後窗外的土地都黑了一片,恐怕所有人都要被他騙了。

可是大家除了干著急,還有什麼辦法呢?蕭長贇病情反覆,他又一心求死,整個人漸漸地虛弱下去,才過了年,整個人都瘦脫了相。

蕭長贇靠着桌子,安安靜靜地看書,整個人如同一尊蠟像一樣沉寂。馮氏躺在床上不停的抹眼淚,心力憔悴。

“姚婷。”蕭長贇開口呼喚自己的結髮妻子:“你過來,我有話和你說。”

“你不必和我說話!”馮氏賭氣:“你如今走火入魔了一樣,無論我說什麼也不聽,又何必和我說話!大家都死了乾淨!”

“姚婷。咳……咳……咳。”蕭長贇啞着嗓子,猛烈地咳嗽起來:“你過來,聽我說。”

馮氏落淚,還是起身走過去兩隻眼睛腫地厲害,上氣不接下氣:“你說!你倒是說啊!如今成了這副模樣,你要我們怎麼辦啊!”

“你我夫妻三十一載,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你也明白。”蕭長贇輕聲道,他喘了幾口氣,努力平靜一下才說:“我們攜手這麼些年,一起吃過苦也享過福,你跟着我,從一無所有到如今的誥命夫人,衣食無憂。如今我們的四個兒子都大了,也有了孫子蕭瑞。我這一生,已經很滿足了。”

他伸手,顫顫巍巍地握着馮氏的手:“我這一輩子,殺過外賊,守過江山,也曾經為了武帝在朝堂中爭鬥。走到如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如今武帝不需要我這個功高蓋主的老臣了,他遲早都會殺了我。”

馮氏哭着道:“怎麼會,那年你帶他一起回家吃飯,我做了好多飯菜,他還說我手藝好,曾經你們二人是多好的兄弟啊!”

“可是,如今他是君王我是臣子。”蕭長贇落淚:“物是人非了。”

“他不是當年的高景,我也不是當年的蕭長贇了。”蕭長贇長嘆一聲:“與其等着他動手,恨我們蕭家,不如我主動,還能叫他念舊情護着我的孩子們。”

馮氏抬手替丈夫試去淚水,哭着喊:“長贇!”

“朝堂的事情,我比你清楚,我這麼做不是胡鬧,你明白么?”蕭長贇抬手撫摸着馮氏不再年輕的臉龐,柔聲哄道:“我從來都不怕死,我要護着母親,護着你,護着孩子們,我不想他們受牽連。明軻在朝堂上舉步維艱,明喆屢屢受挫,明庭被武帝忌憚,欲打發他去守邊疆。你知道那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么?”蕭長贇說著又落下淚來:“那是一個常年動亂,魚龍混雜的地方,人說死就死了。到時候和明庭隔了那麼遠,我們能保證武帝不對明庭動手么?”

“夫君,夫君!”馮氏靠着丈夫的肩膀哭訴:“我們怎麼就走到今天的地步啊!”

蕭長贇摸摸馮氏的頭:“唯有我死,武帝才不會那麼針對孩子們,明日我會進宮去給他請安,用盡這最後一點恩情,為孩子們求個平安。”

“難道就再沒有法子了么?”馮氏死死攥着他的衣服,絕望地詢問道。

“姚婷,你記着,蕭長贇從來不怕死。”蕭長贇努力一笑:“這輩子,我要先走一步了。”

“那我呢?”馮氏幾乎要哭暈了過去,聲聲哀嚎:“長贇,你要丟下我了么?”

“你替我,等着蕭瑞長大,等着其他的小孫子出生。”蕭長贇哽咽:“孩子們會保護你的。”

在馮氏的記憶里,蕭長贇幾乎沒有哭過。不會有人知道,這樣一個從無數戰場中廝殺回來的老將軍,在他即將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抱着自己的妻子無聲的痛哭了一場。

第二日清晨,馮氏恢復了平日裏的沉靜端莊,認真一絲不苟地幫蕭長贇穿好衣服,打理頭髮。渾身上下衣服的每一處褶皺都被小心的抹平。

鏡子裏的蕭長贇看起來還是那麼威嚴健壯,但只有馮氏知道,長長的衣袖下,蕭長贇的雙手在不停地顫抖。

臨別時,小丫頭青柳快步進來請安:“給老爺和太太請安!”她面帶微笑,聲音里全是喜慶:“太太,方才醫生診脈,我們夫人有喜了!”

“錦妍有孩子啦!”馮氏喜出望外,這可是這麼多天來,蕭府最大的好消息。

連蕭長贇都露出了笑意:“好!好!我就知道!”

“明庭可知道了?”馮氏追問一句。

“已經差人去告訴將軍了!”青柳笑着。

“好,快回去照顧好你們夫人,缺什麼少什麼儘管開口。”馮氏叮囑幾句,青柳高高興興地退了下去。

蕭長贇放聲大笑,爽朗豪邁:“姚婷,這就是一代一代人的希望,這就是延續。”說罷負手而去。

是時丫頭打起帘子,屋外明媚的眼光一泄而入,白的彷彿暈成了一片。蕭長贇大步走出去,丫頭們放下帘子,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帘子後面,只能看到袍角翻飛,聽到腳步聲漸漸遠去。

馮氏像是一下子失去重心,跌坐在椅子上,淚水突然湧出。

這時,她聽到院子裏有孩子在說話,清脆如同黃鶯。

蕭靜怡和蕭靜容兩個小姑娘手拉着手走過來,童聲稚嫩:“秋菊姑姑,祖母可在屋內?我們給祖母請安來了。”

“祖母累了,你們兩個去偏房等一下好不好?我去給你們拿芙蓉糕吃!”秋菊輕聲哄着,帶着兩個小姐去偏房了。

馮氏聽着屋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終又是一片寂靜。

蕭長贇乘馬車到了宮門外,抬頭望去,這一方天空澄亮無雲,巍峨高大的宮門佇立在藍天下,有士兵看到他,行禮問候:“蕭大人!”

蕭長贇點頭示意,慢慢地走進宮內。靠近武帝寢殿時,聽到絲竹陣陣,歡聲笑語不停歇。

他在宮門口等了一會,才有小公跑出來傳話:“大人進去吧!”

蕭長贇站在台階上回望一眼屋檐起伏連綿不斷的皇宮,磅礴大氣,宏偉壯觀。這個地方,他再也不會來了。

小公公局促不安地催促道:“大人,快進去吧!”

蕭長贇點點頭,轉身進了宮門。那一天,他和武帝究竟說了什麼,沒有人知道。

夜晚歸家,蕭長贇剛入府就不省人事了,一睡再也沒有醒來。

太昌二十四年元月,蕭長贇薨,獲贈光祿大夫、太尉,謚號“忠武”。武帝悲痛,輟朝三日,親臨蕭府哀悼。

“忠武公長贇,志度恢弘,機鑒明遠,懷佐時之略,包經國之才。公乃我朝功臣,勛庸克茂。至如皇基草創,百物惟始,便匹馬歸朝,誠識兼至。汴部鄭州,風卷秋籜,荊南塞北,若火燎原,早建殊勛,夙著誠節……”武帝幾度痛哭,感情真摯,隨從勸慰不止。

穿白帶孝的蕭明庭看着這一切暗自握緊了手,他知道,這不是結束,這只是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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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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