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噩夢
入夜,月兒高懸於潑墨的浩淼之中,繁星點點,閃爍着炫目的光芒,永壽宮衣低伏其下,宛若妙齡少女,嫻靜溫婉。
房檐下燈籠輕晃,風兒透過半開的窗戶輕送涼爽,牆上物影隨之動了動。
床上的女子在沉睡,面色有一絲病態的蒼白,她薄唇輕抿,往日清冷的眼藏在濃密的眼睫之下,遮掩了疏離,顯得有幾分脆弱。
忽然,她柳眉輕蹙,彷彿做了一場噩夢,身子輕輕顫抖着,額上漸漸有細密的汗珠冒出,在燭光的映射下,鍍一層橘色。
睡夢中,她站在大片的梨花樹下,飄落的白色花瓣落在她的肩上,發頂,鼻尖芬芳縈繞,就這樣靜靜的站着,透過梨花看遠方的夕陽,心中有一絲惆悵,一點思念,一抹哀愁。似乎在等待,卻又不知道在等待什麼。
春風陣陣,吹亂她的髮絲,托起衣袂飄飄,她一瞬不瞬的眺望,慢慢有熟悉的腳步聲靠近。
那是她極為親近的人,能夠把後背交給她的人,可下一秒,細微的風聲之中,“噗嗤”一聲悶響,她的身體因為巨大的力道前傾,低頭,白森森的刀刃刺穿她的胸口。
無數的梨花瓣飄落,打着旋停在沾滿鮮血的匕首上,白點綴紅,耀眼刺目。
很快,芬芳之中夾雜了一絲腥味,隨風漸漸飄散,淡去。
斑斕的彩霞照着她蒼白的臉,血液緩緩自唇角流出,這一刻,除了震驚,她竟不知道該以怎樣的情緒去面對。
殺她的人是她最為熟悉,最為信任的人,她怎麼也想不到,有一天,那個人會在背後捅她一刀。
她想問為什麼?可她沒有給她機會,在她轉頭的瞬間,拔出匕首,旋即,無數的鮮血噴涌而出,浸濕了她的衣衫,她倒了下去……
“唔?為什麼?”水名靈喃喃自語,眉頭越皺越緊,已然分不清這是夢還是現實。
她拚命的轉身,想要看清身後之人的模樣,但只能力不從心的倒下,不甘的死在血泊之中。
風更大,花瓣如浪,鋪了一地的潔白,落在她身體的每一處,就連血液也染了淡淡的清香。
“你是誰?”她囈語。
她不甘心就這樣不明不白的死去,倔強的咬着唇,要一個結果。
霎時,像中了魔咒,水名靈的身體抽搐的越發厲害,不停的問道:“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
漸漸的,繁盛的梨花苑消失,她進入無盡的黑暗,四周死一般的寂靜,連自己的呼吸聲都聽不到。
她像一縷被世界遺棄的幽魂,漫無目的的飄蕩,遊走在浩渺的宇宙,得不到救贖,看不到希望。冰冷涼透了她,她的身體開始結冰,冰霜從指尖腳尖開始蔓延,一路往上爬,最後來到她的心臟。
“冷,我好冷!”
縱使蓋着被子,水名靈也覺得凄冷無比,她慢慢蜷縮,像一隻無助的動物,即將被凍死在冰天雪地。
忽然,一隻溫厚的手握住她的手掌,緩緩握成拳,將她白嫩的手包裹在內,柔得近乎能滴出水來的嗓音仿若天邊傳來,“靈兒不怕,我在,我就在你的身邊。”
像溺水的人抓到唯一一根救命稻草,水名靈握住他,緊緊的,“我怕,我好怕,求你救救我!”
這時的她褪去了平日的清冷,無助,可憐,讓人心疼。
李祁小心翼翼的將她抱起來,解開衣衫,把她裹在自己的身體裏,哄小孩一般,“不怕,靈兒不要怕,無論發生什麼,我都會陪在你身邊。”
炙熱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凝固的血液緩緩流動,水名靈終於感覺身體漸漸暖和,不再顫抖,乖巧的往他懷裏拱了拱,貓兒一般黏人。
她本便有一張美麗無瑕的臉,如今染上一絲病態的白,混合著燭光的橘黃,顯得越發的我見猶憐。
李祁感覺自己的心都要融化了,被她需要着,讓他產生了巨大的滿足感。
也只有在這一刻,水名靈才會卸下厚厚的防備,將自己交給他,依賴他。
攬住她的手不緊了緊,李祁滿足的喟嘆一聲,輕輕拍着她的背,“我不能再讓你受傷了,這一次,你怪我也好,怨我也罷,由我來守護你。”
溫潤的眸沉了沉,他懷中嬌小的身子不再顫抖,水名靈也不在呢喃,似乎又睡了過去。
“在我的面前,你就那麼放心嗎?”李祁溫柔笑一聲,凝望她嬌俏的小臉,眸光閃了閃,滿心滿眼都是她嬌憨的模樣,似乎有一根羽毛在他心尖尖上撓一般,痒痒的。
他情難自禁,低頭在她的額間落下一吻,笑容越發溫柔。
木桌上燭火跳躍,溫暖了整個屋子,也溫暖了涼薄的夜色。
第二日,永壽宮波瀾又起。
原先被王嬤嬤打得差點昏死過去的小宮女突然哭喊着要求見太后,說要揭發姚露的罪行。
正巧瑜王李祁,太子李義都在場,雲慈太后思索片刻,允了小宮女進來。
那小宮女昨日才遭受皮肉之苦,走路一瘸一拐的,踉蹌着來到殿前,看到座上的三人,“撲通”一聲跪在地上,似乎要把地板砸出一個大窟窿,施完禮,方才期期艾艾道:“太后,奴婢昨日欺瞞了您,自知罪不可恕,但奴婢希望太后能給奴婢一個機會,讓奴婢苟延殘喘。”
雲慈太后沒想到昨日還打死不說的小宮女今日竟然就來認錯了,疑惑的看了她一眼,難不成中間出了什麼變故?
見小宮女伏跪在地上,她道:“知錯能改善莫大焉,你說吧!”
小宮女得令,捋了捋激動的情緒,先是看了一眼太子,最後將目光落在瑜王身上,旋即收回視線,“啟稟太后,奴婢聽聞水名靈昨日中了毒,如今還躺在榻上,不省人事。”
想不到她的消息倒還挺靈通?
雲慈太后意外的笑一聲,小宮女繼續道:“奴婢猜測,是姚奉儀所為!”
“哦?”太后聞言,並沒有動怒。
她知曉,這小宮女雖然說是猜測,卻也該有理有據,否則,她怎麼敢把不實的東西放到他們面前來稟報?不是自尋死路嗎?
李義聽到小宮女的回答,也頗為意外,還沒輪到他出手,姚露那裏已經窩裏反了,這不像於貴妃手下的人的作風。
疑惑的視線轉向身旁的李祁,他儒雅的面龐與往常無異,幽邃的眸望着面前的小宮女,辨不出是什麼情緒。
李義收回目光,只聽見小宮女道:“水名靈教授了姚奉儀帷帳之法,二人看起來關係雖好,但姚奉儀背地裏卻並不待見水名靈,甚至還揚言要殺了她……”
深宮之中,冤魂無數,但凡位高權重的女子,手裏都有過無數條人命,但這樣見不得光的事,往往只能藏在黑暗下,爛在淤泥里,沒得哪個傻子會放到明面上來,可姚露卻揚言要殺人,將惡毒的心思暴露在陽光下,簡直是愚蠢至極,這不就相當於拿着自己的醜事到處宣揚嗎?
雲慈太后覺得好笑,於貴妃那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會選姚露安插在東宮?她若是曉得今日之事,會不會氣的吐血?
姚露沒有腦子正好,她可以順手替沈妙雪收拾了。
“此話當真?”
雖然心裏已經有數,表面功夫還是不得不做,雲慈太后一副事關重大的樣子,說罷,看了一眼李義的表情,想知道他對姚露能寵愛到哪個地步?
只見李義英眉微蹙,並沒有因為小宮女的話有一絲怒意,反而像在思考。
小宮女信誓旦旦的點頭,“其實一開始,姚奉儀是感激水名靈的,但後來,她讓水名靈幫她對付沈小姐,水名靈沒有答應,她便記恨水名靈,說要報復她。”
話音剛落,雲慈太后趁機道:“世上還有如此驕縱之人?只因為別人不遂她的意,就生了謀害之心?”
說罷,她意有所指的看了一眼李義,是在責備李義對姚露太過縱容,才讓她產生了別人一不順從就要打殺的惡性。
李義怎會聽不出來?
抬頭,他回望雲慈太后,“皇奶奶,當務之急,是找到謀害水名靈的真兇,拿到解藥,而不是責備孫兒。”
他不喜歡雲慈太後用這般口氣同他說話,似乎將他當成了他父皇,因色誤國。
李義好不容易來看她一回,她也不想把氣氛鬧得太僵,沒得他以後作氣真的再也不來了。
無奈的嘆息一聲,她看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宮女,“口說無憑,哀家也不知道你所言是否屬實,既然你認為是姚露下毒害的水名靈,那就拿出證據來。”
小宮女早就等着這一句,聽罷,她從袖中拿出一個木盒子,盒子上雕刻的花紋十分精緻,栩栩如生。
雲慈太后,李祁,李義紛紛把目光集中在木盒上,小宮女打開盒子,裏面躺着一枚褐色的丹藥。
“這是什麼?”雲慈太后心裏已經有了答案,卻故意引導小宮女說出來。
“不瞞您說,這是奴婢從姚奉儀那裏偷來的毒藥,太后只需找太醫來查驗,便可知曉這到底是不是水名靈所中之毒,也可以驗證奴婢的猜測是否屬實。”
答案即將在眼前,雲慈太后沒有耽擱,立刻吩咐王嬤嬤去找太醫。
王嬤嬤應聲,利索的出去了。
可還沒有跨出門檻,卻被一個模樣狼狽之人攔住了去路。
陽光之下,她髮絲散亂,妝容艷麗,因為奔跑,汗珠融化了她的妝容,眼底黑黑的,穿着一身宮女的衣裳,凌亂不堪。
這不正是姚露?
王嬤嬤看到她,略略吃了一驚。瞧她這個樣子,應該是才知道自己宮女來報信的消息,慌慌張張的趕來,想要辯解。
“太后,我要見太后!”姚露不顧阻攔,就要衝進去。
然而幾個嬤嬤都是力氣大的,硬生生將她攔在外面。
雲慈太后聽到喊聲,不悅的蹙眉,“是誰這麼沒規矩?大清早的就在外面喊哀家?聽着真晦氣!”
王嬤嬤退回來,俯身道:“啟稟太后,姚奉儀來了!”
如此重要的事,現在才知道,姚露當真蠢到家了。
雲慈太后默默想着,又看一眼李義,此刻,他英俊的面龐終於有意思難掩的怒意。
事到如今,難不成他還想護着她?
惡念就應該扼殺在搖籃之中,既然李義不知悔改,壞人就由她這把老骨頭來做!
“讓她進來!”雲慈太后正了正色。
話音方落,姚露已經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來,跪在地上,指着身邊的宮女道:“太后,您別聽她亂說,她在污衊妾身!”
“是不是污衊,將不要驗了就知道了。”雲慈太后冷冷打斷她,譏諷道:“雖然只是個妾,但好歹也是東宮的人,也粘着太子的臉面,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跟街上的乞丐有什麼差別?”
冷不丁被斥責,姚露氣得差點嘔血。
她變成現在這個樣子,還不是因為這個該死的奴才,吃裏扒外,胳膊肘往外拐。
小宮女感受到姚露很多的事情,身子僵硬,往旁邊挪了挪,與姚露拉開距離,想起她打馬袁藝的樣子,不由身體發抖,視線穿過姚露,偷偷看向一直不言不語的李祁。
而李祁只是優雅的坐着,彷彿這件事情與他無關,那一份從容淡定,以及骨子裏透出來的自信,給人一股無形的力量。小宮女咬了咬牙,鎮定下來。
只要能平安度過這一次,她就不用再受苦了,她的妹妹也不用再受苦了,求老天保佑,求瑜王保佑!
雲慈太后說完,王嬤嬤繼續去請太醫。
姚露看到放在雲慈太後手邊的木盒,知道那裏面就是她少了一顆的毒藥,害怕的咽了一口唾沫。
這時,他才發現李義難得的也來請安了。
有了寵愛自己的男子在,她心中瞬間也有了底。
於貴妃說過,只要狠狠攥住一個男人的心,不論你做錯什麼,都會被原諒。
她相信自己已經抓住了李義的心,姚露眼睛一酸,淚花在眼眶中打轉,嬌嬌弱弱的便往李義的腳邊爬。
抓住李義的褲腳,她哭得梨花帶雨,“殿下,您一定要相信臣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