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永壽宮的嬤嬤
袁藝抹去了威脅水名靈一事,將所有的罪過推到姚露身上。
一邊是殿下寵愛的女子,一邊是殿下器重的女子,兩個都是摯愛,殿下要罰或不罰,皆看這二者誰在他心目中更重要,而他在其中不過是一個無辜的可憐太監,殿下不可能遷怒於他,他認為這是一個完美的答覆。
李義聞言,冷俊面龐在幽幽的火光中忽明忽暗,雙唇抿成一條線。
水名靈不肯將自己中毒之事告訴他,說明她從始至終便沒有信任過他,就連她呆在他身邊,都是他計劃所致,並非她自願。
原來,信任、猜疑都是他一廂情願,水名靈從未在意過他的感受,就算成了他的貼身侍婢,她也只會按照自己的腳步走。
比起他,她或許更相信袁藝,所以她才會舉薦袁藝,而袁藝在出事後才會第一個要找她。
身為一國儲君,堂堂太子,在眾星拱月中長大的李義頓生挫敗感。
他微微嘆息,沉思片刻,一步步轉身往外走。
袁藝仔細觀察他的神色,卻以為他正為選擇哪個人苦惱。
盯着他冷厲又沮喪的背影,他笑了,乾涸的唇裂開,陰森詭秘。
德喜公公守在刑房外,聽到熟悉的腳步聲漸近,汲汲打開門。
此刻,李祁和水名靈就站在門前不遠處。
宮燈的光應和着月色,面對李義不知為何低沉的情緒,二人一頭霧水。
“胤兒,如何?”李祁淡淡開口,好聽的嗓音散在涼薄的凄夜。
李義抬頭,視線瞟一眼神情淡然的水名靈,復看向李祁,“沒有線索。”
說話間,他的表情有一絲絲疲憊。
李祁明白他那一眼中的寓意,沒有說破,答應一聲,“時候也不早了,胤兒快快回去歇息罷!”
面對李祁,李義果然十分聽話,點點頭,讓德喜公公帶路。
水名靈柳葉眉微微蹙起,“關二的死因不查了嗎?”
“胤兒方才將袁藝嚴刑拷打了那麼久他都沒有說,再繼續逼問下去也沒有用,不若晾他一夜,給他時間好好想一想其中利弊。”李祁喟嘆,溫潤的視線落在水名靈的杏眼底,“莫非袁藝方才單獨與靈兒說話,靈兒有所突破?”
“並無突破。”水名靈表情平淡。
他知曉方才他們討論的一定並非這些,否則袁藝也不會突然激動的破口大罵,可他更知曉她的脾氣,倔強、固執,所以方才進屋之前,他讓太子靜觀其變,暫時不要追問,他自有別的辦法。
這時,已經走遠的李義發現水名靈沒有跟上來,不耐煩的道:“大騙子,你還不過來?”
他站在朱牆下,一臉不滿,可還是停在原地等候,正如十二皇叔所說: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不管她和袁藝有什麼秘密,至少她三番五次的救了他,不會害他,他只是需要花些時間等她敞開心扉。
目送水名靈向李義走去的背影,李祁幽邃的眼閃了閃,輕聲道:“靈兒,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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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正好,春風拂面。
水名靈為李義端茶的片刻,一位侍衛急匆匆的跑進來,滿頭大汗的稟報袁藝的死訊,氣得李義拍案而起,差點打翻茶盞。
好在水名靈及時停住動作,讓他沒能成功。
人已經死了,再生氣也於事無補,無法從他下手便罷了,來日方長,揪出敵人的日子多得是。
李義當即狠狠的罰了看守的侍衛,又重新投入到尋找南下人選一事中。
而袁藝的死不過小小的插曲,起先宮人們還紛紛猜測事情內幕,但猜來猜去也就那樣,袁藝一案很快被拋諸腦後,漸漸淡出人們的生活,彷彿東宮從來沒出現過這個人一般。
三月將過,春分來臨。
李祁和李義雖然及時找到了南下的舉薦人選,但皇上還是選擇了今年方才遊學歸來,在水利工程方面頗有造詣的御史大夫之子高仁。
高仁多年在外,高家世代清流,不參與黨派紛爭,實屬不二人選。
治理水患不容耽擱,經過半月的準備,高仁如期南下,此事也算告一段落。
大概渡過了緊張時期,李義全身心前所未有的放鬆,也越發對姚露寵愛有加。
一改往日的召寢模式,每夜華燈初上,李義便馬不停蹄的往姚露的宮中趕,寧願自己累一點,也不願美人多走一段路。
並且還為了她下令,不準沈妙雪進入東宮。
起初沈妙雪接連好幾日都在宮外鬧,又是打又是嚷,但侍衛有命在身,不敢放她進來,時間久了,她也不來了。
東宮如今陷入前所未有的安寧,太子每日上完朝就回到殿中處理公務,有時不算太忙還小憩片刻,水名靈的日子也因此過得頗為愜意。
但還有一點她不明白的是,其實她的手傷根本沒有傷及內里,可李義經常找大夫替她診脈看病,深怕她的手斷了似的,變着法子的讓她喝葯,美其名曰除疤駐顏葯。
這廝高傲任性,對伺候在身邊的人都要求頗高,嫌棄她丑便直說罷,還找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她並不領情。
這日,日頭好,李義在殿中熟睡,睡之前也允她回去歇息,她樂得自在,步伐輕快的走出宮殿,轉身卻沒有回自己的住處,反而往東宮西去。
正午時分,太陽熱烈,最西的院子有幾處荒廢着,雜草叢生。
水名靈推開破舊的院門往裏,灰塵抖落,她扇了扇,撥開及腰的雜草,鋒利的草葉割破手指,手上有細細的傷口,不疼,也沒有流血。
她在牆角處駐足,果然看到了一個狗洞,狗洞不大不小,身形嬌小的宮女剛好從這裏爬出去。
這裏是東宮的最西處,如果袁藝說的是真的,應該會有一隻雪白的貓兒在外面曬太陽。
水名靈環顧周圍,四下無人,氣沉丹田,正欲飛身之際,她聽到院門外有動靜。
那人來的極快,沒有給她用輕功的時間,兩扇門“嘭”的一聲被打開,砸在牆上,發出脆弱的呻吟。
她轉身,看到一個小宮女衝進來,瞧見她喊道:“奉儀,抓到了!”
很快,姚露由三個丫環簇擁着出現在門框裏。
看她們的樣子已經早有準備,等她自投羅網。
是她大意了,沒想到隔了這麼多天再來,姚露依舊還在等。
水名靈並沒有因為被發現有半絲慌亂,相反,她的神色十分鎮定,站在原地等姚露過來。
雜草長得頗高,姚露受寵多日,已經變得“金尊玉貴”,穿着一身華服等宮女們為她踩踏出一條平坦的路,然後才緩緩的走過來。
水名靈看着她好笑的矯情模樣,真心不曉得李義那廝到底是什麼看人水準,竟然會喜歡姚露這樣的貨色。
此時,在寢殿裏午睡的李義打了個噴嚏,姚露也走到了她面前。
“袁藝那個該死的狗奴才都告訴你了?”她兩眼圓瞪,抓住了水名靈,面上沾沾自喜。
“是。”水名靈不否認,也沒必要否認。
“呵呵~竟然連貴妃娘娘都敢出賣,死的活該!”姚露提起他,眼裏難掩厭惡,“不知恩遇的東西,呸!”
沒想到她就這樣大方的承認了。
水名靈有點意外,“如今你在這裏等我,也是於貴妃指使?”,她相信姚露沒那麼多耐心。
“你聰明又如何?”姚露不否認,也不回答,“最後還不是被我下藥,不得不替我除掉沈妙雪?”
她艷麗的妝容在烈日下越發妖艷,身上濃重的熏香被烤散在空氣中,混合了雜草的味道,極其難聞。
水名靈斂眉看她笑得猖狂,她逼近她,“可如今殿下對我寵愛有加,一整顆心都放在我的這裏,沈妙雪家事再大又有何用?既然我不需要你除掉她,那你對我來說也沒有利用價值了。”
“你不怕殺了我,殿下拿你是問?”
“這裏如此偏僻,殺了你,有誰會知道是我做的?”姚露狠毒的眯眯眼,“你自己不知好歹,不肯幫我,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話音落,她身後兩個身形較為剽悍的丫環擼袖子,要按住水名靈。
這點小嘍啰,她連武功都不用就能打十個!
眼見她們撲到她身邊,水名靈握拳,未及出手,院外突然又有一個小丫環嚷嚷起來,“奉儀,不好了!殿下傳您過去!”
近些時日殿下體恤她,都是去她院裏,就算召見她,大多也是在晚上,此刻正午剛過便找她過去,難不成出了什麼事?
姚露思沉吟半晌,對水名靈道:“算你命大!下次再敢管貴妃娘娘的事,就沒有這麼好的運氣了!”
“我從不靠運氣。”水名靈比姚露高半個頭,稍稍低頭俯視,陰影罩在姚露身上,霸氣側漏。
烈日當頭,卻化不開她眼裏迸射的冷意。
姚露被震懾住,愣了一會兒道:“哼!”,冒着太陽急匆匆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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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水名靈掐着時間回去時,殿內立了五六人。
小板子瞧見她,三步並作兩步走下來,焦急道:“永壽宮來人啦!殿下急着找你伺候呢,你不在自己屋中好好獃着,跑哪兒去了?”
“伺候殿下久了,不習慣午睡,隨便逛逛。”水名靈不緊不慢的走上石階。
小板子苦臉,“我的姑奶奶喂!您可真會挑時候逛!”
“發生什麼事了?”
她方才聽他說永壽宮來人,好端端的永壽宮的人來這裏做什麼?
“哎喲!你還不知道吧?”小板子邊走邊同她說,“近些時日殿下都命人把沈小姐攔在宮外不讓進來,沈小姐回家那是傷心得,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額,一般閨中女子不都這樣嗎?”水名靈掐斷他的話。
他拍了下手,“那是一般女子,咱沈小姐是一般女子嗎?她隔三差五不往東宮跑,那就不正常!”
也是,沈妙雪性情直率,喜歡便追,呆在閨中確實不是她的作風,水名靈點點頭,“然後呢?”
“然後,這件事傳到太后耳朵里去了唄!”小板子急得眉毛燒火,“沈小姐可是太后的心肝兒,誰要惹她不高興啊,那就是惹太后不高興!”
“所以太後派人來教訓殿下?”水名靈依稀記得李義似乎很怕太后,連去永壽宮請安都要李祁陪着才肯去。
“那倒不能真打殿下!”小板子嚴肅的否定。
“既然不打殿下,那就打姚奉儀,姚奉儀是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水名靈捋清了事情的前因後果,“對嗎?”
“殿下寵着姚奉儀呢,也不能真衝來東宮把人打了!”
這也不行,那也不行,所以她才討厭宮中的生活。
說話間,他們已然來到殿門外。
二人皆正了正色,小板子尖聲稟報道:“殿下,水名靈來了!”
李義坐在大殿的最上方,看到門檻外的水名靈,俊眸冷光一閃,“你怎麼現在才來,跑哪去了?!”
話音落,六七人的視線齊刷刷聚集在她身上。
她速速進門,俯身施禮,隨後道:“奴婢知罪!”
這其中姚露也在場,她方才被永壽宮來的王婆子教訓了一頓,心裏正不爽,哼道:“肯定是去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地方!”
見不得人?她姚露做的事也未必能見人到哪裏去?
不待水名靈反駁,王婆子接過話茬,“殿下,不是老奴愛管閑事,可您看看聽聽!”
她一臉不滿意的圍着姚露打量一圈,“到底是沒受過教養的丫頭,當了奉儀也沒得點婦人該有的儀態,隨便打斷殿下的話,還不問一二,動不動就誣陷旁人,實在是不得行!”
王婆子雖然只是個嬤嬤,但她常年伴隨在雲慈太后左右,是雲慈太后的心腹,她的意思就是太后的意思,她說的話就是太后吩咐的話,就連太子小時候都被她打過,大家對她也十分敬重,不敢隨意插話。
水名靈暗自佩服王嬤嬤的的嘴皮子,殿中一時鴉雀無聲,姚露更是不敢再多言半句。
她裝作乖巧的站在李義左側,對李義投去委屈巴巴的眼神。
李義拿王嬤嬤也着實沒轍,問道:“依嬤嬤的意思,該怎麼辦?”